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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令食事(下)
作者:闯海老佟


春节临近,给大家上几道矿区的美食。这回上得主要是几道肉食;可以说是当年的“硬菜”。

矿区的人喜欢吃肉。这种饮食习惯,大概与工作特点、性格特征、交往方式密切相关。

矿区山高谷深,气候比较寒冷。矿工体力消耗大,井下寒冷潮湿,需要高热量的饮食。如果缺油少肉,熬不了几天,走道都得打晃。

老实说,矿区的人贪吃,甚至“顾嘴不顾身”。比如,花几十块钱,买书、看电影,真舍不得;花几百块钱吃饭,却不眨巴眼。

为什么呢?与工作性质有关。煤矿属于高危行业,“四块石头夹坨肉”,说不定啥时就“挂了”。因此及时行乐,得过且过。“窑哥”们通常缺少长远打算,不喜欢存钱存物、盖房置地。

同时,与交往习惯有关。矿区虽然山多人少,远离城镇,却同样明争暗斗。煤窑与煤窑之间,矿工与矿工之间,时常发生矛盾。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大家就要抱团儿,应对外界和上面的压力。怎么让关系更“铁”呢?一个重要的方式,就是互摆“饭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些性格在饮食上的表现:一是量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二是贪吃,有肉不吃菜,有好不吃坏;三是走心,喜欢琢磨吃的,喜欢交流厨艺;四是豁达,不喜欢自斟独饮,喜欢呼朋唤友,欢聚一堂,连吃带吹。

人多吃饭香,即使是平常食材,大家抢着吃,也觉得顺口,有滋有味——

熬肉皮冻。现在一年四季都有,也随时都能加工,当年只是冬令美食。

当年为何只有冬天,才能制作肉皮冻?两个原因,主因是缺少原料,次因是没有冰箱。

我小时候,肉皮很紧俏,平时炒菜、炸酱,通常不去肉皮,吃起来也挺香的。

有时候,买肉较多,就把肉皮剔下来,用水稍微煮一下,切成细条或者小丁,切些辣椒,大火、旺油爆炒;“辣子肉丁”,又香又辣,开胃下饭。因此春夏秋三季,很少攒下肉皮,很少吃到肉皮冻。

冬天为啥有肉皮呢?当时只有一个肉站,只有一人盯摊儿。矿上四五千职工,上万家属,再加上周边的村民,每天要消耗大量的猪肉。

这些猪肉是整扇的,平时由售货员剔骨头,再按顾客需求切条零卖。春夏秋三季都忙得够呛。冬天冻死冻脚,夜长昼短,不好剔骨头。售货员有主意,用铡刀铡成块儿,连皮带肉带骨头一起卖。

这样卖两头都合适;肉店省得剔骨了,卖得也快;顾客呢钱格便宜,“肉票”要得少;因为带水带冰,要扣除一些分量,所以只多不少。唯一的不便,就是自家费点事,需要剔骨;这不算事儿,当时生活节奏慢,各家闲人较多。

天冷,肉能放住,所以能积攒一些肉皮,攒够几斤,就可以熬冻了。虽然技术含量不高,却需要细心和经验。那时候,肉站是公家的,属于卖方市场,加工比较粗放,猪毛带得比较多。

肉皮需要仔细加工。因为不是鲜的,需要用清水浸泡,让它变得柔软、平整。泡好的肉皮,平铺在肉板上,用刀刃回来刮磳,去掉一些猪毛、肥肉;将初步加工好的肉皮,放进铁锅,加水慢慢煮开,捞出晾一会儿,再次加工;用镊子将剩余的猪毛拔掉,用刀刃再次刮油脂。

由于肉皮较多,这两道工序要耗费一些时间。可是尽量要做细,如果油脂比较多,吃起来会油腻,而且冻儿会混浊,弹性差,影响卖相和口感。

熬冻的关键,是肉皮和水的比例。水多,皮冻松软;水少,口感硬。当时没有量杯,兑水主要凭经验。

具体熬制过程,相当简单。当时用煤火取暖,睡觉前,把肉皮煮开,放好佐料;封火后,把锅坐在炉口,上炕睡觉。次日凌晨就熬好了。把肉皮和汤汁,倒在盆里,放在当院,用石板盖好,就慢慢凝固了。

