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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煤仓(下)
作者:闯海老佟

         人的喜怒哀乐、成败荣辱,不光取决于物质的得失与多寡,也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同样事情和境遇,由于年龄、心境、阅历、文化等变化,内心的感受也可能不同,甚至前后截然相反。

80年代”初,我们当临时工时,工作环境和福利待遇,现在看真是苦不堪言,当时却觉得还不错。

当年的三大弊端,现在很难接受----

按人划线,有偏有向。

有些人以为“改开”之前,国企人浮于事,好混日子。其实只说对一半儿。当时许多国企的“定员”卡得很严,通常要有人退休,才招收一些新人。“80年代”初,为了安置“待业青年”,一些单位忽悠职工“内退”、“病退”,给子弟腾出一些岗位来。

有没有人浮于事?确实存在,单位也有难言之隐。当年的国企不仅担负着生产任务;而且承担着社会责任。许多老企业一些职工年老体弱,文化偏低,不能一人顶一岗;一些职工出过工伤;有些转业军人负过伤、立过功;有些青年职工脑袋不激灵,因为“占地”、煤矿“采空”等原因,进入单位。这些人企业都得养着。因此开工资人多,干活时人少。老弱病残多,年轻力壮的少。

如何缓解压力,维系生产?主要办法是招收临时工、家属工。不仅经济收入,福利待遇存在差异,而且在单位也存在亲疏远近、高低贵贱。

按人定岗,劳薪倒挂。

正式工军心稳定,自己追求进步,单位依赖信认,也值得花心思培养。临时工、家属工为了挣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不值得培养,也不怕得罪。

日常工作中,通常因人定岗,亲疏有别。正式工有人脉的,弄个一官半职;头脑机灵的,分派有些技术含量的工作,化验室、主控室,等等;懵懂二虎的,分派轻松省心的,比如盯皮带、盯煤场,保存工具,等等。

临时工大拨儿轰。正常情况,拣矸石,清矿渣;设备检修,抬大件,拉皮带、抡大锤,等等。

单打独斗,地位低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小圈子”。再简单事情,一旦掺进金钱、权益、情感、地域等因素,就会变得复杂、繁琐、撕扯不清。

临时工跟正式工时常发生矛盾;轻则你争我吵,重则动手互殴。在争斗中,临时工有优势,也有劣势,总体来看,是处于下风的。

优势是年轻力壮,单身一人,敢争敢闹;来去随意,好混就干,闹翻了就走。

劣势是流动性大,人员不稳定;联系松散,上班相聚,下班分开;不太抱团,临时工内部也有小圈子。

当年的“待业青年”总数超过“知青”,却不如“知青”强势、团结。至今为止,前者很少相聚,很少发声。

在我看来,“60后”吃的苦,受的累,遭遇的不公,承受的压力,并不比“90后”、“00后”轻松。然而,“60后”苦中作乐,心态较好。

一来,传统文化的影响。

我国几千年都是等级社会,讲究长幼尊卑。我们这代人从小接受“人分三六九等”的教育。认为有功劳、有资力、有能力的人,应该比普通人多享受。因此心里缺少不平。

二来,年轻负担少。

矿区在“改开”以前,不光经济落后,物资匮乏,而且消费观念比较滞后。

人们吃穿不太讲究。一日三餐,吃饱喝足就行,平常日子很少下馆子。衣服不脏不破就行,新潮的、差样的,被视为奇装异服。

那些年,矿区缺少文娱活动。闲暇时,勤快的,养鸡、养兔、种地、编筐;懒惰的,上山下河,逮鱼捉鸟,逛街、串门儿。搓麻、推牌九、打台球、看录相等等,比较烧钱的项目,都是很晚才出现的。

三来,缺少对比。

我们年轻时,社会信息较少,通讯也不发达。

谁家来了亲戚,街坊四邻都来围观,四下打听:“谁家来‘戚’了?”(戚,读且。)赶上来者口才好,能白话,听众被侃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夸张点说,当时甭说北上广深的事情,大的单位,大的村子,连内部的情况,都不见得清楚。不像现在,哪儿出点事情,手机、网络分分钟就传开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就减少了烦恼。

