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听(看)着电视节目中老艺术家郭颂老师演唱的《送货郎》这热情欢快的歌曲,让我一时想起了六十年代初住在北京胡同里的那个货郎与货郎车。
刚来北京那几年每天在上午九点左右,在居住的胡同里就见到一位货郎的身影:他推(拉)着一个装满油盐酱醋和其它物品的木头货车,出现在不宽且曲里拐弯的胡同里。
我说的货郎他个头不高,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满脸黑红黑红的,可沧桑的皱纹略显突出在他的额头上。他身体很健壮,拉车、拿货的那张大手就像松树皮那样美丽、又像魔术师那样神秘。他说起话来脆声粗气的,但语气中伴着温馨和快乐。
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
——夏日里,他的头顶上始终戴着一顶边沿稍宽的、麦秸秆都透着黑还沾着油垢或是酱油什么的破草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前边系一条说是白色的,但各种混合颜色染透了的发酱色的围裙,穿一双磨得都开线了的军球鞋。
——冬日里,一件袖子上和肩膀上露着棉花的、蹭的黑黑的蓝色棉袄,戴着一顶护耳朵的老毡帽。老北京棉鞋穿在脚上,肥大的棉裤穿在下身,裹着他每日拉货车的双腿。
那不大的货车是由一个平板车改装的。充气的胶皮轮胎,黑色的钢条把车轮子打扮的漂漂亮亮。
上边的做的木头格子里载着不少的小缸和大搪瓷盆。我知道车上的货物有生活日用品:毛巾、香(肥)皂、洗衣粉、各种牙膏牙刷;学生用的普通铅笔和带橡皮的高档铅笔、圆珠笔、毛笔和造型美丽的转笔刀,汉字本、练习本、珠算本和英语本,还有形状不一、五颜六色的橡皮;除了这些还有大前门、恒大、黄金叶、战斗等各种牌子的香烟和品种不一、大瓶和小瓶的白酒等。
酱油、醋黄酱、麻酱、红豆腐和臭豆腐、芥菜疙瘩、腌雪里蕻、八宝菜、大酱萝卜和小酱萝卜等也装在车上。细盐粗盐,几个盒子里摆放着花椒(粉)、大料(粉)、五香粉、炖肉用的桂树皮等佐料。当时凭副食本限量供应的粉条、粉丝、黄花、木耳车上也有。
这一数就远远超过了郭颂老师《送货郎》歌中的货物。
是啊!就是胡同里的这个货郎车,每天有多少人在等着、盼着啊。
街坊尤大妈腿脚不利索,家里无儿女照顾,自己也出不了远门,想买点吃的用的,全靠这货郎师傅的热心肠,13号院的胡老头儿,八十有余,眼不花但耳朵听不见人们的大声小声,胡同里的自行车常常使他胆战心惊,他要是想买什么了,夏天和秋天一早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的树荫下,等着货郎的到来。
计划经济时,过年有什么副食补助,有什么供应,货郎把这好消息最先告诉给胡同里的家家户户。
——腊月里,地上的雪在脚底下踩的“嘎嘎嘎”的作响,打旋的西北风把房檐儿上的雪糁吹得满天飘扬,落在脖子里都打着哆嗦。甭管怎样货郎仍会哼着走了调的“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的旋律,准时推着货车出现。掉了牙的老太太、穿着“棉裆裤”的老头子都会围拢过来。这个要买一毛钱的醋、那个要买俩人(计划经济是按人来买)的芝麻酱,还有嗓门更高的“来一把腌雪里蕻”。只见货郎嘴里不时的应付着,他那厚厚的上嘴唇已经盖不住略黄的牙齿了。
——“三伏”天,胡同里的蝉鸣声响成一片,即使坐在那棵大杨树的阴凉下面,着急的汗水还是不住地往外冒,无论男女大裤衩子就是遮挡,芭蕉大扇是不肯离手。这时阳光已经高照,货郎推着货车擦着汗水又来到我们这条连蚂蚱也懒得蹦达的胡同里。
刚下夜班休息的黄大哥听到“梆绑梆”的敲鼓声,急忙从院子里的水管接上半盆凉水,让货郎洗洗冒汗的脸;前胸后背都冒汗的刘姐,穿着件无袖的花背心端出一缸子凉白开递过去,眼急的货郎一饮而尽!
舒服的春天和秋天,是货郎张师傅的黄金季节。
......
几年后,我到北京天安门东侧的劳动人民文化宫去玩,无意之间见到一排闪着红光的大玻璃镜子中间,有我们胡同中的这位货郎的大头照片!
神了?怎么?里面的彩色大照片比货郎年轻多了!
像吗?太像、仔细一看又很像!就是他——胸前戴的大红花已经把他映照的太英俊了!
驻足在这里,我详细阅读着他的感人事迹。张师傅好伟大啊,可是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卖货郎啊!
第二天在胡同里又见到他时,顿时觉得榜样就在身边!
草于2018年3月2日 选自作者散文集《梦回西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