一盆肉皮冻,能陆续吃上几天。每次切一块儿,再切成长条或者方块儿。调一些“三合油”,撒一些青蒜沫儿,当时许多人家冬天泡蒜头,养植蒜苗,用来制作蘸料,或者做菜、菜汤用。

自制的肉皮冻,颜色褐红,晶莹透亮,肉皮舒展,分布均匀;口感柔和、Q弹,肉香浓郁,越嚼越香。

肉皮冻,在当年主要用来佐酒。冬季天寒地冻,我老爸下井挖煤,容易受寒,时常整“两口儿”,通常是八钱儿杯,一两杯。

当时的酒菜,常见的是“三皮”肉皮、萝卜皮、海蜇皮。矿区吃海蜇皮的不多,卖的少,加工也费劲,沙子不好择洗,容易牙碜,而且腥气巴囊地。

吃皮冻既省事,又解馋。切成薄条或者小方块,调点“三合油”,撒到蒜苗沫儿,爱吃辣的淋点辣椒油。

老爸蘸着调料,就着小酒,表情难得的放松惬意。我们几个孩子,每次只能分几块皮冻,那感觉相当美气。

现在外面卖的肉皮冻,好吃的少,皮皮溜溜,硬了巴唧,像兑了胶水,口感像吃塑料。

油渣儿饼。冬天才吃几次。

当时的食用油,分素油、荤油两大类。前者,主要是豆油、花生油、葵花油。后者,俗称“大油”,通常是用猪油加工而成。也有羊油、牛油。

提炼“大油”,会剩下一些“油渣儿”;它是制作“油渣儿饼”的主料,其数量和质量,直接关系到饼的卖相和口感。

为什么冬天烙“油渣儿饼”呢?

一是原料少。素油凭票供应,不够食用,需要搭配上一些荤油,既补充素油的不足,也为了增加些油腥。荤油的原料主要有四种“板儿油”分布在软肋两侧,形状扁平;“网油”分布腹腔,形状像鱼网;“骨髓油”主要在腔骨中;“肥油”就是肥肉。这些原料数量少,不容易买到。

二是储存困难,包括原料和成品的储存。“大油”与素油相比,更容易变质,也容易招虫子;所以春夏秋三季,既不容易买到,也不好储存,只有冬天能放住,积少成多,才熬几次“大油”。

熬好的“大油”也不好储存,容易产生“哈喇味儿”;预防的办法主要有两个,熬油时加盐和调料,能延长储存时间;多次加热,如果存放时间长了,把它倒回锅里,再重新熬制,去掉一些细菌和杂质,延长储存时间。

三是需求原因。春夏秋三季,蔬菜品种多,人们需要的热量也少,用素油烹调就能对付。冬天蔬菜少,以白菜、萝卜、土豆为主。这些大路菜,味道浓郁,纤维较多,吃时间久了拉嗓子,刮肠子,吃着真发憷,用“大油”烹制,既能增加热量,也吃着顺嘴儿。

我不会烙“油渣儿饼”,却喜欢看我妈、我姐烙;好像不太难,而且很快乐。

吃“油渣儿饼”,最好不要切成角,那样容易掉渣儿,香气也跑得快。因此“油渣儿饼”比家常饼个小,一饼铛烙两三个。

最好用中火,火大容易糊;火小容易塌。饼坯放在铛烙上,慢慢变黄,滋滋地响;“油渣”中的油脂,先浸入饼瓤儿,再浸过饼皮,一直浸到铛烙上;一边烙好,翻过面来,烙另一面;饼皮慢慢起泡,颜色由白黄变成浅褐色;饼坯鼓起肚子,滋滋地冒热汽,一缕缕面香和热香,弥漫开来,勾起人们的食欲。

两边烙好,还不能出锅;要把饼斜立起来,一边贴着铛底,一边搭在铛沿上,慢慢转动,把饼的外沿烙熟。小孩儿嘴急,不停地催促。只好烙熟一张,铲出一张。接到饼的人,一边吃,一边吹气降温。

吃“油渣儿饼”,通常不就就菜。如果“油渣儿”多,能撒开吃,又解馋,又经饱,又值得向街坊四邻炫耀;油手油嘴都舍不得擦。

我吃过最香的“油渣儿饼”,是我大姐的婆婆,我“亲妈”(读,庆妈)烙的。

“亲妈”姓杨,长得小巧玲珑,裹过小脚。据说,她家早先比较有钱,生活比较精致、讲究。她做的“油渣儿饼”,是羊油渣配白菜;饼坯小巧,像包包子;不用擀,放进饼铛以后,用手背轻轻按扁,像大点的象棋。