四来,被吃“画饼”。

60后”文化偏低,技能单一;甭说考大学了,能考上中专、技校的都很少。当时念过两年技校,就能当技术员,干部编制,牛皮轰轰地。

文化低也有好处——

踏实肯干。没文化,没专业,就缺少花花肠子。我们这代人的理想,是进入大型国企,混几十年,直到退休。不像后来的年轻人,不愿上班,尤其是不愿倒三班,总憋着创业、下海、当官,频繁地跳槽。

任劳任怨。我在煤矿、水泥厂、炼铁厂、炼钢厂等单位,工作过30多年;都是人员密集型、三班生产的地方。许多岗位不仅重体、高温、粉尘;而且管理简单粗放,班长、段长、甚至科长、主任,动不动就训人、骂人,甚至连踢带踹。大多数职工,都是忍气吞声。

为啥不怼他?一方面,没文化,没技术,自己就没有底所,不敢支楞起来;一方面,国企人员很少流动,想调出调进,没“路子”很难办;另一方面,大的国企就像小社会,工人涨级、分房;孩子上学、分配,都受领导管控。谁敢轻易得罪头头儿?

好哄好骗。没啥文化,就缺少思辨能力;信息闭塞,就缺少对比借鉴;忙忙道道,就没工夫琢磨历史,预测未来。

我们年轻时懵懵懂懂,傻了吧唧,缺少主见,在家听父母的,在外听领导的。当时领导总说,苦干二十年,就实现“四化”了。那时候,我们坚信不移,都喜欢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煤仓远眺



如今年过花甲,回首往事。80年代初,在矿上干临时工的那几年,虽然工作劳累,地界偏远、信息闭塞;然而,由于年轻、单纯、热诚、无知,却生活得充实、快乐;有些“花絮”时隔40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挣外快

我们年轻时货币的含金量很高。一分钱能买两块水果糖;五分钱能买一份荤汤炖的粉条、白菜、豆腐;全家人吃炸酱面,买两毛钱肉就挺好了。

因为钱值钱,所以开动脑筋,开源节流。除了工资、奖金、补贴之外,还挖空心思,挣些外快;成了家的男人,抽烟、喝酒方便。小光棍们主要是凑份子,下“馆子”。

早些年煤矿的工资、奖金分很多档次。管理人员按职务高低,挣固定的工资、奖金。职工分为井下一线、井下二线、井上辅助、井上后勤等类型;同类的职工,又按照工龄、技能、岗位等,分成一到八级;同一个单位,每月的收入相差好几倍。

煤仓的收入水平,在矿上处于中等。临时工就更低一些了。人生活在物质世界,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处处离不开钱。在贫困的状态下,很少有人能保持清高、淡定,都想多挣点。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想各的道儿。”捞外快,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煤仓的临时工,靠煤吃煤,确切地说,是从原煤中拣东西。

拣木料,是主要财源。

井下挖煤,每前进两三米,就要支防护棚;其原料是圆木、方木、木板、荆蒿等等,辅料是“扒钩”、铅丝、铁钉等等。一片区域采完煤以后,这些木料大部分要回收,质量好的重新利用,废料退回“坑木场”,外销制作三合板、火柴、燃料等。

在使用、回收过程中,一些木料混进原煤中,经皮带运到煤仓上面。我们挑拣出来,先堆在皮带两边;拣完矸石,把木料搬出去,在仓顶平台上,找块背静地,一层层码好。一天天地积攒。

攒到够两三节矿车,派人下仓,去车场推过来空车,求开“搅车”的司机,把空车拉上仓。在7米与“搅车”之间的楼板上,有一个挺大的圆窟窿。把空车对到窟窿下,有人往下扔木料,有人边拣边码。

装完木料,用“搅车”放到仓下。两三人推一辆,七拐八拐,上坡下坡,从煤仓一直推到“坑木场”。找看料的师傅验车,开收条,每车一元钱,月底转帐。

拣销子、插板。

我们的矿车分三类:煤车,车身长方形,车底半圆形,装煤1.3吨,空车坐六人,三人一组,面对面曲腿而坐。货车,大小跟煤车相近,车帮是铁栅栏,两侧能打开,主要运送木料、水泥、石头等。人车,车厢细而长,有几排长椅子,两侧镂空,各有一道活动的铁链子,有点像公园的观光车。人车平时很少使用,只有重要的参观时,才刷洗干净,供领导和贵宾乘坐。

