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我在首钢“三炼”和曹妃甸的同事。在首钢“大院儿”(北京厂区),在同一班组共事四年多。
当时我们班组十多个人。我对王哥的印象很好,也很深;原因有三---
英俊潇洒。当时他四十出头,大高个儿,长方脸,长胳膊长腿,长发齐眉,不时甩头撩发,动作很帅很酷。“三炼”钢有两千多人,男女比例10:1,王哥在男同胞中相貌出众,而且干净整洁。不论是班中,还是外面;不论是穿工作服,还是穿时装,老是干净、笔挺、严谨,皮鞋锃亮,裤线能削萝卜。而我们嘞里嘞得,不修边幅。
技术高超。我们班负责三座转炉的日常维护。因为要运送材料、工具、检查清理炉壳等,所以配备了叉车、铲车、拆包机等。这些车辆属于生产机械,不需要考“驾照”;自己练会了,到厂里办张“操作证”就行了。老实说,不是谁都愿意学开车;一来主要在炉前、炉下使用,又热又脏;二来司机要经常加班加点。王哥不仅喜欢开车,而且喜欢修车。我调到班组时,他已经不用盯车了,主要负责备件、油料的领用;带着几个修理工,对车辆进行保养。
热诚豪爽。王哥性格外向,爱说爱笑,能喝能唱。二十多年前,职工收入还普遍不高。他就买了私家车;为了“以车养车”,下班以后经常去“趴活儿”。当时出租车比较少,每月能挣不少外快。王哥很热心,朋友同事有事儿,需要用车,很少驳人面子。我们加班以后,通常下馆子、上歌厅;他主动把道远的同事送回家。
有女人缘。首钢男多女少,炼钢厂更少。我们炼钢车间女的更少。女工们主要分部在厂部、食堂、化验室、水泵房、风机房等单位。班组男工很少接触的到;我们能接触的,主要是天车女司机。她们都牛轰轰的,想搭讪都很难。王哥例外,和女工们有说有笑,上下班车里老有美女。我们戏称,他开的是“拉鸡车”。
人无完人,各有短处。王哥最大的毛病是“花心”,为此时常“后院起火”。我调入班组时,他的原配因为不甘“被绿”,愤而离去,儿子留给了他。不久,王哥“梅开二度”;而且与第二任媳妇关系挺好,粘粘呼呼。
2008年,“三炼”停产,我们搬到曹妃甸。我在厂部搞宣传;王哥分到精炼车间;接触明显减少。两三年以后,他“买断”(工龄)回京了。据同事说,他以为到新钢厂,还像以前那样,当甩手“掌柜”子。没想到,新单位不给他面子,让他倒三班开车;所以打退堂鼓了。
曹妃甸的“管岗”(科室人员),手机和号码是集体的;手机三年一换。我在曹妃甸八年多,更换了几部手机,丢了一些老同事的号码;因此和王哥“失联”了。
2016年,我“买断”回京了。在此前后,我们这批去曹妃甸的,有的“买断”;有的“内退”;有的“到站”(正式退休);留下的寥寥无几了。
虽然都成了闲人,见面却不多;一来住的分散,没人召集;二来有些当了爷爷、姥爷,忙着带娃;三来自己或者老伴儿体弱,时常跑医院。
距离产生美,老友常牵挂。遇到当年的同事,一方面询问彼此的现状;一方面打听熟人的情况。
一天,与旧同事聊天,说到王哥。据说,第二任王嫂得了肺癌,驾返瑶池了;又娶了第三任,几年后又离婚了。
我惊谔。王哥大我五六岁,奔“七”了。没想到,结了三次婚,都没携手终身。他是讲外场,爱面子的人;三任妻子,一个中年早逝,两个耍了“八刀”(分字的拆写,暗指分手、离异);估计冲击不小,八成会灰头土脸,不愿见江东父老?
老实说,我为王哥揪心好久。
事实出乎我预料。王哥不但没神情憔悴,反而满面红光,风采不减当年,只是白发稍多了。
一天早上,照例去法海寺爬山;在“庙前”待了一阵儿,晒晒太阳,听听闲磕儿;然后溜跶下山。
半道上,遇上王哥,旁边有位五十来岁的女士,有些姿色,打扮入时。见我俩寒暄,她转身走进路边的公园。
老佟:“新嫂子?咋不引见引见?”
王哥:“保姆。”
老佟:“不转成第四任嫂子?”
王哥:“不费那事。”
老佟:“你这身子骨,请保姆干啥?钱多烧的?”
王哥:“就伴儿。儿子结婚了;在通州买的房。这儿就剩我一人了,闷得慌。”
老佟:“‘全活儿’?”
王哥大笑:“看破,别说破。”
老佟:“王哥还是那么新潮;一直走在时代的前列腺上,哈哈。”
“一般般。”他指指路边公园,那里许多女士在跳舞、打拳:“那里有好几个保姆。以前是保姆伺候老头儿;现在是老头伺候保姆。你懂的。”
老佟:“我明白。”
王哥:“兄弟,时代变了。脑筋活泛点儿。”
老佟:“你忘了我当年的名言了吗?”