“羊油渣饼”另有一番滋味儿。

鸡肉盒子。我小的时候,一年才能吃到一两次,鲜香无比,至今想起来,还是满口生津。

早些年,矿区很少有卖“白条鸡”的,人们吃鸡,通常是自养、自己收拾。只有过年过节,河北镇、坨里镇的集市上,才有出售活鸡的,顾客主要是单身职工,买来打打牙祭,或者带回城里。早些年,坐公交、坐火车,带活鸡、活鸭管得不严。

每年开春以后,卖小鸡的就来了,陆陆续续,一直要到初夏才结束。那些年的鸡,主要是土种。常见的有白鸡、黄鸡、黑鸡、“芦花鸡”、“油鸡”等等/

小鸡很便宜,两三毛钱一只。由于当时缺少防预知识和药品,再加上孩子多,所以鸡的“伤耗”比较大,有时候赶上“传鸡”,一死好几只,因此买小鸡通常买好多,每家买一二十只。

民谚说:“喂不饱的鸡,饿不死的鱼。”虽说有些夸张,却基本靠谱。鸡的食量确实很大。开春养一二十只,小时候在屋里、院里溜跶,稍微长大,就成群结队跑到外面,山坡、河边,四处觅食、玩耍;晚上临时上窝,才喂一顿饱饭;吃饱了再睡,更容易长胖。

那些年粮食紧张,人都吃不饱;鸡的伙食更差些事,主要是白菜帮,剁碎以后掺上棒子糁儿。鸡属于杂食动物,嘴也馋,喜欢吃蚂蚱、蜻蜓、小鱼、小虾。冬天缺少荤腥,因此食量更大。

那些年白菜帮子都抢手。我们上下学,手里老提溜着一个铁钎,一米来长,一头磨尖,一头带把儿,见到菜帮儿、烂萝卜、树叶,赶紧串起来,回家喂鸡;几个孩子为抢夺菜帮,时常发生争执。

鸡多了咋办?人为地减少数量。母鸡能下蛋,轻易不能杀。公鸡,只时留下一只;有时不留。买小鸡的时候,平常人很难看出公母。摊主会看,据说是“翻肛”,公母的屁屁不一样。可他却轻易不帮着看;因为公母一个价,母的都被挑走,公的不好卖了。

今年买的鸡,公母各多少,通常是个迷,要等它们长全毛以后,才见分晓。对父母来说,母多公少算手气好,孩子却盼着公鸡多,能多吃两顿鸡肉盒子。

制作鸡肉盒子,比较麻烦,通常要两代人,忙活大半天。具体到我们家,我老爸负责杀鸡;我负责拔鸡毛,初步收拾好;我二姐负责剔大骨头,剁好鸡肉茸,然后用盐、酱油、调料腌上一两个小时。

由于人多鸡少,通常舍不得吃纯鸡肉馅的,要加一些白菜、大葱。为了多吃面,少吃鸡肉,肉饼通常个头小,直径像茶碗,有点像首饰盒,所以叫某某“盒子”,比如白菜盒子、韭菜盒子、羊肉盒子。

自家散养的鸡,又是当年的“童子鸡”,再加上现烙现吃,鸡肉又嫩又弹,鸡油又香又滑;那滋味,那口感,那种氛围,我到现在也形容不出来。

不怕您笑话,我小时候觉得,哪天能随便吃饺子、盒子,而且不加菜,吃“一兜肉”的饺子,纯鸡肉的盒子,那就是实现“四化”了。(当时,人们的共同愿景,是到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在孩子们想像中,实现了“四化”,就能吃穿不愁了。)

香酥带鱼。早些年,只有冬天才能吃上带鱼。这也是我们最熟悉,最爱吃,吃得最多的海鱼。

听老人们说,以前矿区冬天很少吃鱼;河鱼当时很少人工喂养,天寒地冻,捕捞困难;海鱼距离远,运输存储不便,更是很少见到。

据说,矿区吃带鱼是五六十年代的事;一方面,带鱼的汛期,恰逢北方的冬至前后,可以长途运送;一方面,随着捕捞技术的提高,带鱼的产量增加,需要扩大消费。

据说,带鱼初到矿区时,由于外形奇特,以前没吃过,所以价格较低,销量也有限。因此上面专门宣传推广,说带鱼具有丰富的营养,能治“大脖子病”,并介绍一些烹制的方法。此后,才逐渐被矿工们所接受。

我记事以后,带鱼已经紧俏了,每次来货,菜站都排出很长的队,去晚了很难买到。

当时的带鱼分成三档:最好的俗称“特带”,每斤三毛八;二档的,俗称“板儿带”,每斤两毛五;最低档的,俗称“腰带”,每斤一毛五。

矿区卖带鱼的次数,要比别处多;也许是国家对矿工有些照顾,或者是矿上有在外地的采购点?

