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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散记(下)
作者:闯海老佟

       某天,家中只有父母和我,难得的是,二老的心情不错。自打我记事,很少有这种“镜头”;平时不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就是鸡吵鹅斗、“内卷”、“互怼”。

我询问:“老爸、老妈,您俩从认识到现在,吵过多少次架了?”

二老对视片刻,有些尴尬,有些无所谓。

老爸:“数不清了;三四十年,估计几百次了。”

我问:“为什么老吵架?”

老爸:“‘犯相’吧?‘白马’犯‘青牛’。”

老妈:“不是‘犯相’;是你老‘犯葛’。”

老爸:“你是省油的灯?”

“快打住-;”我摆手说:“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能不能不吵、少吵?”

老爸:“吵顺嘴了,刹不住闸。”

老妈:“你亚根儿就没想刹。老想拔尖儿,实话告诉你没门儿……

一、以吵为荣

我父母的一些理念,和常人常理有些不同。比如说吵架吧,人们通常认为,这是一种无奈的、失态的、甚至是丢人的行为。

我父母不这么看;怹们觉得--

一、“话是拦头虎”;平头百姓,没权没势,话再顶不上劲,不能嚷嚷,还不被别人欺负死?

二、“灶王爷上天有啥说啥。”跟谁有意见,“当面锣,对面鼓”,摆到桌面上;有的人,因为误会,一旦说开了,反而“不打不成交”;有的人,“尿”不到一块儿,那就一拍两散;俗话说,有会说的,有会听的,双方的是非曲直,自有旁人点评。

三、“人争一口气”。生闷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不如渲泄出去,把对方臭骂一通,即使解决不了问题,也让他颜面扫地;让别人不敢欺负你。

我从小体弱胆小,腼腆好面子;不敢和别人争吵,而且有些“社恐”。父母觉得我窝囊,总提醒:“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到了社会上,先得练嘴功;一是能说,见啥人说啥话;二是能吵,得理不让人。

为了培养我的“吵功”, 二老时常给我讲述,各自的“战例”;可惜的是,一方面,我对吵架不感兴趣;另一方面,由于年深日久,大多数“战例”已经忘记;仅举两例,供文友一笑--

“战例”一,老爸,吵来“半级工资”。

70年代末期,矿上要涨工资了。这消息轰动了整个矿区,从干部到工人都跃跃欲试。

为什么呢?间隔时间太长了,上次涨工资还是60年代初期,整整隔了十多年;增资少,经过十年特殊时期,财政紧张,只给一些矿工涨七块多元,俗称“长半级”;由于比例低,按工龄、出勤、平时表现等打分、排名;在本单位排名靠前,才能“中奖”。

七块钱,搁现在不算事;可在当年却竞争激烈,有点“一桃杀三士”架式。一来,十多年没“长级”了,谁不想“上榜”;二来,当年物价低,七块钱能买不少东西;三来,争到名额了,不但经济上得实惠,而且面子有光;相反,不光没落着钱,还很丢面子。

那段时间,街坊互相打探,同事走东串西,互相探口风儿,劝说一些同事放弃竞争。

来矿以后,我老爸先后在五段、十段、33队、“水采”(水力采煤)、“找煤组”(俗称“老头儿队”)等单位工作过;其中在五段的时间最长。

当时,怹从五段调到十段不久,跟新单位的工友和领导,都不大熟悉。因此,他们没打怹的谱儿。

我老爸找段里“掰扯”,双方的焦点在“军龄”上,如果“军龄”算“工龄”;怹就排在前头,基本就算妥了;如果不算,那就往后排,没啥希望了。

段里说“军龄”不算,“工龄”优先。

我老爸不服,要找矿级领导“掰扯”。

有个姓蔡的矿领导,人高马大、浓眉大眼;因为皮肤较黑,外号“黑老蔡”;又因为圆盘脸、脾气爆,外号“蔡包子”。当时,矿上的领导和矿工一样,都住“排子房”;有的领导脾气随和,经常和左邻右舍串门聊天。矿上的领导月底“开支”;矿工月初“开支”;两者相差十来天;双方时常互相借钱。

