我的爷爷冯乾新,字启祥(又起祥),号老祥,我县城东陈家村人,生于1883年(光绪九年),病故于1979年,享年96岁,在我村保持长寿记录长达近40年。他的一生跨越前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朝代。
前清时期,他是一位尚武好义、卫村守土的热血青年,是精忠报国、深明大义的五品武官。民国时期,他是一位廉洁奉公、忠于职守的治安“四路总查”,是勤政为民、“望重乡里”的乡村保长。在那炮火纷飞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他又是一位积极抗日、舍家为国的“老抗属”,送子参军,踊跃支前的“老支前”,新中国成立后,他更是翻身爱党,义务服务桑梓的“正骨大师”。
爷爷的一生饱经风雨沧桑而勇往直前,爷爷的一生历尽苦难艰辛而终成传奇。
天赋异禀,爷爷是个唱戏的“名角儿”
爷爷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大户人家,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三。弟兄三人个个仪表堂堂,身材高大。爷爷相貌更为出众,十几岁就长成高大魁梧、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据说他天资聪明,记忆超凡,很小跟着大人看戏,看过一遍就能把戏剧剧情记住,并能讲述的头头是道。大段的唱段都能唱的有板有眼,动作到位,惟妙惟肖,大人无不拍手惊奇。待到他十几岁便能记住并学会了多部戏目和唱段,还跟教戏的师傅学会了武生戏,登台演出,跟头翻的那叫一个溜,常常引来台上台下阵阵喝彩。有人开玩笑说,爷爷在北马村演戏,一个跟头就翻到了台下。父亲说就此事问过爷爷,爷爷笑笑说,哪里有那么回事儿,那是在说笑话哩。在乡里乡亲的笑话里,不难看出他们对“明星”爷爷的喜爱,反映出爷爷当年的武生戏是名声在外,享誉十里八村的。据父亲说,本村吕泰山(吕增芳的父亲)是我县有名的戏曲教师爷,经常到家里向爷爷求教,爷爷把毕生所学悉数进行传授,爷儿俩结下了深厚友谊。到如今,两家后人都保持着世谊。
尚武好义,爷爷为护村守土立下大功
爷爷是个聪明好学的人,他年少学戏,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武生“名角儿”。年及稍长,他十六七岁时,机缘巧合,有幸结识了本村发展大刀会的大首领赵天吉(又名赵金环)师傅。赵师傅看他长相魁伟,记性超强,天生神力,又谦虚好学,为人纯正厚朴,不但把自己的平生所学“金钟罩”硬气功和枪棒拳脚功夫尽数传授给爷爷,还把自己的绝活儿“尖挂子”、正骨推拿等都教给了爷爷。据本村乡亲吕占国说,他爷爷和我爷爷都是赵师傅的徒弟,俩人是结义弟兄。当时陈家庄村人口少,常常因为村西的土地跟邻村北马村起争执,北马村的人经常仗势人多,欺负陈家庄村的人,霸占我村费力开垦出来的荒地。义弟兄二人把此事告诉了赵师傅,赵师傅出面与北马村人交涉,并与北马村人请来的大刀会武师商定,在我村村西设擂台比武定夺。最后一场,赵师傅让我爷爷出阵,爷爷一个箭步跃到擂台,顺手脱了马褂,奔向一搂粗的擂台柱子跟前,一手把擂台柱子拔起来,一手把马褂放到擂台柱子底下,台上台下都看傻了眼。他声如洪钟地大喝一声“三爷在此,我看哪个不怕死哩敢上?”吓得北马村人竟然无一人敢上台应战,因为他们都知道,爷爷是个好武生,又得到了大刀会赵师傅真传,是个厉害的“角儿”,上去交手根本不是对手,至此,两村擂台比武以陈家庄村获胜。最后由大刀会赵师傅出面给两村划了地界,奠定了至今陈家村陈家庄村西与北马村地界的分界基础,爷爷为本村护村守土立了大功。自此,两村和睦相处,再无因地界争议而起纷争,共同谱写了“北马陈家庄是一家”的睦邻友好佳话。
热血报国,爷爷拿性命换了个“五品顶戴”