我们家洗带鱼,通常是我的事。因为我妈、我姐怕冷。那时候的带鱼,手感柔软,表层的白膜儿,滑腻腻,通常要用碱水、醋水揉洗两遍,才能去掉白膜儿。

现在的带鱼,手感比较硬,口感有些发柴。我至今没弄明白,是品种不一样了,还是冷冻的方式变了?当年没有速冻技术,带鱼冻的不那么厉害?

买来带鱼,舍不得一次吃完。通常分成几等、几份儿;陆续着吃。(陆续,我们发音为吕需)。中间,肥厚的地方,剪成段儿,裹上面粉,沾上蛋液,炸成淡黄色待用,有客人来烹制红烧带鱼、糖醋带鱼,也算一道大菜吧。

一头一尾和瘦小的带鱼,舍不得用油炸,最常用的方法,捞一两个咸萝卜,半截青、半截白的那种,纵向切成厚片儿,俗称:“棺材板儿”,铺在锅底;把带鱼段儿一层层码好,加上开水,压上盘子或者铁芘子。晚上临睡前,把鱼锅坐在炉口,小小慢慢地闷,次日早起再端锅。

咸菜闷“酥带鱼”,风味独特,酱香、鱼香、萝卜香,混合一起,相辅相成;而且口感酥软,连骨头都不用嚼,因此深受小孩儿的欢迎。

烙饼卷“酥带鱼”,特别好吃。当年的新面粉,自家烙的热饼,夹上凉“酥带鱼”,和鱼汤煮萝卜,卷成哈喇筒,两手掐着往嘴里送,那滋味儿,那感觉太得劲儿了。

羊肉。包括两大类:生羊肉、熟羊肉。

我小的时候,只有冬天能吃到羊肉。因为村民养羊,既为了卖肉,也为了要羊皮。春天,羊交配、产羔;夏天羊脱毛,羊皮不能用;只有入冬以后,羊长出了新毛,羊皮才能卖出好价钱。

早些年,矿区的汉民不爱吃羊肉;有些人,甚至一口也不吃。我和个要好的“发小”,李春生就不吃羊肉。他说一闻哪味儿,就不舒服。

早些年,矿区的羊肉比猪肉便宜,猪肉八毛八;绵羊肉六七毛钱;山羊肉更便宜。

不知为何,矿上的肉站很少卖羊肉。我们买羊肉,有时从串胡同的小贩处买,更多的是去集上买。

卖肉的小贩,大都是外地老乡,穿着打扮跟“李向阳”似地;骑特制的自行车,俗称“铁丝驴”,两边各驮一个钢筋焊的方框,框里是羊肉、骨头、案板、工具;横梁上有个搭裢,存放钱物。

小贩最显眼的装饰,是耳朵套儿;通常用毛线编织,长条形,先扣住一个耳朵,再从下巴兜过去,套住另一个耳朵,头上有的戴毡帽,有的包毛巾。

这种耳朵套儿,简单实用,后来很少见到了。

我们家吃羊肉比较多;我老爸比较会料理。

绵羊肉,适合炖、炒、涮。

冬天吃羊肉萝卜,解馋、暖身、补气。最好选羊腿肉,经炖、味厚,切成核桃块儿,用清水浸泡,拔出一些血水和腥味儿;凉水下锅,慢慢煮开,淖一遍水,去除一些腥味儿;换开水浸过肉块,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开始不放佐料和盐,炖一个多小时,等肉味儿出来,再放佐料和盐;萝卜在起锅前半小时放;放早了,肉味儿就淡了。