“黑老蔡”比较“个”,(不大合群);虽然住得不远,我们两家没有来往。

一天晚上,我老爸去找老蔡;没说几句,俩人就吵了起来。老蔡认为,你们单位的事,应该自己解决,不应该越级找他;公事应该去办公室,不应该到他家来。

我老爸认为,段里不讲理,就应该找矿领导;井下工人倒三班,领导应该就和工人的时间。

老蔡虽然脾气不好,却挺讲理,立马和颜悦色,听我父亲陈述情况。

听着听着,老蔡急了,猛地一拍桌子,吓我老爸一跳:“乱弹琴,谁说‘军龄’不算‘工龄’?不光要算,而且要优先。一个在前方打仗,一个在后方挖煤,哪个贡献大,哪个风险大?”

我老爸:“我不光为几块钱,是为这口气。矿上的复转军人挺多;这事处理不好,影响一批人。”

老蔡:“这事我记下了;矿上开会,我要为复转军人说法,审核名单时,注意‘军龄’……

俩人越聊越投机,原来老蔡也是军队“转业”干部,而且也“跨过江”,和我父亲是广义上的战友。

我老爸炫耀说:“都说老蔡‘难揍’;我找上门跟他吵架,不但没穿小鞋儿,还长了半级工。”

“战例”二,老妈,机智“讨薪”。

50年代中期,我老爸复员回村,接着“修地球”;分的几亩沙滩地,不光产量低,而且年景不济,不是旱,就是涝,打下的粮食,除了交公,剩下的不够一家嚼谷。

无奈,怹只好打短工,一来混点饭吃,二来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虽说挣得不多,可是真指着这些钱。

当时,我们老家没啥企业,打短工主要是去窑场,挖土、脱坯、烧砖。窑场的活儿,好处是工期比较长,工资比较高,坏处是活儿累,结帐周期长,需要把一批砖瓦卖出去,跟对方结完帐,再给工人们分钱。

某次,我老爸烧完砖,迟迟没拿到钱。我妈隔三差五,催怹去要钱。我爸脸皮薄,窑头一哭穷,他就没话说了,给几个窝头就被打发回来了。

我老妈:“你拉下脸来要。”

我老爸:“人家没现钱,让再等等。”

我老妈:“等多久,再等就饿死了。”

我老爸:“找别人借点吧。”

我老妈:“找谁借?谁去借?放着自己的钱不要,求人搭伙去借钱?”

我老爸:“哪咋办?”

我老妈:“你回去要钱;不给,就不走。”

我老爸:“不合适吧?那么多人看着。”

“真窝囊。”我老妈:“你看家。我去要钱。”说完,抱着我二姐就走。

我老爸:“把孩子放家里。她又哭又闹,怎么说事?”

我老妈:“你不懂。在家呆着吧。”

我老妈抱着孩子,一溜小跑,来到窑场。

“窑头”避而不见。我老妈就跟别人诉苦;她不停地白话,我二姐一岁多,又哭又闹;引来一些人围观。

“窑头”没办法,只好出面“抹稀泥”。我老妈吓唬他:“我们家好几天没揭锅了;俩孩子要饿出好歹来,我和你们打官司……

“窑头”一边说好话,一边给她俩找吃喝,同时安排人出去借钱,把欠的工钱结清了。

多年以后,一提起这事,我老妈都挺牛:“吵架,不光要不憷头;还得动脑子。”

二、吵的出圈儿

80年代以前,矿上各家属区,很少有消停的时候;有时街坊邻居争吵;有时自家成员“舌战”;男人吼、女人骂、家长训、孩子哭;有时一天好几起;甚至同一个家属区,几出“文武戏”同时或者轮番上演。

此后争吵逐年减少,一是,5060后的孩子,陆续长大,许多人离开矿区了;二是,平房改楼房,闷在家里看电视,邻居来往少了,纠纷随之减少;三是,煤炭产量减少,矿工烜减少,工资、奖金、分房、提拔的事少了,矛盾也少了;四是,教育水平提高,爆粗口的少了。

