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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
---童年实事之五
作者:闯海老佟

        贪婪,是人的天性之一;而且相伴终生,时隐时现。很少有人能真正消除自身的贪心。明代大儒、心学鼻祖王阳明感叹: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贪婪与生俱来。刚出生的婴儿,吃相通常又急又狠,嘬得妈妈呲牙咧嘴;而且嘴巴叼着一个奶子,小手把着另一个奶子;生怕有人争食。稍微长大一些,如果妈妈抱另外的孩子,哪怕是自己的姐姐、弟弟,他也会吵闹、烦躁,矿区的人管这叫气怀

贪心世人皆有,其程度往往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硕大,也更迫切。几岁的孩子,可能只想要一个漂亮的文具盒儿;十几岁的少年,可能几千块的手机,都嫌不是最新款。

人的贪心有强有弱、有大有小、有明有暗。在我看来三种情况,最容易暴发和暴露----

一是儿童时期。

孩子容易起贪心,并引发小偷小摸,哄骗要挟等行为。为什么呢?一来,认知能力低,分不清公私财产的界线,容易顺手牵羊,占有已有;二来,自控能力较弱,经不住食物、金钱等诱惑,明知不对,也要下手;三来,监管较弱,孩子吃拿卡要的东西,通常价值低,即使被发现,通常只是教育、责骂;有些胆子大、脸皮厚的孩子,屡教屡犯。

这种例子很多。我家所在的煤矿位于远郊山区,周边都是村庄,万佛堂、磁家务、半壁店、黄土坡、东庄子、南观村、漫水河,等等。当时是“计划经济,各村集体种地,外出打工的很少,好地种粮食,边边角角种树木。

村里的果树、庄稼,甚至鸡鸭猫狗,都成了孩子们的猎物,时常组团去偷,甚至一连偷好多天。大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互相炫耀,交流经验。

偷公家的东西,还有些顾忌;而“顺”私人家的东西,心理负担很小。

公家不好招惹。村里有看青的,专门看管粮食、果树;如果作案被抓住,轻则挨骂、挨打,重则罚钱。矿上有保卫科,组织人员四处巡逻,被抓到轻则找家长,挨一顿胖揍,重则关小号,甚至四处游街。

私人不太可怕。家属区的排子房,房前屋后种着玉米、豆角、倭瓜、葫芦等等。孩子们时常穿行期间,有人顺手牵羊。当时许多人家养鸡,鸡窝有的建在道边,胆大的孩子下学路上,能偷好几个鸡蛋,谁的家长不在,就去他家煮蛋分吃,只有美食、偷嘴、分享、隐私的快乐,没有盗窃的负疚感。

二是贫困阶段。

贫困能激发贪婪,扭曲孩子的言行,有些孩子甚至由此走上弯路。贫困与饥饿相伴相随,互为因果。饥饿催生贪欲、冷酷,甚至愤怒、伤害。

饥饿让人饥肠辘辘、坐立不安。在饥饿状态下,食物的诱惑力比平强烈若干倍,甚至让人放弃理性和亲情。用郭班主的话讲:饿得两眼放光,看谁都像烙饼。

早些年,矿区人的文化普遍偏低,表现之一就是禁忌比较多。比如,无鳞鱼轻易不吃(泥鳅、鲶鱼、带鱼等)。猫不能杀来吃肉,据说猫有九条命,会找吃猫的人索命。“五大仙:胡、柳、黄、白、灰(狐狸、蛇、黄鼠狼、刺猬、老鼠),甭说吃了,轻易都不能招惹。

这些禁忌主要对成年人有效。孩子们饿急了,浑不论,啥事都敢干,啥物都敢吃。用矿区的俏皮话讲:长腿儿的不吃板凳儿;带翅膀的不吃风筝。剩下全招呼。

以前矿区的刺猬比较多,时常出来找吃的。当地的成年人轻易不招惹它们。据说,刺猬能活一百多年,得道以后,能幻化为白胡子老人,能左右人的吉凶。据说,刺猬有遁地的本事,能钻地、穿墙,消失于无形;因此矿区的人很少养刺猬玩儿。