矿车没有动力,需要车头前拉或者后推。每列小火车,通常由二三十节车厢。两节之间,通过销子和插板互相连接。通过插拨销子,增挂或者摘减车辆。

矿车销子一尺多长,擀面杖粗细。由于要牵引车辆,并承受颠簸、碰撞,所以对质量要求很高,需要用特殊的钢材,用专门的设备浇铸、切削。

插板,扁而宽,象横8字形,套在两根销子中间,连接起前后车辆。也需要特殊的钢材,特殊的加工工艺。

这两样零件都是铸钢的,从外厂定购的,比较金贵。为了减少丢失,销子的上端,用几节铁链焊结,一头焊在车厢上。可是由于矿车时常滚转、抻拉,一些销子或插板也会开焊,掉进原煤里。

拣到销子、插板,需要及时上交;运输段有修车的师傅,随时验收、签字。我们抽空拎到仓下,交给主控室,记下日期、数量,到月底每件一元钱结帐。

拣杂物赚的钱,临时工按人头平摊。有时比较多,每人合上几元,就做到工资里;有时钱少,每人一两块,就合在一起,下馆子。

我平生头一次下馆子,是跟临时工同事,在磁家务大桥头饭馆里。

桥头饭馆始建于1967年。最早是三人合股,两男一女,蓝秀峰、崔相久、吕俊英(女)。有一二十年,它是矿上唯一的饭馆,有几样颇为拿手的菜肴。

我记事以后,桥头饭馆的老人,只剩下了崔师傅,中等个,瘦小白发。后来,老崔退休了;女儿小崔“接班”,分到桥头商店。

崔姑娘很漂亮,圆乎脸,细眉大脸,白白净净,有些微胖。我们上下班路过商店,时常进去假装观赏商品,其实是偷窥小崔。

摔管泥

啥“管泥”呢?需要稍加解释。不然的话,不光矿外的人不明白,矿区的年轻人,也不知道。

它是一个特定时期,特有的产物。

早些年,煤炭是工业生产、交通运输、居民生活的主要能源,需要大量地开采。矿上每月都有掘进、回采指标,完不成计划,轻则扣奖、挨批;重则影响工人升级、分房;干部升职,甚至被免职。

煤矿生产有两大难题:一是粉尘大,长期在高粉尘的环境里工作,容易患上“矽肺”;二是安全事故,井下地质复杂,容易发生“冒顶”、“片帮”、“透水”、“瓦斯”等意外,导致工伤、工亡,甚至群死群伤事故。

60年代末,我们矿上曾分来三百多学生,主要来自宣武区的初、高中毕业生;其中二三十名学生矿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患上“矽肺”的老少矿工,那就更多了。我父亲就是二期“矽肺”。

客观地说,矿上的领导为了提高产能,降低事故,真想了不少办法。上“水采”,就是一项重大举措。

据说,水力采煤发源于前苏联。其原理是,将普通的水加压、提速,变成高压的水流,以此来冲碎煤体,替代传统的人力掘进、采煤;从而提高产量,降低粉尘,降低事故发生的机率。

水力采出的煤炭,先经过井下筛选,分成煤块和煤沫;煤块装车送到煤仓,经过脱水楼的脱水,再用电力烘干,存放在仓内,装火车外销。煤沫,混入高压水中,通过管道运送到煤仓,先在沉淀池中搅拌、沉淀,再捞到煤场晾晒,干燥以后装仓外运。

七十年代末,房山矿上马“水采”,在北京矿务局是首家,也是唯一一家。我老爸曾在“水采”工作,在井下看水泵房。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打脸。“水采”适合煤层厚,地质简单的煤矿。我们矿煤层薄,地质复杂,只有少数的区域,可以使用“水采”。

另外,后期的成本太高。脱水、烘干需要耗费大量的电能,既费事,又费钱;所以脱水楼、沉淀池等基本上成了摆设,“水采”的煤,通常用笨办法处理。

据说“水采”铺设的管道,总长度20多公里。由于高压水和煤泥的反复冲刷,这些管道、阀门、泵房等,需要定期检修、更换。一些煤泥要清出管道,用矿车运送到地面,俗称“管泥”。