我们小时候,人们都火气比较大,几句不合就开吵,那时候闲人多,俩人吵架,一大帮人围观,争吵方式,通常有几种――

“一对一”;类似对口相声,双方面对面,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连说带骂,你拍巴掌,我跺脚,越吵声越高,越骂越狠毒。

“一对多”;类似“群口”相声,几个人围着一个人吵,单人一方明显吃亏,对方口水四溅,连讽刺带挖苦,旁边的观众不时哄笑。

“多对多”;类似“开仗”,通常以家庭为单位,分成几对,家长互吵,男孩和男孩,女孩和女孩,互相捉对儿争辩,既有大道理,也有大白话。

“连环吵”;类似“连续剧”;比如,张三和李四吵架;吵着吵着,牵扯出王五、赵六;又找上门去,和王五、赵六;俗称“吵罗圈儿架”。

说实话,我小的时候,喜欢看别人吵架。吵架,并不像许多人想像的,是低级的、无聊的、无能的行为;相反,它能表现出双方的性格、文化、思辨、语言等多方面的能力。

有的人吵架,辞语单调、条理混乱、靠“嘎调”甚至粗口羞辱对方;有的人逻辑清晰,语言丰富,善于抓住对方的漏洞,以子之矛,陷子之盾;还有的人机智幽默,语言生动活泼,俚语、俗话、俏皮话频出,让对方无法招架,引得观众不时哄笑。

吵架,在当年的矿区,也算是一种娱乐吧。

…… ……

说句笑话,在当时,如果能吵出花样,吵出点名气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论吵架,我父母在矿区小有名气――

过年大吵。

通常情况下,平时再能吵,过年也要休战几天;一来,过个消停年,预示来年和和美美;二来,过年,家家户户团圆喜庆,自家“开仗”,惹街坊四邻笑话。

有一年,除夕之夜,我父母又吵又闹;我老爸还气哭了,落下话把儿。

起因是没酒喝。

矿上的生产单位,过年不放假,只有一些离家远、年纪小的职工“轮休”;其他矿工照常上班,去挣“双工资”,另外资金多给点儿,算是补偿。

这年春节,我老爸上中班,下午两点至晚上十点,洗完澡到家,将近十二点。

那些年家里穷,物流也不方便。我老妈要准备年货、收拾卫生、给六个孩子准备新衣、新鞋,头年一两个月,整天忙忙道道。

百忙一疏,忘了“打酒”。

因为手头紧巴,家里没有整瓶的酒,就连廉价的“散装”白酒,也不是常备的;有时来客人,有时我父亲想喝两口,就打发孩子拎着空瓶,去“合作社”打酒。

大桃园有个小“合作社”,两间平房,外间是门脸,里间是库房。这里货物不全,白酒时有时无。打酒,通常是去桥头的大“合作社”;(水泥桥,建于1958年,现在叫磁家务一号桥。)

大桥头离大桃园两三里路。各家买东西,通常是父母操心,由孩子们跑腿儿。老实说,虽然孩子多,但是只长着吃心、玩心,对家里的事不大走心。

为啥忘了打酒?我妈滴酒不沾;我爸的酒瘾、酒量都不大,平常不咋喝酒。一个忘了打酒,一个忘了提醒。家里的孩子光顾了买花、买炮、买年画了。

那些年,矿上越是年节,越搞高产、放卫星。领导带班,工人奋战,一班下来,又累又饿;年夜饭比平常丰盛;我父亲心情高兴,大喊:“拿酒来――”

我姐姐东找西找,没有呀?

我母亲一抖手:“坏了。忘了打酒了――”

我父亲:“为啥不打酒?”

我母亲:“忘了,真是忘了。”

我父亲:“为啥没忘吃饭?”