一天,我们去山上玩儿,碰到一只刺猬,大而肥。别看刺猬浑身是刺,外表挺吓人;其实它胆子很小,一遇到危险就缩成一团儿,像个肉球儿。我们几个把它当球踢,从山上踢到路边。

遇上矿工:小孩儿,别祸害刺猬;快把它放走。

我们:再玩儿会儿,就放了。

矿工:别祸害它。不然就要倒霉。

我们:知道,知道;呆会就放。

矿工走了。来了个男孩儿,小名叫小瑞。他的眼睛有些特别,圆而鼓,像俩水泡儿,外号叫瑞泡儿

瑞泡儿:刺猬是谁的?

我们:我们逮的。

瑞泡儿:养着,还是吃肉?

我们:李大叔让放了。

瑞泡儿:别听丫的。烤了吃肉吧。

我们:那是大仙。

“谁敢吃呀?

“我可不吃。我爸妈知道,非得打死我。

瑞泡儿:什么大仙、小仙的?就是个野物。你们不吃,我自己吃;帮我挖土、拣柴禾。

瑞泡儿胆大心狠,把刺猬摔晕,用黄土泥裹上,用柴禾烘烤,有点洪七公做叫化鸡。随着热气,一股股肉香缕缕而来。

一开始,他自己吃,我们旁观。老实说,在饥饿的状态下,看别人吃肉,那种诱惑实在强烈;真是俩眼发直、垂涎欲滴。他热情张罗:来来来,尝两口,都是瘦肉,又香又嫩。吃吧,没事儿的。

几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吃了点儿。一来,肚子里缺油水,闻见肉犯馋。二来,忙活半天,不吃点觉得亏了。至于几大仙,早抛到脑后了。

三是群体传染。

人是社会型的高级动物;其言行、心智、风气,甚至衣着打扮等都具有感染性。一个群体,可能充满正气和活力;也可能相反。通常来说,这个群体如果是相对稳定的、长期的存在的,风气相对要好些,至少是逐渐向好的;相反,松散的、临时的群体,往往急功近利,时常哄抢、争斗;因为彼此互相不熟,谁爱面子谁吃亏,谁不出手谁少得。

70年代中期,我们矿区发生过两起较大的哄抢案例;曾经轰动一时,一些人因此了进去,包括一些未成年人。(折了”,矿区对进局子委婉的说法。)因为篇幅有限,这里只简述其中一起。

哄抢运菜车。

我家所在的煤矿,是京西八大矿之一;矿工、家属及相关人员,多达上万人。每天的吃喝消耗,数量惊人。在计划经济时期,需要县里、乡里和矿务局协调解决。

矿工们吃菜少部分自家种植,大部分是去菜站购买。货源由县里指定,主要由坨里乡种植、运送。

当时是集体种菜,乡里给矿上送菜,菜价不能自定,由县里根据品种、季节指定,菜农挣不了多少钱。因此种菜、送菜的积极性不高,能不送就不送,能少给就少给。

菜站也不愿卖菜。当时的工资,分重工业、轻工业、商业、服务业等几大类。商店、菜站、饭馆等,工资很低,奖金几块钱,而且卖多卖少差不多。这样一来,愿意干商业的人很少;分到商店、菜站,也不想好好干。评剧《向阳商店》、电影《背篓商店》等,就反映了这种现象。

矿区的菜站更“味儿事儿(矿区俗语,不咋地、不上档次、胡弄事儿的意义。)山高路远,物流不便,领导很少来,时常断货,也没人催货。不来菜,落个轻闲,一分钱不少挣。来了菜,先验货、后卸车、再过大称、最后零卖。劳神费力不说,还时常跟性子急、爱矫情的顾客争吵,甚至动手、抄家伙。我就多次看见摔算盘、撅秤杆、互扔黄瓜、西红柿等场面。骂人的话,直接、粗鲁,问候双方十八代的女性亲属,内容真不便复述。