清朝末年,外国侵略者入侵中国,逼迫清政府割地赔款,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老百姓民不聊生,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爷爷本来的富足小农之家也和灾难深重的祖国一样,因一场接一场的变故和不幸,走向了没落。爷爷也由富家少爷变成了靠到北马村大地主孔仕家打工养活一家人生活(爷爷和父母三人一起过活,大爷爷因病去世,二爷爷过继给本家二大伯家)的境地。那年他二十五六岁,但是,他从不向命运低头,靠一身正气,一身力气,一腔热血,一片忠诚和勤劳能干,很快赢得了东家的肯定和赏识。据父亲讲,爷爷在那年秋天的一个早上,到北马村孔家揽活,东家孔仕看爷爷是一个穿戴整洁的白面书生,一副富家打扮,不相信他能受得了庄稼地里的苦,就试探性地说:“你去村西山根儿把那七亩高粱收回家吧,给你四天时间。”爷爷领了工去了地里,下午太阳落山之前,到东家跟前回话:“东家,七亩高粱俺都撂倒了,派车拉回家吧。”东家差点儿惊掉了下巴,问道:“真哩假哩?日头见日头,一天七亩高粱你都撂倒啦?”爷爷说:“真哩,不敢说半句假话!”东家信服了,暗地里跟人说:“没想到这年轻人还真能干哩!”接着秋收打场,东家让扛活的往场房屋顶上用布袋扛黑豆。旧年间的布袋都是齐胸高,一袋黑豆有二几百斤,爷爷右手提一袋黑豆撂上右肩,左手提另一袋黑豆,用左脚尖儿往上一踢,趁势把另一袋黑豆也送上右肩,稳稳地放在已在肩上的那袋黑豆上,成十字状扛在肩上。他一手叉腰,一手抓着上面的布袋口,双手不用扶梯子,昂首挺胸扛着两大袋黑豆就上了房,在场的东家跟其他扛活的都惊得半天合不上嘴!真是个神人啊,东家心里乐开了花!这年轻人,一个人可是顶几个人干活啊,真用对人了。爷爷能干的名声就此传了出去,东家高兴地逢人便说:“乾新真能干,也肯掏劲儿,一个人顶几个壮劳力。”接着,他又跟人说:“不过一般人家可是雇佣不起啊,他太能吃了,一个人能顶几个人吃。他推大磨,托一胳膊的玉茭面饼子,推一圈三嘴吃一个饼子,一顿得吃一胳膊饼子,得喝一大盔子熬菜汤。”他其实是怕别的东家跟他抢人。
据父亲讲,到了来年开春,东家孔仕让爷爷套上牛,到北马村村南柳树井地里耕地,养了一冬的精壮的犍牛刚套上套,耕了不大会儿,可能是认生,也可能是爷爷的鞭子抽疼了它,牛惊了!戴着套就要跑,爷爷冲上前去,拽住了牛尾巴,牛尥着蹶子跑,爷爷死死地拽着牛尾巴不撒手,跟着牛向村西南狂奔。当东家跟扛活儿的追到西王俄村南河滩时,牛爬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动了,爷爷手里还拽着牛尾巴,也蹲在地上喘着气。大家都笑了,北马村村南柳树井到西王俄村南河滩有六七里地,年轻人把惊牛都给拽的跑不动了,真是神力啊。
转眼就到了秋后,东家跟爷爷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天,东家从元氏赶集回家,跟爷爷闲聊,不觉间开起了玩笑。东家说道:“我到元氏赶集,听说元氏兵站招兵哩,像你这身本事,到部队当兵准能成点儿事儿。”爷爷说:“东家,真啊假?”东家说:“真哩,你去不去?”爷爷说:“我要去,东家有什么说法?”东家说:“你要去当兵,我把后半年的工价也给了你。”东家话刚落地,爷爷便说:“东家说话可算数?”东家说:“算数。”爷爷说:“东家,那就结账吧,我这就去元氏报名。”东家原以为跟爷爷开个玩笑,爷爷不会去当兵,没想到爷爷当真了。可是作为东家,话说出来了,就没法收回去,怕失了身份让人笑话,只得按承诺兑了现。东家后来跟人说,真后悔干了这件赔本儿的买卖。
爷爷别过东家,到元氏兵站报了名,领了卖命钱,连同东家给的后半年的工价共60块大洋,都交给了曾祖母,当兵去了。当了一年多的兵,待回到家时,爷爷骑着高头大马,头戴五品顶戴花翎,身穿武官官服,真是衣锦还乡,好不让人羡慕。后来,人们每次跟爷爷提起“五品顶戴”的事,爷爷总是无限感慨的说:“那是打仗报奋勇队,拿生命换来的啊!”退伍返乡后,爷爷迎娶了小他很多的奶奶,算是成家立业了,给没落的家庭带来了荣耀、光明和希望。