我母亲:“太忙了,手脚不得闲……

俩人开始“呛呛”,各说各的理,越说越难过。我父亲拙嘴笨腮,大放悲声:“你们太狠了―;太没良心了―;我给人家扛长活;出国当兵打仗;过年都有酒喝。在井下挖煤,忙活一年,连口酒都不管,这日子咋过?这家有没有咋地……

“合作社”晚上不卖货,找别人借吧,大过年的又抹不开面。父母饭也不吃,各自生闷气,孩子们不敢出声。

我二姐机灵,悄悄去搬救兵。

紧挨着大桃园,有一处家属区,叫小桃园;住着一位于叔,和我父亲关系不一般,是大兴的老乡,我家是安定乡,于家是礼贤乡;是“六建”工友,一批被骗到矿上的;还是班组同事。因为这些,我们两家平时交往较多,比其他街坊要亲近。

于叔听到信,拎着酒过来了,假装串门,陪我父母吃饭、聊天,才把这扣解开。

打到食堂。

矿上有几个食堂;其中就餐人数最多,面积最大的,是离井口不远的中心食堂,俗称“大食堂”;确切地说,它是一组建筑的统称,由职工食堂、回民食堂、餐厅、操作间、冷库、菜窖、办公室等组成,占地挺大。

一方面,国家对矿工比较照顾,在粮食、副食、烟酒等供应上比其他工种要多;另一方面,矿上有采购员,四下采购商品;有自己的车队,及时运输。所以,不光是本矿人员,而且附近企业、村庄,时常光顾“大食堂”;有的就餐、请客;有的买馒头、烟酒;有的闲逛。

可是说,“大食堂”不光是就餐、购物之地,也是文娱场所之一;隔三差五,就举办宣传、展览、演出等活动。在这里搞出点动静,用不了几天,各家属区、甚至附近的村子,就不少人知道了。

我父母曾在“大食堂”大打出手;起因是炖猪蹄。

早些年,矿上的菜站、肉站,不在井口前面,是在大煤仓对过儿,现在“惠景新苑”对面。当时买肉要“票”。我们家“肉票”不够用,遇上卖头、蹄、下水,就抢购一点,给老爸弄点下酒菜;我们跟着沾点光,啃些猪蹄,更多的是用荤汤炖粉条、白菜、土豆;冬天吃些肉冻。

我们小时候,许多家庭,只有父亲有正式工作,是一家之主,所以,吃一些差样的饭菜,要先尽着老爸吃。

我父亲当过炊事兵,一般费事的饭,尤其是炖肉,做鱼,都是怹上灶。

一天,我母亲买了几个猪蹄,赶上我父亲上夜班,白天在家里睡觉。她不想打扰他,就自己“料理”。

吃晚饭时――

我母亲:“我炖猪蹄了,你啃两个,晚上搪饿。”

我父亲:“长能个儿了,我偿偿。”

我母亲挑一个大的,递过去。

我父亲看看闻闻:“有点腥气。”啃了两口:“不太烂,时间短吧?”

我母亲:“时间不短,就是水放少了,中间兑了一次,可能缓性了。”

我父亲:“兑的啥水?凉的,热的?”

我母亲:“凉的。”

“嘿--,你可真行。”我父亲生气了:“炖肉、炖鱼,不能兑凉水,你不知道?”

我母亲:“我没留意。”

我父亲:“你四五十岁了,这事不知道?”

我母亲:“凑合吃吧。以后注意……

我父亲:“又腥又硬,没法儿吃。”

俩人越说越生气,把陈芝麻、烂谷子都倒腾出来,因为当着孩子们面,都觉得丢面儿;最后双方动起手,互相推搡。我父亲有劲,把我母亲推了几个趔趄,夺门而出。

我母亲招呼孩子:“把猪蹄都吃喽,一个别剩。”

我们几个蜂拥而上,把猪蹄都啃了;由于嘴馋、牙坚,并没觉得腥气、硬绷,只觉得意犹未尽。

见我们吃得挺嗨,我母亲更来气了,一方面觉得忙活半天,好心没好报;一方面觉得我父亲不厚道,猪蹄没炖好,总比白菜、土豆好吃吧?值当生那么大气吗?于是决定找他继续“掰扯”。

我母亲:“你们收拾碗筷,睡觉。我找你爸去。”

我姐:“黑咕隆咚地,你上哪儿找去?”