“葱爆羊肉”。最好选绵羊通脊。放在外面,稍微冻一阵儿,趁着“僵巴”劲儿切片儿;肉片不能太薄,不然容易断开,也不太进味儿。

葱,最好用“羊角葱”,大头小尾儿、葱白儿较长,葱茎略弯。这种葱,味儿冲,口感爽脆,效果比“铁杆儿葱”要好;斜刀切成“马蹄片儿”。

提前准备好调料汁、水淀粉。

调料汁,由酱油、料酒、盐、糖、醋等组成,具体的比例我不知道。我父亲说,放醋一是去腥味儿,二是让葱更爽脆一些。

大火、旺油,先放肉片儿,迅速翻炒,肉片稍微变软,放入葱片,继续翻炒;先淋调料汁;后淋水淀粉,浓度要淡,滑润透明,俗称“玻璃芡儿”。

山羊肉,适合做馅儿;这种羊个头小,性格活泼,善于登高上坡,俗称“山羊猴儿”;因此肉质紧绷,口感柔韧,膻腥味儿比较冲。

我以前常剁羊肉馅儿。那时老乡们比较纯朴,没听说过“注水”;因此油性较大,容易沾刀。

剁羊肉前,最好熬些调料水,清水加几粒花椒,微微煮一会儿,放到温凉。细切、粗剁;从一侧开始剁,先横后纵,来回翻折,边剁边淋调料水。这样,既缓解沾刀,又给肉馅打入底味儿。

怎么判断剁好没有?我的经验是,用刀尖往上挑,肉馅一挑就断开,就行了;相反,最好再剁一会儿。

剁好的肉馅儿,最好别立即用,放进调料中腌制后,味道更鲜香。冬天腌好后,可以存放好几天。

羊肉馅儿最好配大葱,最好是“羊角葱”。可是大葱价贵量少,通常再配一些白菜、萝卜;这有些撤味儿。

我小的时候,家里常喝汤,疙瘩汤、面片汤,通常配白菜叶儿;偶尔用羊肉馅儿,挖成肉丸儿,放在汤里,羊肉味立马弥散出来,每人分几个肉丸儿,不舍得立即就吃,把汤喝完,再慢慢咀嚼,那感觉着实美气。

蒸碗肉。这不是具体的一道菜,而是指一大类的菜;约定俗成,主料是猪肉。如果蒸羊肉、蒸牛肉、蒸鸡肉也行,通常要说明。

矿区的饮食,分家常便饭和宴席两大类。

据说,矿区的宴席讲究“三个八”:“单八席”四凉四热:“二八席”八个大盘、八个蒸碗;“三八席”八个大盘、八个中盘、八个蒸碗。要是能摆几桌“三八席”,那就相当地牛奔了。

蒸碗肉,不论是家宴,还是正式的酒席,都算得上是一道大菜、硬菜。

制作蒸碗肉,最好选“五花肉”。分“上五花”和“下五花”;怎么区分呢?根据位置,前者靠近肋骨;后者靠近肚腩。最好选“下五花”。

我父亲会做蒸碗肉。主要工序---

煮方儿:把“五花肉”切成大方块儿;我们家人多,都爱吃,所以一次煮十多块。先处理肉皮,把毛儿弄净,用清水冲洗;用凉水小火慢慢煮开,略淖一会儿,捞出洗净;清水加调料,主要是葱、姜、蒜、花椒、大料等,煮开一会儿;将肉方放入,小火慢慢炖,炖至七八成熟。

