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太阳像一个熟透了的鲜红的大西瓜,落在北纬四十一度的沽源,竟像是被深井里浸泡过一般,清凉丝丝滑滑,一寸一寸透到肌肤里,一寸一寸在肌体里散开,直抵心泉。沁人心脾,大抵描绘的就是这番情致吧。
沽源,顾名思义,依沽水而近其源,暨沽水之源。沽源,这座塞外古城,宛如镶嵌在西北坝上的一颗明珠,静卧在蒙古高原向华平原交握转化地带,是蒙古草原与中原地区衔接的枢纽要塞。闪电河国家湿地公园就诞生这里,公元2013年10月8日,河北省“首个国家湿地公园”像初生的婴儿呱呱坠地,时日不久,“燕赵最美的湿地”便成了它的别名。它的家族汇集了河流湿地、沼泽化湿地、滩涂湿地、湖泊湿地以及人工库塘,属复合型内陆湿地,素有“京津水塔”之誉。涓涓细流,宛若一条银丝带,绾在它的胸前,生生不息,日日夜夜,守护和围绕着它。水,是湿地的灵魂,亦是它的风骨。
一
闪电河,蒙古语“相德因高乐”,意为“上都河”,因其流经元上都而得名,古称“濡水”,是滦河的源头。如今却名为“闪电河”,有传言说是谐音误传,而主流声音大都倾向于因形似“闪电”而得名,我个人也颇为赞同后者。我臆想,电母对沽源定是心生偏爱,生恐自己稍有疏漏,开明不够,而那个莽撞的雷公,眼神不济,万一有偏差,误伤这里的生灵,干脆将闪电神镜封印在这里,让雷公时时刻刻都能看得清明。
闪电河迤逦曲致。宛若一个玉如意,一头牵着闪电河水库,一头挂着草原湖,一南一北,交相辉映。绿油油的草甸像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簇拥着闪电河,闪电河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摇曳着曼妙身姿,又像极了一个美丽的蒙古族公主,从沽源与丰宁两县交界的古巴颜屯图固尔山发源起驾,低吟着蒙古长调,九曲回肠,一路北上,行程逾877公里,最终入驻渤海。千百年来,它更像一位母亲,用自己甘甜的乳汁滋育着这片土地。
冬天,为了恭迎凌寒的到来,大地率先卸下浓妆,万物一派肃穆。闪电河宛若拂动着的一条白色哈达,寄予着纯洁、善良、吉祥和美好,萧瑟中不乏灵动,苍茫中飘逸着一份粗犷的浪漫。夏天,水草肥美丰腴,身着绿裙青纱,风来了,随风一起舞蹈,嘻嘻哈哈,打情骂俏,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鸟来了,它们静静地谛听鸟儿的歌声,齐刷刷地像歌神致敬!五彩霞光,艳羡不已,指派自己影子落座在闪电河上,营造出一幅天上人间,合二为一的盛景仙境。蓝天,白云当然也不甘居后,几乎天天造访,整个闪电河,简直成了它们的投影仪,甚至还是它们的梳妆镜。
二
“梳妆楼”,矗立在在闪电河的西岸,绯红的夕阳像瑰丽的霞帔,映衬着它的绰约多姿,俨然就是那楚楚动人、神情款款的萧燕燕,遥望着八百里金莲川,囫囵淖碧波荡漾,像一首流淌千年的情诗,诉说着它诉不尽的情话。而它已不是那叱咤风云,权柄在握的辽国太后,它只是萧绰。我曾有多忠爱杨家将,我就有多憎恨萧太后。她野心勃勃,虎视眈眈觊觎大宋疆土,不断挑起战火。金沙滩一战,老令公饮恨血溅李陵碑,大郎二郎替君王冤死,三郎马踩如泥,七郎被潘仁美乱箭穿心,一门忠烈,骁勇男儿几乎死绝。千年之后,狼烟已消散在滚滚红尘里,历史的天空下,只留下“梳妆楼”,落寞的怀念着昔日的女主。当我抛下个人的喜恶,以一个女人的柔肠靠近另一个女人的铁血,那个面目狰狞、杀人如麻的脸谱倏忽间不见,一个奇绝女子呼之欲出。在男权一统天下的时代,一个娇柔女子,带兵出征。“澶渊之盟”,辽宋结为兄弟,天下安定,百姓乐业,可谓青史留名,功过于过。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流传久矣的奇美传说,竟在公元1999年9月,随着文物考古专家的到来,它的前生今世,重新被改写。