人越穷越饿,脾气就越爆,一句话不铆,甚至一个眼神,就可能引起冲突。早些年,矿区民风彪悍,打架喜欢动家伙。当时最常用的是刮刀、管儿插、弹簧锁;不见血不算完;不打服了不收手。(不铆,双方说不到一块儿;互相较劲;俗称呛火。)

买菜的人主要是两类:半大孩子,当时上半天学,孩子们闲着没事,愿意买东买西,跑跑颠颠,既能找伴儿玩耍,还能咪点零钱。嫂子、婶子,一些妇女没工作,在家买菜、做饭、洗洗涮涮,喜欢结伴购买东西。

唐山地震那年,雨水比较多。坨里送菜断断续续,没有准谱,有的人家几天买不着菜,又急又气。

某天,阴雨绵绵。一帮人等着买菜,临近中午也没见送菜。有些人一边骂,一边回家做饭去了。有些人出了菜站,在半道上等候。

偏巧来了一辆送菜的拖拉机。车上码着许多菜筐,装着黄瓜、豆角、茄子、西红柿等鲜菜。车上只有两人,男的开车兼装卸工;女的押车兼记帐。

一帮人围着拖拉机,询问、抱怨。有些调皮的孩子,趁乱开始偷菜。两位老乡顾东顾不了西,只能干跺脚。大家一拥而上,不一会儿,一车蔬菜被哄抢精光。

菜是公家的,被抢了没法交代。于是逐级上报,乡里派官衣来追脏。聪明的人早跑没影了。一些半大孩子,不知道害怕,拿着抢来的黄瓜、西红柿,坐在路边品尝;有的被抓走了,一些大点的孩子被劳教了。

小孩儿为啥参与哄抢?一来占小便宜,偷点抢点,省下一些钱,买零售、玩具。二来侥幸心理,认为法不责众,小孩儿罪更轻。三来虚荣心,别人敢偷敢抢,自己不敢被当成胆小鬼、窝囊废,在同伴面前很跌份儿。胆大、机灵、仗义的孩子,往往受到大家拥趸。

老佟打小没干过啥坏事。不是不贪婪,小时候是胆小怕事;成年以后没仅没势,有贪心没机会。

我小时候最贪婪的事,是多占矿上的煤。当时不是我和我们家这样,很多矿区的人都这样。

煤矿没承包以前;矿工烧煤是免费的。每个月发煤条儿,凭条去煤仓推煤,俗称过煤煤条儿分大、小两种;春夏秋三季,发小煤条儿;冬季取暖发大煤条儿。煤钱加在当月的工资里。

平常各家自觉节煤。省煤就是省钱;并且一举三得:少过一次煤,能省下当月的煤钱;省去借车、推煤、倒腾煤等工序;省下的煤条,送给亲戚朋友,能落人情,卖给煤贩子,可以赚几块钱。

怎么省煤呢?两大方法:开源、节流。前者,过煤时尽量多装;后者,胆小的用柴禾替代煤,去锅炉房打开水、拣煤核。胆大的去矿上拣煤,确切地说,半拣半偷。

我不敢去拣煤,一是胆小,怕被看煤的追赶。二是反应慢,不敢扒煤车。三是性格怯弱,拣煤的孩子很多,既有矿上的,也有村里的,时常发生争执斗殴。

老实说,过煤时我耍过心眼儿----

尽量借大车。

煤仓距离家属区单程三四里路。早些年运送煤炭,主要三种方式:人工推,通常用小双轮车。雇毛驴,附近各村都有驴队,承揽公私运输,很少有人舍得雇驴。雇车拉,煤仓常有马车、拖拉机买煤,也偷着招揽私活儿,马车一次两元钱,很少有人雇。当时的两元钱,是普通矿工一天的工资,能买不少东西。