煮好的肉块、肉汤,通常是分开存放。

上色。蒸肉通常不是现作,节假日或者来客人了才作。先调制颜色,主料是酱油、料酒、糖,具体的用料及用量,我说不清楚。

把放凉的肉方,肉皮冲上放在菜板上,先用牙签在肉皮上所一些小眼儿;然后用小刷子蘸上颜色反复涂抹;稍微晾晒一会儿。

铁锅加热,倒入较多的油,烧至六七成热;将涂好色的肉块放入油内,肉皮冲下,略炸一会儿。如果肉皮不扎眼儿,炸制时容易爆油。颜色固定以后,取后晾凉。

改刀。方式较多,分明暗两类。明刀,从肉皮这面拉,有回纹、十字、一字等。暗刀,从肉那面下刀,肉皮是连着的,装盘时肉冲上,皮朝下。

最省事的方法,是直接切成厚片,两片之间,可以加豆腐片,也可以加雪菜或者其他菜。

做汤。主料是煮肉的汤,加入酱油、料酒、盐等等,调好颜色和咸淡。

蒸制。把加工好的肉,码在大碗里,加入调好的汤汁,放在蒸锅里,大火蒸制一二十分钟,就行了。

蒸碗肉,通常是在宴席高潮时出场,俗称“压桌菜”。用托盘端着,一边走,一边夸张地喊:“蒸碗肉来嘞--;留神汤着---;留神溅油---

上等的蒸碗肉,红澄澄、油亮亮、热气腾腾、颤颤微微、肥瘦相间、不腻不柴、咸香解馋。那时候肉食少,人们纷纷举箸,大快朵颐。

许多时候,不光肉剩不下,连肉汤也抢着吃;蒸肉汤浇饭,非常好吃。

老实说,当时轻易舍得蒸纯肉。通常要配加白菜、豆腐、丸子等,俗称“垫菜”。

我在首钢的时候,有些同事在房山插过队。早些年,有一句民谚:“精涿州,怯良乡,不开眼的房山县。”意思是说,房山人小气,办事抠抠索索。

有一次,我和赵师傅闲聊,他又用这话挤兑我。见我不爽、不服,他还举了个实例。他们村某家办事,邀请村民赴宴,知青们也去了。

“二八席”,看着不错。一说开席,村民们蜂拥而上,埋头就吃;知青们腼腆矜持,连请带拉,才分别就座。他们坐定一看,傻眼了,蒸碗的肉都没了,只剩下半碗粉条白菜。

有位女知青羞羞地问:“这是咋回事儿?”旁边老乡的回答,让他们哭笑不得;“这和你们一样,上边花了胡哨,下面都一样。”

赵师傅问:“房山人奸不奸?”

我说:“不是奸,是太穷了。”

烀猪头。不仅是一道美味儿,而且是很有仪式感,很有季节性的民俗活动。各家各户,一忙着烀猪头,就意味着,新年要到了。

我打小喜欢吃猪头,这个偏好,可以说来自家传。我父亲就喜好这口儿。

猪头肉,在我小的时候,是非常好吃,却很少吃到,非常高、大、上的美食。

矿上的大食堂,有一间专卖凉菜的地方,迎门是玻璃柜台;用玻璃板隔成三四层;码着盘儿装的冷荤菜;香肠儿、猪头肉、羊肚丝、鸡块、带鱼等;素凉菜,放在后面的货架上,用大盆盛着,花生芹菜、菠菜粉丝、辣椒土豆丝,等等;五六分钱一份。

买素凉菜的人多;买冷荤的少。猪头肉挺便宜,一毛二一盘,每盘二两,切得薄如纸,红白相间,油光锃亮。

我去食堂,主要是买馒头、烟酒,很少买凉菜、冷荤,但每次都去看看,过过眼瘾。

我父亲年纪大,工作劳累,家常便饭吃多了,有时熬得难受,就偷偷去食堂解解馋。有时候,怹心情高兴,或者我表现较好,就带我去打打牙祭,吃一个油饼,吃几片猪头肉,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年矿区的住户,喜欢过年烀猪头,是因为价钱便宜,还是预示着来年“龙抬头”,我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因为需求量大,所以买猪头比较费劲,有时需要托人弄呛,拐好几道弯儿。

收拾猪头,比较费事。

那时候的猪,跟现在的品种不一样;个儿小、线条圆润、肥头、大耳、长尾巴。猪头圆乎乎、胖鼓鼓地,脸上皱纹多而深,俗称“菊花头”。后来的“洋猪”,尖头、长嘴、短耳朵,体形高、长、瘦,肉质发柴。

买猪头,一般要提前好多天;晚了买不上,这年过得都好像缺了些气氛。

胖胖的猪头,通常摆在厨房的显眼处,有时挂在墙上。自家的人出来进去,看着喜兴、踏实;街坊四邻串门,互相观赏、比较。

俗话说:“萝卜快了不洗泥。”由于猪头紧俏,人手紧张,褪毛比较豪放,皱纹、眼窝、鼻孔、耳朵等处,残留着一些猪毛,需要精心精理。

精理猪头残毛,想简单也能简单,想费事真挺费事。最简单的办法,是用“臭油”(俗称,沥青);当时盖房、修路、铺设水管等经常使用,很容易找到。将沥青熬化,趁热浇在猪头上,晾凉以后,用力揭开,残毛就被带了下来,而且猪皮白白净净、溜光水滑的。

用“臭油”不光省事,还不用花钱。可是沥青含有有害物质,不让用于食品加工。公家食堂处理猪头,通常是用“松香”原理和程序与沥青相似。

自己家处理猪头,用“臭油”有害;用“松香”太贵。我盲兄爱拉“胡琴儿”(二胡),时常往琴弓上涂抹“松香”,手指肚大小的一块,就值不少钱。有时弄丢了,心疼得直嘬牙花子。您说,用“松香”浇猪头,有几家舍得?