“管泥”半煤半水,不能直接上仓,需要将车推成侧翻,将泥倾倒在空场上,经过几天的晾晒,基本干燥以后,用推土机推进地漏,再经皮带运上煤仓。

倾倒“管泥”又脏又累,正式工不愿意干。主要由临时工干,每车给一元钱。

这活完全靠人力。

选场地,需要眼力。

要在铁道边,挑选宽窄合适,坡度合适的场地。如果太宽,矿车侧翻以后,“管泥”流得慢,甚至回流;如果太窄,矿车可能滚下道坡,不好弄上去。

特别合适的场地很少,一般要经过整理,用钢钎、铁锹等对道坡进行平整,修出引流槽,让“管泥”顺槽而下。

翻矿车,很费体力。

一节重车两三吨,先把车推到煤场。这些地方由于使用率少,铁轨干涩生锈,推重车比较费劲。

找两根碗口粗、两米左右的圆木,一头插进矿车两端,一头扛在肩膀上。一人喊号,五六人同时发力:“一、二、三,起呀---”,把一节重车侧摔到地。如此反复,一次大约摔五六车。

清车底,又脏又累。

“管泥”的粘度较大,一些浆泥粘在车底、车帮上,需要用钎子捅,用铁锹扒。由于矿车空间小,要探头弯腰操作,只好两三人一拨,轮番上阵。

清几车“管泥”,不仅气喘吁吁,腰酸腿软,而且头上脸上衣服上,粘了许多泥水,一个个黑头虎脸地。即使这样,各班之间还争抢呢。

小发明

矿工师傅看着大大咧咧,其实不乏能人。

一些小改小革,解决了生产难题,创造了很大的效益。通过持续改进,在一些煤层实现了机械化采煤。

煤仓职工也搞过一些小发明。

皮带机是运煤的主要设备,其完好性直接关系着生产稳定。70米、80米皮带,跨度长,坡度大,需要两人看护。一人在“机头”盯着;另一人沿着皮带,来回溜达。可是没有对讲机,发现异常只能一边跑,一边喊。由于距离长,噪音大,容易误事。比如,托棍掉落,异物刮蹭,如果不及时停机,就可能损伤皮带。

后来在走廊上,拉了一道铁丝,贯通整个皮带,发现问题后,拉动铁丝,主控室就会响铃,及时停机,寻问故障原因,大大减少了皮带故障。

有的发明比较搞笑。

80年代初,矿上实行经济核算,各单位精打细算。

煤仓的指标主要涉及运销科、运输段、产煤工段等单位。运销科负责收煤、发煤,一车按1.3吨计量。矿上没有称量矿车重量的设备。如何检测煤车重量?用自制的长木尺,插进煤车的四角,衡量煤层的高度,俗称定尺

老实说,承包以前收煤并不严;承包之后,真是斤斤计较。有人发现了问题,有些矿车存在“车底”。

矿车长年连续使用,一些煤末在车底积累,形成一两拃厚的“车底”。不仅挤占空间,而且计入产量。长期下来,运销科就亏了一些产量。

科里组织能人,发明了清车机。

两根碗口粗的圆木,下端箍着铁箍,吊在车间房梁上,矿车顶进“罐笼”,被翻得底朝上,“罐笼”工一手控制抱闸,一手控制升降,两根大夯一上一下,轮番敲打车底,随着“咣--、咣--”的声响,一些煤末被震落。

有些事情很难“双赢”。你合适了,他就吃亏了。增加清车机,煤仓乐了,运输段却郁闷了;一来增加了工序,影响车辆周转速度;二来,锤打车底,被砸得凸凹不平,甚至被砸开焊,他们得维修,增加成本。

双方交涉,各执一词。

几天以后,运输段发明了防砸器。在车底焊上铁尖,大夯一落下来,尖头扎进木头,要用大锤、钎子往外撬拔。

双方互怼,矛盾上交。最后矿上出面,恢复原样。清车机没用几天,又拆掉了。

小淘气

半大小子,气死老子。老实说,矿区的孩子,虽然文化不多,却聪明机灵,爱说好动。

80年代初,允许“接班”。各单位老职工减少,新职工增多。“7米”的临时工更年轻,大的不到二十岁,小的十五六;闲来生事,打赌、犯坏、招猫逗狗。有时淘气得出圈,给领导惹来麻烦。

打赌,犯病。

临时工很少喝茶;一来舍不得买茶叶;二来怕人家说瞎摆谱儿;三来怕烫。夏天喝凉水,冬天喝温呼水。

喝水很少用杯子。当时玻璃杯很少,正式工通常用搪瓷缸子、罐头瓶子。我们喝水通常用饭盒盖。

当时的饭盒通常是铝的,长方形,皮薄膛大。

一天,甲哥们用饭盒盖喝水。

乙问:“你一口气所能喝几盖儿?”

