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买好了下周一的机票,却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翅膀来,立即飞过去。只因,行程上写着:08:30,前往眉山市青神县游览苏东坡初恋的地方青神中岩寺。
初恋,原本已自带色彩,加之,又是“斜杠男神”~东坡的初恋地,越发的望眼欲穿,心驰神往。
斜杠,长着这个样子“/”,通常是一个标点符号,我们大都对它并不陌生。近几年,兀自火了起来,缘自《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的一本书籍《双重职业》,斜杠便成为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多元生活人群身份标签的一种叫法。譬如,我,一个素色普通的小女子,在自我介绍时,张月娥,私营小老板/业余作家/瑜伽爱好者。划拉划拉,后面竟也扯出两个斜杠来。
何况是蜚声古今的大师东坡呢。单从大类讲,文学界/美食界/书法界/绘画界/政治界/哲学界/养生界……一连串的“/”已眼晕了我,还没顾得着数落,东坡在诗、辞、散文领域的绝代风华,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与诗歌界,与黄庭坚并称为“苏黄”;与豪放词界,与辛弃疾并称为“苏辛”;与散文界,与欧阳修并称为“欧苏”。时人赞誉“欧文如潮,苏文如海”。站在文学绝对高地的东坡,是妥妥的“斜杠男神”,更是大宋时代的全民偶像,亦是我的。
“小轩窗,正梳妆”。我要亲踏那片土地,用我的脚走一走,用我的手摸一摸,用我的耳听一听,用我的鼻嗅一嗅,用我的眸瞅一瞅,用我的唇吻一吻,用我的心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地感知、感念和感怀。
我喜欢,灵魂和眼睛一起在路上的旅行。
初冬时节,北方,已迎来初雪的莅临,素裹银装,一派苍茫。而位于成都之南约五十公里处的眉山,艳粉娇红,竹翠欲滴,绿意葱茏,依然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岷江,是长江的一支流,玻璃江又是岷江的一支流,玻璃江清莹澄澈,如同玻璃般透明,因此而得名。玻璃江流经眉山东郊,沿江两岸,桃柳遍植,春天一到,桃红柳绿,绵延不绝,颇为壮观,眉山,因此又号称“小桃源”。这里山不高则秀,水不深则清。可谓是物华天宝,钟灵毓秀。风光旖旎,如诗如画。这座诗意的小城,不仅宜居,更滋养了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东坡。只是,东坡的先祖曾在北方与我所在的城市毗邻而居,东坡也常以“赵郡苏轼”自称,他骨子里的那股浩然之气,岂不是与生俱来源于北方人的那份豪迈与旷达呢。
比之眉山小城的丰美,中岩寺更显清幽。中岩又名慈姥山,属四川龙泉山脉尾端,青峰冥壑,峻壁回流,常年林荫日。石壁百仞,立而微俯,悬崖石上,东坡手书“唤鱼池”,三个大字,虽历经千年,风蚀雨剥,锋骨铮铮,遒劲有力。
水池一隅,东坡与他的女主,一对璧人一并涌入我的眼帘,我一时恍惚,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恰如晏几道诗中所言,“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东波,正值弱冠之年。王弗,小鸟依人,依偎着东坡,两人的目光,连同他们的影子,齐刷刷投射到一池的碧水里。与之雕塑的他们,我更喜欢水中的这对眷侣。沾了水的双眸,波纹轻漾,粼粼着,涟漪着,犹如眉目传情时荡起的一缕缕秋波,惹人艳羡。翠竹,花草,以及周遭的山石也都纷纷投射了进来,迅速渲染成一幅犹如仙境的画面,微风舞动着双臂,奋力的鼓着掌,助着兴!
大家都来了,唯独这池中的鱼呢?难不成做了一回“红娘”,促成了一桩奇缘,居功自傲,跑到天庭邀功请赏了么?