永葆本色,爷爷是一位受人敬重和爱戴的“官儿”
爷爷退伍回乡,县衙按照他的军衔儿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应的官职,叫“四路总查”,负责县里社会治安。爷爷曾对父亲讲,他在任职期间始终不忘自己是老百姓出身,与人为善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他对下属约束很严,绝不允许下属欺负老百姓。他常教育下属,咱们都是老百姓出身,不能干欺压百姓、勒索百姓、伤害百姓的事。他们以身作则,见到百姓总是面带笑容、态度和蔼,为老百姓排忧解难,从不收一分钱“好处费”。在他的感召下,县里巡警们都能与百姓和睦相处,赢得了良好的口碑。他在任职期间,体恤关心下属,谁家有大事小情,他都给予关照和帮助。父亲说,在日伪时期,一次他和爷爷一道进城为根据地办事,不巧遇到了一位在日伪政府担任要职的十多年不见的老部下。他见到爷爷就打立正敬礼,叫“长官”,非要请爷儿俩吃饭,爷爷婉言谢绝。由此可见,爷爷当年是深受下属敬重和爱戴的。
父亲说,爷爷从来不爱财,爷爷的口头禅是“气是清风肉是泥,到死两手攥空拳。”“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贪恋不义之财,都是身外之物。”爷爷在任职期间,有位亲戚劝他,趁当下有权抓紧捞点油水,为将来留个“丰厚家底”,爷爷一笑置之。到后来,爷爷因子女多,仅靠本人薪水无法养家,于是辞去公职,到山西担柿子贩卖养家糊口。那位亲戚说:“后悔不?当初听我的,还用受这个罪?”爷爷轻蔑地朗声说道:“我就是担柿子贩卖养家,也不挣那昧心钱,我自食其力,堂堂正正,活的坦荡踏实,有什么可后悔哩?”那个亲戚弄了个大红脸,再无话说,悻悻离去。
爷爷从县里辞职回村后,区公所考虑到爷爷在县里村里都有良好的威信,任命爷爷当上了保长。爷爷除了忙完家里的农活和干点儿小贩卖养家糊口外,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村里的公益事业。他始终坚持与人为善,为乡亲们跑腿儿办事,从不图一分钱。乡亲们谁家有什么难事找到他,他都是先放下自己家里的事去帮助别人。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都到家里帮忙管事儿。谁家有民事纠纷、土地买卖等,他都被请到家,当中间协调人。他为人心地纯正,处事公道,坚持正义,善于调解各种矛盾,赢得了乡亲们的一致爱戴。全村人感念他的良好德行和无私付出,为他送上“望重乡里”的阖乡匾。
每提到爷爷的阖乡匾,母亲也总是不无自豪的说:“孩子他爷爷在村里光说媒就说成了好几对儿,干的那都是积阴德的事儿啊。”
舍生忘死,爷爷是为建立新中国做出过牺牲和贡献的“老革命”
七七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全国军民的抗日斗争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爷爷作为一名有觉悟的爱国志士,不但先后支持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婿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武装和八路军,而且自己还积极投身抗日,把自己的家作为抗日根据地到白区的联络点和情报站,为根据地来人提供食宿,补充给养。同时,爷爷一家还为党的抗日工作传递了大量的情报。由于汉奸的多次告密,爷爷上了日伪的“抗属”黑名单,爷爷的家成了日伪的“眼中钉”“黑据点”。日伪多次袭扰,直至爷爷的房屋被日伪军放火烧毁,迫不得已,爷爷根据党组织安排,携全家迁至抗日根据地黄北平区松会村,一直住到抗日战争胜利,才得以举家迁返。