我母亲:“他准去食堂了。我去哪堵他去。”

我姐:“食堂人多眼杂,丢不丢人?”

我母亲:“没做贼,没养汉,丢啥人?人多怕啥,让大伙评评理。”

……我父亲从家出来,先出“甲楼”(职工宿舍),找同事聊天,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

几个同事围在桌前,吃饭、聊天,我母亲冲进门,跑到桌前,揪着我父亲,先是争吵,后来互相推搡,一些工友上前劝架。当着众人,我父母都不示弱,在食堂里你吵我骂,你跑我追,演上了“二人转”。

男人向着男人。几个工友拉着我母亲,不让她上前,其中一个熟人,紧紧抱住她不放,我父亲借机溜走,去浴室换衣服、上班了。

事后,那工友时常拿这事,跟我父母开玩笑。

玩起失踪。

某一年,我父母又吵了一架。具体原因,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母亲:“不过了。”

我父亲:“不过就走,谁离开谁都行。”

我母亲:“我不回来了;能活活,不能活死外头。”

……一连好几天,我母亲音信皆无。我父亲以为她回天津娘家了,就给我姥爷写信,诉说这些年两口子争吵的事情,想让娘家人劝劝她。

一天晚上,天黑下雨,我母亲领着我盲兄,浑身精湿,一进门又哭又骂,骂我们没良心,不出去找她。

我们姐弟几个,一来年纪小,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二来心里烦,不想掺和二老的争吵;所以,对母亲的出走和返回,反应有些麻木。

原来,她跑到海淀盲校,说是看我盲兄。盲校的老师,见她神态不对,一再询问,她说出原委。老师们劝了几回,又派我盲兄陪她回家。

从南观村下火车,离我家四五里地,偏赶上天黑下雨,娘儿俩,一个看不见,一个近视眼,再加上心情不好,几次走了瞎道,一边打听,一边走,半夜才摸回家。

三、影响晚辈儿

俗话说:“跟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学跳神儿”。父母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待人接物等,总会或多或少影响到子女,甚至影响到孙辈。

我们姐弟六人,除了三姐和我,比较老实外,其他四个都不是好脾气,敢说敢吵。

我们六人,谁最能吵呢?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是我盲兄。

他吵架,不论对象,不论场合,而且敢动手,敢抡“马杆儿”(盲人的拐杖,铁的,外面涂着红白相间的油漆)。

劣势,有时能转为优势。盲兄看不见,因此听觉、语音、记忆力、关注力,要优于一般人。吵架时,嗓门大、语速快、善于揭短,再加上有残疾,容易引起同情,所以一般人轻易不惹他――

吵赢小姐弟。

我盲兄的吵架潜质,从小就显现了。论起抬杠拌嘴,吵架揭短,有些成年人都占不上便宜。

住大桃园时,有家邻居姓于。于叔是矿上的科级干部,有个儿子叫于蛋儿,当时十来岁。一天,于蛋儿不知咋的惹了我盲兄,被一通吵骂,吓得哭着跑了。过了一会儿,他姐姐领着他回来,找我盲兄“掰扯”。

小姑娘已经上学了,当着班干部,伶牙俐齿,护弟心切,怼得我盲兄有些招架不住,一些孩子跟着起哄。

小姐弟占了上风,转身而去。出人意料的是,我盲兄随着他俩的脚步声,猛蹿几步,一把抓住她的辫子,把她拉到近前,拳打脚踢。

于家小姐弟连吓带痛,双双大哭,我盲兄连胜两局。

吵闹要离婚。

说实话,我父母和家人,都以为我盲兄很难说上媳妇,将来八成得去“敬老院”;没想到,他不光“早恋”、早婚,而且还闹离婚;更没想到,早找好了“下家”。

盲校和盲人工厂,都是男多女少;也许视力有问题的人,天生的男多于女的;也许早些年经济困难,女孩眼神不好,只要能凑合生活,凑合嫁人,就不去念盲校了吧?