一个旷世“乌龙”终被终结。此“梳妆”,乃“树葬”,系谐音以讹传讹,还是有意而为之,掩人耳目,我自是不敢妄加揣测。
真正的主人不仅换成了男主——元代蒙古贵族阔里吉思,元世祖忽必烈的外孙,竟由楼阁换成陵寝。仿佛是上天安排的一场叫身份大挪移的游戏。
元代大多采用“秘葬”,像阔里吉思这样“大张旗鼓”的墓上陵墓当属罕见,并与“树棺”混搭,似乎亦是独创,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巨大穹窿顶,犹如天幕,形如一蒙古包,青砖砌筑,不见一丝木料。平面为正方形,边长9.3米,是一般常见之喇嘛塔座形制。四平八稳,颇具儒雅。早先内有壁画。顶上原有琉璃瓦镶嵌,金碧辉煌,蔚为壮观。主人身份的尊贵可见一斑。阔里吉思钟爱汉文化,崇遵儒学礼仪。为国捐躯后,他的儿子术安继承爵位,向皇帝奏请,将他的遗体运回汪古都,并遵从其生前喜好,大葬。于是,便有了今日传说与史诗杂糅的“梳妆楼元墓”。
它就像一部立体凝固的的史书,向后人娓娓道来,阔里吉思少年得志,果敢勇毅,文韬武略,忠肝热肠,金戈铁马,戎马倥偬,像流星般璀璨而传奇的一生。任凭岁月的风沙如何冲刷,它如同一部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交合贯通的活化石,巍然伫立。又如同一座丰碑,斑驳着时光亘古亘今的足迹,诠释着中华民族忠君、子孝的高洁与贤德。
纵然它无关乎萧绰,亦是如此的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我想是因为,美丽富饶的闪电河流域值得被时光珍存。是辽、金、元皇家驻跸之地。遥想当年,“十万蕃骑饮滦河,莽莽草海虎鹿藏。”从统和九年至二十五年连续十七年间,萧太后和圣宗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在闪电河狩猎巡幸,接待朝贡,共商国是。借喻一个美丽的传说,记住它的繁花似锦,和它曾经无与伦比的贵气,千百年来,消夏纳凉,沽源都是避暑的胜地毋庸置疑。
三
初春的沽源,仿佛依然酣睡,春意只是开始酝酿还没铺陈开来,闪电河湿地公园宛若一幅苍凉的山水画,随之首批“贵宾”的隆重入园,寂静悄无声息地被打破,画卷中的静物徐徐醒来,一点一点地活色生香起来。
“贵宾”的名字叫大鸨,是一个体态彪悍的飞行员,也是一顶一的奔跑健将。体长75-102厘米,嘴短,头长,翅大而圆,体大在所有的飞行鸟类中堪称之最。因数量极为稀少,又被誉为“鸟中大熊猫”。大鸨,耐寒,又极其地机敏。只允许我们远观,却不可以近看。虽然不能亲近与它,但是它的莅临,使得闪电河国家湿地公园蓬荜生辉,越发得光彩熠熠。翻开《秦诗经·国风·鸨羽》,大鸨的身影犹为显眼,“肃肃鸨羽,集于苞栩。……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由此可见,大鸨的不同寻常。