在松会村居住期间,为打破日寇伪军对根据地经济和生活的封锁,年近六旬的爷爷带着大姑,积极投入到为抗日根据地收集、背运食盐和生活紧缺物资的斗争中,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经常深入敌占区。一次,爷爷和大姑在背着食盐返回途中,在西高村被车汪沟炮楼上的日伪军发现,爷爷想法让大姑脱身,跑回根据地送信,自己却被日伪军扣押到车汪沟炮楼,遭到日伪军的严刑拷打,并且倒吊起来,三天三夜不让吃饭喝水。后来得到消息的家人费尽周折,依靠组织多方想法进行营救,才把爷爷从鬼子炮楼中营救出来。营救出来后的爷爷继续在根据地,坚定地跟着共产党,坚持抗日斗争。在根据地,无人不认识爷爷这个“老抗属”。
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赞皇县城的解放,爷爷携全家遣返老家重建家园。为争取全国解放,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爷爷又送二叔上了解放元氏县城的前线,身为炮兵连连长的二叔身先士卒,英勇作战,在胜利的前夕牺牲在了阵地上。二叔的牺牲,尽管对爷爷的内心打击很大,但经历过多次战争洗礼的他早已把生死看淡。父亲回忆说,二叔的遗体从元氏送回家,爷爷面色沉重,但很快平静下来,缓缓的说道:“打仗还有不死人的?二小为老百姓打天下,死的光荣!”二叔牺牲了,他是爷爷为中国革命贡献的第二位亲人(第一位亲人是由于内奸告密,惨遭日伪军杀害的公安战士大女婿张文秀)。赶走了日本鬼子,爷爷跟着共产党闹土改,分得了土地,他积极生产,把收获的粮食送往前线,支持子弟兵打老蒋,被县政府授予“支前模范”。晚年,每提及此,爷爷总是很自豪。爷爷是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做出了牺牲和贡献的革命老人。为追求民族的独立解放,为建立人民翻身当家作主的新中国,他追随中国共产党,不怕牺牲,无怨无悔。
播惠桑梓,爷爷的晚年是为众乡亲义务服务的“正骨大师”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经历了一生艰难困苦和曲折挫折的爷爷,他的晚年是幸福的。他追随共产党,翻身做了主人,儿孙满堂,子孝孙贤,衣食无忧,生活安适。由于他早年习武,精通正骨医术,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无论是谁胳膊腿脱臼,颈腰不适,只要找上门来,他都和气接医,手到病除,都是让患者“呲牙咧嘴而来,满脸笑容离去”。 很多患者送来的红糖、糖果之类表达谢意,都被他一一拒收。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晚年的爷爷行动不便,但依然时常穿戴整洁,端坐在大门口,路过的乡亲们,人人都很敬重地跟他打招呼,他都微笑示意作为回应。每逢春节,不仅本家后辈,就连乡亲后辈都来给他拜年,每年大年初一,前来爷爷家拜年的乡亲后辈们都能从早上排到临近吃中午年饭。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40多年了,但是爷爷的正骨医术被后辈继承并发扬光大,直到如今还在造福桑梓,名扬县内外。接受过服务的患者们每提到陈家庄村正骨的医术,无不夸赞,都说陈家庄村现在那个正骨的已经是祖传第四代了,手艺真的地道,真叫那个好!
爷爷的一生饱经世事沧桑,爷爷的一生历尽苦难辉煌。他不单是家族的骄傲,更是村里的自豪。他的恩德必将泽被后代,他的英名永将为后世景仰,他的传奇永将铭刻在后辈们的心里,他的故事定将会被乡亲们千古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