我们矿区比较大,各单位运原料、领东西,主要使用两轮的手推车。通常是自制的,用铁管儿、铁板焊成。规格差异很大。有的车斗又大又深;有的看着小,却装的多;有的相反。因此,借车时要反复比较,把车斗大,推起来轻巧的车,列为首选这种车借用率很高,需要提前预订,有时候为了等大车,要修改过煤的时间。

矿上的手推车分两种;一种带前挡板,靠近车厢的尽前端,有两道纵向铁槽;一块铁板儿上面有耳朵插进铁槽中,严丝合缝。另一种不带前挡板,车厢的尽前端,有突出的铁钩如果装的东西多,需要找几块木板,横在车前;铁丝拴在铁钩与车梁之间。

我们平时推东西,喜欢借带挡板,省时省事。过煤时特意借不带挡板。有两大好处:一能多装煤,用铁丝拴木板,木板会往外面鼓,加上车身比带槽的一些,能多装煤。二能嫌些木板、铁丝、油毡等车子没挡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找木板、铁丝等;好木板刨去黑皮可以做板凳,钉床板,最不济可以当柴禾烧。铁丝可以绑东西,搭瓜架、换零食。油毡大块儿的,盖鸡窝;小块儿的,拢火用。总之,在穷孩子眼里啥都有用。

贪婪,让我们从小鸡贼老实说,当时越鸡贼的孩子,越受家长、同学的青睐,时常被邀约去买东西。相反,老实的孩子,被认为是傻、窝囊、吃亏、胆小。

尽量多装煤。

改开以前,煤仓管理比较豪放,尤其是矿工过煤,既不过地秤,也没有制子(类似卖粮用的斗的东西);就是用眼儿称(肉眼估重。约定俗成,一个“小煤条”给一手推车煤,一张“大煤条”给两手推

眼儿称这种计量方式有很大的随意性。弹性空间;手推车有大有小;煤装的有的瓷实,有的喧腾;“过煤的人与发煤的人,可能熟悉,也可能陌生;“过煤可能老实听话,也可能调皮、矫情。发煤的可能随和,也可能难剃(矿区俗语,形容性格个色,不好打交道。因此同样一张“煤条”,所装的煤可能相关几十斤,甚至上百斤。

客观地老实说,少装的几乎没有;超装率百分之百。矿上和各家看破不说破;有便宜不占,傻瓜、笨蛋。

怎么多装煤呢?根据我的经验,一码、二灌、三拍、四增高。

一码。类似借鉴瓦匠砌墙的方式,先挑大块儿,一排一排齐了尽量减少煤块之间的空隙。煤块儿经烧。

二灌。灌煤沫儿。码完一层煤块儿,用煤渣儿、煤末儿仔细地溜缝儿;灌得严严实实。

三拍。灌完一层煤沫儿,要用铁铣使劲拍打,让它流进煤块之间的空隙,不能喧腾。

四增高。如此反复,通常车厢内可能码五六层。临到车沿儿,挑一些细而长的煤块儿,竖着戳进车帮,半截在车半截在车外,中间再堆一个包,能多装不少煤

煤仓承包以后,先是用铁板焊了制子;后来每车过秤,多一斤也不行

于是,人们就想出了许多多装煤的招数。常用的有三个:一是用大车,尽量借车斗大而深的车;二是多灌缝儿,码一层煤块儿,灌一层煤末子,码得高高的,灌得满满的;三是打埋伏,事先在别处藏点煤,等监秤的放行以后,再装到车上。这样一来,不超载才怪呢。

计划经济时期,工资低,奖金也不多,而且两者基本固定,几乎与产量没什么关系。因此,大多数人睁半拉眼,闭半拉眼。大家占公家点小便宜。

80年以后,实行个人承包。工资、奖金与产量、成本挂了钩。煤仓管理的越来越严格了。先是用铁板焊了煤斗子,用来过煤,后来干脆加了地磅,多一点也不让走。不过,这以后,有了私人的煤,直接送到家属区。大多数人家不再到煤仓过煤了。