从最初来探路的两三只大鸨,到现在每年有几十只成群结队组成的“贵宾团”造访,这里成了鸟儿栖息的天堂乐园,候鸟迁徙途中的驿站。每逢春秋时节,将近二百种候鸟纷纷振羽而来,修养身息,觅食繁衍。除了大鸨,珍稀种类还有,黑鹳、中华秋沙鸭、金雕等9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其次是大天鹅、小天鹅、草原雕、灰鹤等28种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
它们中间不乏“国际友人”,世界上最大的小天鹅迁徙种群,濒临开河、封河之季,由俄罗斯贝加尔湖往返于鄱阳湖等地,上万只小天鹅齐聚一堂,一场超级盛会拉开序幕,大约持续月余之久。或湖面凌波微步,或草滩追逐嬉戏、闲庭信步,或长空搏击,万鸟翻飞,蓝天为它们做幕布,白云为它们做伴舞,大地是它们最忠实的粉丝。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然。”蓦然惊觉,诗圣杜甫还是一位丹青妙手。
“跨国使者”白枕鹤,也现身在这里。它们是蒙古国的访问使者,从蒙古东方省飞往鄱阳湖越冬,中途,因为闪电河湿地太美,从而被它们遴选为落脚点。
这里一定会是鸟儿向往和汇集的国际大都会,因为全球候鸟统共有八条迁徙路线,三条经过中国,而这里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条——东部通道。
四
连“挑剔”的鸟儿都举家迁徙或定居在这里,花花草草的身影,自不会鮮见。而且不只是有,还有的那么得浩瀚磅礴,气势恢宏,像奔腾汹涌汪洋无涯的绿色海洋。五花草甸,是沽源闻名遐迩的又一张生动名片。迄今为止,它依然在燕赵大地上保持着三个之最:保存最完好、植被覆盖率最高、最具观赏性的天然草甸。关于它的来历,千回右转绕不开萧绰。传说当年萧太后率众狩猎,一个五色花斑的梅花鹿,被其射伤后,逃到这里消失不见,于是人们便将之称为五色花草甸。也有人说,五花草甸因五色鲜花而得名。
夏初的5-6月间,一种名为草玉梅的小花,粉粉嫩嫩,娇娇柔柔,铺满整个草甸,远远望去,朦朦胧胧,像一个初春的少女,默默含羞,正编织着粉红色的一个梦。大约在6-8月间,正值盛夏,金莲花和黄花两位超模携手登上T台,神采奕奕,金光灿灿,光芒四射,像太阳神遗落于凡间的一件金色披风,又像一朵朵玲珑可爱的小太阳,分外娇妍。五花草甸不乏奇花异草,但尤以金莲花久负盛名。若是把它比作金花,最是恰切,因它浑身都是宝。是良药,是佐料,亦是上等茶品,清热解毒、美颜润肤……。还有黄花,俗称金针菜,一道颜值和美味全部在线的佐餐佳肴。可甜可盐,可赏可看。待到8-9月,绛紫色婆婆纳花盛开,冷傲而高贵,深邃而神秘,宛如偷偷下凡的一枚仙子,痴赏着人间美景。婆婆纳花风韵还犹存,拳蓼已抽出乳白色的长穗,宛如一朵朵白色浪花,随微风拂动翻滚。9-10月晚秋时分,地榆奉献出累累紫红色果实,犹如彩霞坠落满地,又好似一团团红焰在激情燃烧。
次第花开。五花草甸宛然一块天然的调色板,魔幻而绚烂。青草的使命是扎根泥土,像卫兵一样。守望和铺陈。不高傲,也不卑微,烘托花的夺目和摇曳多姿,它情愿匍匐,做一片绿叶。蓝天明媚清新,不吭不响,永远以广袤无垠的胸怀俯瞰着大地。白云流苏,成群成片,或许它就是人间走丢的的羊群,为了呵护和不叨扰大地的碧绿无暇,重新觅得了新的牧场。
美丽,一直在路上。
白云翩跹,蓝天蓝蓝,碧野泱泱。举目远眺,随之“咔嚓”一声,我像一朵花盛开在这芬芳葱茏的土地上。只要你来,我们都是这里独一无二的花朵。鸟语花香,莺歌燕舞,说不定其中一羽,乃“国际友人”,惊鸿一瞥,或深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