这样一来,男盲人的婚恋竞争,比正常人要激烈。我盲兄为啥能搞“乱爱”呢?也许是他胆大、能咋呼,让一些女盲人敬佩吧?

女生本来就腼腆;女盲人呢,眼神不好,行动不便,或多或少有些自卑,需要找比较强势的男生,给自己壮胆儿,替自己“拔创”吧?

我盲兄为啥闹离婚?主要是媳妇没生儿子。当年一对夫妻一个孩儿;要想再要孩子,通常的办法,就是离婚,再娶个未生育过的媳妇。

他想休妻、再娶、生二胎,主要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因为,他看不见,女孩照顾起来不方便。比如,他看病、住院,女孩体力弱、胆小;当年还没有“护工”。

为啥没离了婚?一是成本高,需要给媳妇分手费,孩子的抚养费等;二是缺少支持,父母家人、亲戚朋友,都秉承“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第三条最重要,两个盲人,谁敢保证准生男孩儿?谁敢保证二孩眼睛没毛病?

最终婚没有离成。在此期间,三个家庭,盲兄家、公婆家、岳父家,大架、小架、“罗圈架”,吵了个不亦乐乎,说不影响感情是假的。

与亲妈“缠斗”。

为啥说“缠斗”呢?一是持续时间长,前后好几年;二是攻守双方,时常互换;三是“吵题”是“无解”的,吵到死,也解不开“疙瘩”。

按我父母的想法,你眼睛不好,家里千辛万苦,送你上盲校,有了饭碗,成了家,就应该挑门单过,过好过坏,凭自己的运气,尽量少回家。

按我盲兄的想法,我是残疾人,异姓旁人都关心,父母、姐弟,更应该帮忙,大事小情,既不能指望我们,还应该给我们钱物和尊重。父母活一天,就应该帮他一天。

双方的矛盾,在早些年还不凸显,一方面,父母身体还凑合,能张罗做饭;一方面,盲兄工作稳定,收入还可以,每月回来一两次,也算温馨吧。

90年代以后,父母身体越来越差,心情也越来越糟,老两口时常吵闹;盲兄丢了饭碗,没了房子,心情可想而知,就想在父母那找些安慰,和经济补偿。

这样一来,双方的冲突就增多了。

我母亲:“你离得远,眼神不济,坐车不方便,以后就不用老来了。”

我盲兄:“反正不上班,回家多陪陪您。”

我母亲:“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病病歪歪地,自己买菜做饭都费劲,还得照顾老头儿,再添三口人,能吃不能干,不得早死几年。”

我盲兄:“你俩不吃饭?多做点呗。”

我母亲:“多一个人,多好多事儿。你们帮不了忙,就别添乱了……

我盲兄:“嫌弃我?我看不见,怨谁呀?”

我母亲:“怨我?我知道吗?我能控制吗?养大你容易吗?比养三个正常孩子还累……

我盲兄:“你别养呀,当初把我扔了,不就没这事了吗?现在谁也别怨谁……

我母亲:“我上辈子欠你的,已经还完了。你自己拉门单过吧,别回来气我了。”

我盲兄:“你要这么说。以后,我不来看你。我只来看我爸爸。”

我母亲:“你这么犯浑,以后少理我。”

1997年,父亲去世,此后盲兄和母亲断了联系。

……

“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我父母吵闹了一辈子,早些年,一个伶牙俐齿;一个粗鲁有力;彼此半斤八两,没分胜负;晚年以后,我父亲二期矽肺,喘气都费劲,时常免战高悬,甘拜下风。

我母亲又遇新对手--我盲兄:娘儿俩“二牛相遇”(生肖都属牛),“缠斗”不休;两家人马,也转入阵中。

说实话:“不打不成交,”是小概率的;通常情况下,架吵多了,即使亲如母子,近如夫妻,也可能感情淡化,渐行渐远;所以,不管是对外人,还是对家人,还是和为贵,忍为高,能不吵,就别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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