尽量好煤。

人分三六九等,煤也有不同等级。用专业术语讲,就是燃烧值、含灰量等差别。同样一车煤,如果是优质煤,可能烧一个多月;如果劣质煤,不光烧的天数少,而且爱熄火,做饭、取暖都受影响。

公家“过煤不挑不拣,一求省事,二求快;煤仓的人喜欢接待公家;主动提供方便;比如用铲车帮着装;让汽车停到皮带下,直接放煤。不是心眼好,双方都有私心。发煤的人,出货量与奖金挂钩,多发多得;公家不计较,把私人挑剩下的煤,都给打发出去有些司机常跑这条线,多给些煤,司机有面子,以后求他拉私货也方便。司机呢早装完早走,挤出空来侃山、喝酒、拉私活儿。

私人家“过煤事很多,夸张点说,恨不得每块都精心挑选,自己不准时,通常要找行家帮着掌眼

守着煤仓拣煤难,这可能吗?没在矿上买过煤的朋友,可能心生疑问。

这事分要怎么说。说句自私的话,要给公家或者别人家过煤,一点都不用费劲,好坏不论,见煤就装呗。然而,给自家买煤,就要费很大的劲了。夸张点说,每一块煤都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力争块块都是“精品”。

北京的煤炭主要产自京西矿区也就是门头沟和房山两个区域

两区门头沟和房山虽然山水相连,民风近似,可是地下的煤炭却存在着一些差异。据说门头沟的煤层,大多是竖着生长,分为若干个“崡”。房山的煤层横向分布,分为十三个“槽”。每一“槽”煤,不仅外表存在差异,煤性也不一样,适合于不同的用途

有的灰分大,笼火不顶时候;有的煤,火力还行,却不容易烧透,俗话“燎胡子”;有的比较软,容易粉化,入炉一半燃烧,一半变成碎沫儿,流到炉下了,俗话叫屁眼儿流;还有的煤热量大,脾气也爆,添进炉子劈哩啪啦先放一通炮,要是底火棒,那就好火接好火,能顶很长时间,赶上底火怂,八成就被轰灭了……

自己家生火,最好用四“槽”煤,三“槽”也还行,其他的差点事了。

四“槽”煤,热量高,火力长,灰分少,性情也温和。需求量比较大,主要供应钢铁厂、铁路等单位,轮到私家数量较少,争抢很激烈。

半路埋伏

我们矿上的这种煤外表也比较独特。大块头的不多,大块的盘子大小,小块的手掌大小,一般呈“飞碟”的形状,中间厚,四边薄,表面黑而闪亮,砸开以后,断面上分布着许多颗粒。

三、四“槽”煤,比较抢手。

大煤仓,建于1958年,曾经是房山矿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其主体建筑,是高30多米,长80多米的煤仓,附属建筑,主要是翻煤用的罐笼,架在半空中的150多米长的皮带走廊。七十年代中期,房山矿曾经上马过“水采”,在煤仓旁边,建起了圆型仓、脱水楼、沉淀池等。

80年代以前,房山矿只有三座楼房。大煤仓远离矿区,离着老远,都能看见黑呼呼的煤仓,巨大的沉淀池,斜长的皮带走廊。白天,黑烟袅袅。夜晚,灯光闪烁。往返于井下与煤仓之间的煤罐车,不时划出耀眼的弧光……

早些年,矿上生产的煤炭,由国家统一调配,自己没有外销的权利。每天挖出的煤炭,直接运上煤仓,等待火车来外运。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临时往料场上排放。

煤仓很大。的料场,致分为四个区域:煤仓及附属建筑。露天的煤场。矿车进出、编组的车场。生活区,包括宿舍、食堂、浴室、车棚等。

煤场很大,几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堆积着好几座煤山。。经常有卡车、马车、拖拉机进进出出在料场装煤。那时没有机械主要是装卸工们用大“簸箕铣”装车。现场车声嘈杂,煤烟四起。