他大笑:“没忘,没忘。”(我们在一起那几年,社会比较开放。“小粉灯”比较常见。他们喜欢去风月场所,也拉我去。我说,身体不行,大脑袋好使;小脑袋不灵。后来,这句话成了大家的笑谈。)
我俩聊了一会儿闲话。
王哥:“听说弟妹‘没了’?”
老佟:“嗯。快一年了。”
王哥:“啥病?”
老佟:“结肠,肝转移。”
王哥:“可惜。挺好的人。当年一起吃过饭,唱过歌儿。”
老佟:“生与死,谁也拦不住。”
王哥:“想开点儿。学会让自己开心。”
我一时无语。他劝解一番,关切地问:“以后,打算怎么办呀?”
老佟:“没想好。房的事儿,钱的事儿,弄得蒙头转向,以后的事儿,没好好想过。”
王哥:“哥给你出出主意;中老年单身男士,通常有上中下三策。”
老佟:“说说看。”
王哥:“上策,雇保姆。中策,找老伴儿。下策,进敬老院。”
老佟一脸懵逼:“雇保姆,咋成了上策?”
他笑笑说:雇保姆有五大好处----
第一,听话。
保姆是雇来的,和你是主仆关系。她得按你的意愿办事,照顾你的情绪。你想吃饺子,她就得包饺子。你想吃牛肉,她就得炖牛肉。你想出来溜弯儿,她就得跟着。跟你“犯葛”(调皮、找茬儿),轻则扣钱,重则走人。
后老伴不这样,赶上脾气大的,你得看她脸色;伺候不好,让你跪搓板儿。
第二,清静。
女人多半儿爱唠叨。男人的毛病比较多;比如,抽烟、喝酒、懒惰、打呜噜等等。这些几十年养成的毛病,既不好改,也不愿意改了。前任的媳妇,几十年下来,已经接受了、习惯了;再找老伴儿,需要重新磨合。
保姆没有改造主人的权利。你抽多少烟,喝多少酒,想干想干活儿,她不敢多言多语。
第三,省心。
你和保姆是一对一的关系。只对她一个人。每月把工钱给了,其他的事跟你没关系。她的孩子上不上学,给没给婚;父母身体好与坏,不用你操心。
夫妻的关系复杂。除了男女双方,还牵扯到双方的子女、父母、亲戚;甚至两个家族的关系。因此产生矛盾的机率,就高多了。
第四,省钱。
雇保姆每月给工钱,节假日给小费;表面上看,比较费钱。细究起来,不见得比找老伴费钱。
如果后老伴经济条件好,温柔体贴,要里儿要面儿,还好办一些。如果经济较差,或者孩子多,或者比较物质;那么事儿就来了。她要钱、要房、要东、要西;你的钱都被“拘”过去了。
花钱办事还好。万一遇上操淡的,你一得重病,人家就跑路了;钱就打水漂儿了。
第五,好合好散。
找保姆,挑选的范围比较大。本市的,外地的,都无所谓。小几岁、十几岁都没关系。处得好,就多用几年;不然就换新的。
保姆好找,去家政公司介绍,或者找别的保姆牵线儿;价格谈妥了,很快就能上门。那天你烦她了,轻易就能打发了。常换常新,现在有些保姆,思想很开放;钱到位了,啥事儿都能办;你懂得。
找后老伴儿,就麻烦多了。双方的脾气性格、经济条件、子女孙辈、父母养老、风俗习惯等等,都得考虑。结婚以后,处得好还好办,如果闹僵了,想分手都费事儿。
……
王哥:“兄弟,意下如何?”
老佟:“我想走,中庸之道。”
王哥:“找后老伴儿?”
老佟:“嗯呐。”
他一阵儿大笑。
老佟:“笑啥?这想法很幼稚?”
王哥:“书读多了,就容易理想化。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爱情吗?年轻人本应该很纯真,现在都盯着房子、车子、票子,没结婚就要办财产公证;想占便宜的多,肯吃亏的少;何况五六十岁女士。你能忽悠的了?”
老佟:“凡事都有例外。有些女人物质,不等于所有女人都物质。年轻姑娘重物质、轻感情;中老年女士也有人返璞归真,更看重感情了。”
王哥:“好女人有;就是太少了。”
老佟:“稀少才珍贵,才值得追求和等待。”
王哥提醒:“操作的难度,你想过吗?”
老佟:“哥,分析分析。”
王哥:“一、中老年单身的少,基数很小。二、单身的中老年,想再婚的更少。三、男女双方能认识,并且互相看上的概率更小。四、双方父母、子女,能接纳的更少。五、再婚夫妻,感情很好的较少。你我这种普通人,找到理想老伴儿的概率,不比买彩票中大奖容易。”
老佟:“我比较守旧。自己能吃能动,让保姆伺候,觉得很别扭;用钱物引诱保姆,我更做不来。我想正正经经找老伴儿;找到了更好;找不着,就认命了。”
王哥大笑:“人各有个的想法儿、活法儿;很难说对与错。哥经过感情波折,理解你的心情;支持你的选择。预祝老弟心想事成,娶了新弟妹,别忘了告诉我。”
……
舞曲渐停,人们四散。王哥和我挥手相别,和他的保姆并肩而行;走上大街,汇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我独自前行。老实说,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与错,也不知道前方的风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