甲说:“十盖儿、八盖儿,问题不大。”

乙:“吹牛。十盖儿不少水呢。”

甲:“我肾好。喝完就尿。”

乙:“打赌。敢吗?”

甲:“赌啥?”

乙:“一条烟。”

甲:“什么烟?”

乙:“红梅。”

甲:“行啊。赢了一条,输了两盒。”

我们起哄:“喝吧。包赚不输,多好的买卖呀。”

甲哥们人来疯,“咕咚--、咕咚--”连喝了六七盖儿。我们以为胜利在望了,突然他伸脖瞪眼,“哇--”地一声,一股水柱儿喷出老远,紧接着浑身乱颤。

我们扶他躺下,他伸脖瞪眼,捂着肚子来回打滚儿;好一阵才缓过来。

上“眼药”,是常用的坏招。

所谓的“眼药”,俗称“黄油”,是给轴承、齿轮用的,起润滑作用。

其方法:先找一截“炮丝儿”。它是井下用的导线,里面是比头发略粗的铝丝,外面包着红、黄、蓝、绿等彩色的塑料皮,比较结实。

将“炮丝儿”剥去外皮,抹一层“黄油”,横着拴在过道上,高度因人而宜,目标是对方的鼻梁子。有时有具体的整盅对象,有时没有具体目标,谁撞上算谁。

通常几个人一起犯坏。有人下套,把“眼药”拴在拐弯处;有人去引目标上钩,慌称:“谁谁找你有事,你赶紧去一趟。”为了麻痹对方,俩人一前一后,相隔几步远。

细而白的“炮丝”,很难被发现,猎物大多会撞线,“炮丝儿”顺着鼻梁子往上滑,粘呼呼的“黄油”就会粘到眼皮上,跟抹了眼药膏差不多。

“黄油”很黏,与脸上的煤泥混在一起,很难清洗,满脸油黑发亮,跟黑老包似地,谁瞧见谁乐。

恶治“猴三儿”。

“猴三儿”,不姓候,也不属猴。因为岁数小,活泼好动,猴了吧唧,在家行三,得了这个外号。

“猴三”一肚子坏点子,把别人整得叫苦连连,却很少能反整他。他很皮沓,整轻了不管事,而且眼贼、手脚麻利,很难抓到他。

越上夜班,他越犯坏。

煤仓三班倒,一个月倒一次。

那时年轻,白天睡得少,夜班都憋着停机,赶紧眯一觉。“猴三”夜里欢,别人睡觉他犯坏,不是扔销子,就是往炉子上放木头。睡得眯眯瞪瞪,有时吓得坐起来,四处踅摸;有时被呛醒,连喘带咳嗽。

大家憋足劲,往死里整他。

某天夜班,我们睡得正香,被一股股怪味呛醒。抬眼一看,炉子上摆着一个破铁桶,盛着尿水和几块骨头,不断发冒着白汽……

亚军、老牛是高中生,比我们大两三岁。他俩设计方案,安排我们实施。大家分头准备。

皮带上料时,大家一起干活。“猴三”觉出异常,打算一停机就跑。大家早做好预案,皮带一停,前堵后截,死死捉住他,拎到7米休息室旁边的楼顶上。

有人抬出长板凳,把“猴三”脸朝下按在凳上。为了防止他跑掉,用三条“灯带”(胶皮腰带,挂矿灯的电池盒用),将他的肩膀、腰胯、小腿与板凳拴在一起,将一根手腕粗一米多长的铁管,顺着他脊梁骨插下去,将盛满开水的铁壶,放在他脸前。

“猴三”低头,热水熏脸;抬头,铁管卡脖子,想动弹,三条“灯带”缠身,大家围在旁边,戏笑,训斥。

一向肉烂嘴不烂的“猴三”,这回服了软:“大哥,大爷,快给我松开吧。我受不了了。”人们追问:“以后还敢不敢犯坏?”“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起哄,惹恼美女。