只能用笨办法,用“火攻”。

两三个人协作,先揪着猪耳朵,托着脖梗子,把它架到炉口上,来回翻动,燎去一部分猪毛;然后放到桌子上;找几根手指粗细的铁条,插在炉膛里,将前端烧红;一手戴上手套,一手把着猪头;用红铁条来回刮磳猪脸上的皱纹;铁条插进鼻孔、耳朵时,一边冒淡蓝色的烟,一边滋滋地响,冒出又香又臭又腥的味儿。

经过火燎和铁条刮磳,大部分猪毛已经去掉,还残留一些短毛,需要继续清理。这时候猪头,已经被破了相,脸上净是褐色、黑色的斑块儿,有点像“虎头”了。

大锅烧温水,将猪头浸泡一阵,恢复一些水份,变得光滑、圆润;用刀刃来回刮磳表皮,再次清理猪毛,经过这道工序,猪头变得白白胖胖,圆圆润润了,就可以下锅了。

那时候的人,普遍“胃亏肉”,买猪头尽量挑大的;自家的锅小,通常要劈成两半。

现在劈猪头,是从中间下刀,俗称:“猪脸儿”。我们那儿是顺着猪嘴横切,剥出两个壳儿状,上半叫:“上兜壳儿”、 下半叫:“下兜壳儿”。

劈好的猪头,就可以开“烀”了。什么叫“烀”呢?据我猜测,两层含义:一层指烹制特点,宽汤、小火、长时间慢慢地炖煮;一层指成品的特点,必须口感糯软,味道醇厚,回味悠长。

“烀”猪头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少放调料,晚放盐,刚开始只放葱、姜、蒜,用白水炖煮一小时,让它本身的味道散发出来,然后再放点花椒、大料,佐料放多了会压住肉味儿;二是炒糖色,酱油不能放太多,主要是打底色、底味儿,糖色既增色增亮,又添加一些糖味儿。

炒糖色,需要一些经验,火候小,颜色发淡;火候大,颜色发黑,有焦糊味儿,另外还是掌握好比例,糖色的数量要与肉汤的数量合适。

把猪头用白水炖煮一小时,捞出来晾一会儿,为得是好剥肉;另用小锅炒糖色、加盐和酱油,把肉汤的味道和颜色高好;把猪头拆解,肉、耳朵、口条单放着;重新码进大锅;封上火,用余热慢慢“烀”;通常要“烀”一晚上。

怎么判断是否“烀”了?用筷子扎,毫不费劲就扎透了,就算行了。“烀”好的猪头,通常分开存放,耳朵、口条、好肉,单独存放,主要是当冷荤码盘用。碎肉,肉汤也单放,分几次熬白菜、粉条吃。

我不会“烀”猪头,却喜欢参与,主要是燎毛、清洗、看火、打下手。老实说,不是我“勤勤”(矿区俗语,勤快的意思);是有私心,想吃猪“脑花儿”。因为脑壳比较大,很占地方,把表面的肉剔下来,脑壳骨就奖给我了。

脑壳很硬,通常是用“窑斧”使劲劈开;大的猪头,“脑花儿”挺多,趁着热呼劲,用小勺儿慢慢品尝,口感糯软,香味奇特,回味绵长。

早些年,矿区的孩子懵懵懂懂,对时间、节气的感知,往往是根据特殊的食物。比如,家里买枣儿、泡苇叶了,就知道快过端午节了。

一见到家家买猪头,就知道快过新年了。

那时候,交通主要靠走,运输主要靠篓。街坊四邻买猪头,有的用篓子背;有的用自行车驮;有的装在篮子里,俩人抬着。一方面,猪头比较深;一方面,互相炫耀。人们时常在路边休息,互相观察、评比猪头。

头年那几天,家家准备“年肉”;左邻右舍不时飘出“烀”猪头的香味儿。人们迎接新年,憧憬新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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