穿越千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负芨担簦的小苏,站在水池的旁边,气定神闲。一旁的小伙伴们,“引鱼池”,“藏鱼池”,“叫鱼池”……嚷出的名字如同弹幕一般,不停的滚动刷新。平日里,一个个正襟危坐,弄文秀雅,生恐失了分寸,丢了身份的人,在这里,全然忘却了谨记,想是刚刚被打了鸡血一般,面赤耳红,上蹿下跳,嚷嚷声更是一片接着一片,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尽管名字喊出了一大堆,喊的人也是声疲倦乏,似乎却并未喊出一个让院长王方中意的名字来,院长的脸色越来越冷峻。大家火一般的热情倏忽间被浇灭了九分,还有一分,却是可以燎原的希望之光。
大家聚光灯般的注视,就像一道追光,将小苏隆重的请上了舞台中央。“唤鱼池”三个字,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刚刚还紧绷的王方,顿时笑逐颜开,一脸的春暖花开,大喜道,”妙哉,‘唤鱼’,既新且雅,有声有色。”紧接着,“哗”的一声,全场掌声雷动。
唤,动词,有叫的意思,却更含蓄,更亲切,更富有人情味,犹如妈妈的轻声柔语。叫,自然显得直来直去,少了趣味。同样的鱼儿,因为是“唤”,鱼儿便有了情趣,摆动着俏尾,拨动着水澜,赶着抢着呼应,互动就是一池的趣味,一池的活色生香。如果是“叫”,鱼儿还是鱼儿,叫声粗了,吵着好梦了,叫的低了耳朵又休眠了,任你拍掌拍得震天响,懒得听懒得动。“藏”或是“引”,池子还是池子,只不过还是房客与房东的关系,还是两物。
王方,身为中岩书院的院长,门下能有小苏这样的青年才俊,自是心花怒放。这次名义上是帮助中岩寺的住持为鱼池取个雅名,实则也是借此暗中为爱女择一东床佳婿。王方器才也爱女,已是喜不自禁。这时正好,女儿王弗差使丫环送来一幅自己的题目,打开一看,“唤鱼池”。爱女的想法竟与小苏不谋而合。王方不禁拍案叫绝,“此乃天缘之合,韵成双壁。”
于是,择一良辰吉日,十九岁的小苏,十六岁的小王,以“唤鱼池”牵线,由父母作主,喜结连理。
从表面上看,这对小夫妇不是自主选择,不属自由恋爱,应归于“包办婚姻”。千年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王道,大不必厚非。不过是完全出乎了我意料,偶像的初恋,竟是一个箭步径直奔向婚姻去的。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一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告诉我们,苏王夫妇,虽未自由恋爱,也未曾试婚磨合,非但没有走出一地鸡毛,反而走出了一曲琴瑟和鸣的千古绝唱。无奈,天妒红颜,十年之后,瘗玉埋香,王弗香消玉殒。十年间的美好姻缘,犹如浮光掠影,百念皆灰。十年来的相知相伴,恩爱绻缱。十年后之自不能忘情,悲鸣凄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梦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悼亡词太凄!太美!太暖!
天人相隔已是十余年,一个豪放不羁的男人,即使在梦里,依然记着妻子梳妆打扮时的模样,小轩窗里透过的目光,那真的是一眼万年的深情。
回溯苏王二人的结合,俨然是一次性的巧合。“唤鱼池”像猜题押宝,只不过是押对了。实则不然。我想,王弗私下里定是做足了功课。
功课一,喜欢读书,深受父亲熏陶,耳濡目染,鄙夷“女子无才便是德”,饱读诗书,潜心研学,所以能够与小苏“英雄所见略同”。
功课二,小苏才华出众,且拜在父亲的门下,父亲回家免不了美言夸赞几句。情窦初开的小王早已芳心暗许。才子爱佳人,佳人亦爱才子。偷偷的将小苏挂在心里,暗暗地揣磨,学他所学,想他所想,喜他所喜。自然,也就“心有灵犀一点通”,能一起提笔“唤鱼池”。
相知。相融。相爱。这就是和谐婚姻保鲜的真谛。小王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和锋芒,“敏而静”,聪慧而不聒噪。心甘情愿隐在小苏身后,做他的贤内助,做他的一面镜子,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智慧,平和着小苏多巴胺超级旺盛的那份狂放和孤傲。
小轩窗,正梳妆。
我看到了,那款款深情的注视,浸润着她的娇媚;蜜郁着她的芬芳;香醇着她的甜美。心手相牵,自是两颗有趣的灵魂相向的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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