煤仓后面有几股铁轨,是良乡至大安山的运煤线。附近的人去坨里、良乡;进山去河北镇,经常走铁道,比走公路近便一些。

我们闲下来,喜欢坐在煤仓顶上,观赏来往的美女。当时有个名词叫“看绝色”,也叫“放眼色”(读社)。由于煤仓的后沿,从前面看不见,所以有些人越来胆越肥,从光过眼瘾,发展到扔石子,说骚话。

大多数姑娘、媳妇,比较温和。遇到坏小子撩索,低头匆匆而过,挺多笑骂几句。

一天,遇到了硬茬儿。

一位磁家务村的姑娘,身材修长,皮肤白晰,穿着浅蓝的连衣裙,款款而行。当时,穿连衣裙的比较新潮。哥几个一阵燥动,噢噢地怪叫。

她抬头观瞧,模样挺靓。这帮人更来劲了。

有人喊:“哎--,姐们,你真漂亮啊。”

她没答话,加紧脚步。

有人在仓顶追着她跑:“姐们--,腿真白呀,里面穿裤衩了吗?”

“姐们--,上来,让我亲亲。”

“姐们--,上来,我X你。”

姑娘被惹急了,一边骂,一边绕过煤仓,顺着斜坡往仓上冲。我们见她要上来,连忙四处躲避。

她走到半道,被开搅车的师傅拦住;劝解说:“姑娘别上去,他们早跑了。仓上挺脏,别弄脏了裙子。回头我帮你骂他们。”

好说歹说,把她哄走了。

我们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她不依不饶,先找运销科告状,又回村找亲戚诉说。

下班以后,我们去洗澡。一进大门就傻了。

煤仓的澡堂子,是一座左右对称的平房;中间是大厅,一边是男部;一边是女部;都是对开的楼门。进门后,一侧是更衣间,另一侧是浴室。男浴室有两个门,中间是一个大池子,三面的墙上有二十来个淋浴。女浴室我没进去过,不知道结构。

浴室的正门很少关着,站在大厅,不仅能看到进出的人,而且能看出老远。

我们发现情况不妙,却无法后退了。大厅里站着五六个村哥,人人横眉怒目,有的拎着棍子,要修理骚扰村姑的人。

一方面,当时距离较远;一方面,我们都黑头虎脸,不好辨认。更关键的是,领导和同事帮着打掩护,说那几个坏小子不是矿上的人,是来买煤的外地人;惹完事早撩竿子了。(撩竿子,矿区的俗话,跑了、溜了的意思)

因此,姑娘也有些二虎,既怕打错了人,也怕引起群殴。矿上的人比较好斗,弄不好双方就混战起来。她骂了几句“官街”,嫌疑较大的人,被踢了几脚。

有惊无险。我们边洗澡,边说笑;以为没事了。可是,被叫到工段。段长姓蔺,五十多岁,中等个,圆呼脸。一方面,蔺师傅脾气随和,另一方面,我们都是矿上的子弟,都是淘气的岁数,只把我们臭骂了一通儿。

矿区的人性格粗犷,喜欢争斗。其中以两个地方为最;一个是磁家务;一个是“采石场”。

“王爷坟”是清代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庄亲王的家族墓地,葬有九代、13位“王爷”。据说,磁家务村的村民,很多是“旗人”,最早是看坟的。这些“旗人”比较抱团儿,有些人会些拳脚,民风彪悍。

“采石场”的人也不好惹。1965年,铁道兵第四师入驻房山县,修筑“京原铁路”。师部驻磁家务;16团驻坨里;17团驻周口店;18团驻十渡;19团驻长沟。早些年,铁道兵属于保密单位,“铁四师”的代号,好像是“6121”。

为了配合“京原铁路”施工;为了安置家属,部队修建了一些工厂,在矿区有家“采石场”。一些军工和家属,打架不仅厉害,而且抱团。

早些年,矿区交通不便,法治意识较淡。小的纠纷,通常民间解决。对一些小事,比如调戏妇女,偷鸡摸狗,通常一顿“胖揍”了事。

蔺段长笑骂:小兔崽子们,毛儿还没长齐呢,就他们犯色。招猫逗狗,管什么用?有本事,真搞上手,挨打也值的。光快乐嘴,毛儿都没看见,挨一顿臭揍值不值?万一打坏了,连媳妇都说不上了,亏不亏?

仔细想想,蔺段长说得在理。打这以后,我们老实多了;再看美女,多盯着看,多想美事,很少动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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