矿上的人和周边村民,主要用手推车装煤。每天也有几百人次,穿梭在煤山、车辆、工作现场之间。你呼我喊,打打闹闹。男孩儿、女孩儿,四处乱蹿。

煤仓属于辅助单位,工资、奖金比较低。老实说,早些年人比较少;不是临近退休的老矿工;就是出过工伤,不适合井下工作的人;要么就是接班占地需要照顾的人,通常二了二虎,脑子或者身体不大好使

在煤场发料的人,早先并不固定;由班长根据出勤情况,临时指定,通常每天两三个人。一方面,偌大的煤场,两三个人根本看不过来,何况尽是老人,二虎人;另一方面,公家的煤,临时的差事,很少有人较真;所以给偷煤的人留下了空间。

国人爱玩文字游戏。通过语言包装,委屈一些不正常、不光彩的事情,就变得柔和、温婉了一些。老实说,这种习俗不是当下才有。比如,管撤退叫转进;管失业叫下岗;管偷情叫傍上了。

矿区管偷东西叫。听起来不光不尴尬,不违和;还透着机灵。然而,说到底是偷,不能明目张胆;要躲着看煤的人,一旦撞上,双方尴尬。

最常用的方法是化整为零。提前把一些煤块儿,用“叉子”(荆条编成,簸箕形。)端出煤场,藏在暗处。等自家的煤车通过验收,推出煤场,再把出来的煤,装在车上。有些家胆小、爱面子、守规矩,这道工序就省略了。胆大人多的家庭,通常能出不少煤来。

人穷志短。早些年,矿区的人,不论是成年人,还是孩子很少有手脚干净的,多数喜欢顺手牵羊。夸张点说:十个矿工九个贼;剩下一个净偷煤。我们这帮孩子,有的拿着四齿大铁耙子,有的拿着用铁丝弯的小铁耙子,有的端着破铁铣头儿,有的端着“叉子”(荆条编成,簸箕形,两边各有一个“耳朵”。)一个个手脸黢黑,破衣拉撒,不是在煤堆上挑挑拣拣,就是在车流人缝里抢抢夺夺,不时惹来旁人的谩骂甚至驱赶。

去“抽查”的溜子上拣煤,好拣却不好运。

大煤仓有两处罐笼。一大一小。大罐笼一次翻两罐煤,用下面的皮带机,把煤运到仓上。小罐笼在大罐笼的斜前方,一次翻一罐。用一条倒八字形的铁溜子,把煤排到露天料场。这条溜子五十多米长,架在斜面的水泥桥架上。

原煤上仓之前,要取煤样化验成份,以此确定等级。每来一“勾儿”煤(30罐左右),要从中随机摘出一两罐,用“麻机车”(转扬机)拉到小罐笼,先由“抽查”取一些块儿样、粉子样,再倾翻、外排。

“抽查”煤样儿,不是连续作业。于是,想拣煤的主儿,就得和“抽查”人员套近乎,打听什么时候翻罐儿,来的是几槽的煤等信息。憋足了劲,等着拣好煤。

“抽查”溜子的走廊,四处透天,只有顶上有一层薄水泥板。两边的过道儿,两拃多宽,地板是斜坡的,上面还沾着不少煤末子,平时走上去,脚下都打出溜,拣煤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得摔一下大屁蹲儿。

一翻好煤,“抽查”就热闹起来了,溜子两边挤满了大人和孩子。大家伸脖子瞪眼儿,盯着溜子里冒着黑烟儿,像波浪一样翻滚着涌过来的煤流,两双迅速地抢抓煤块儿。经常有人因为占位子,因为抢煤,互相指斥,你推我搡,甚至发生谩骂、斗殴。

大家把拣出的煤,先丢在自己脚下,如此反复N次。每个人脚边,都堆起或大或小的煤堆儿。

从“抽查”拣出来的煤,要用“叉子”端到料场,自家的手推车旁。这段距离一杵就一二百米,而且不太好走,地上积聚着一两拃厚的煤末子,堆放着破木头、乱铁丝,一不小心就会被拌倒。

您看看,要想零打碎敲地拣出一两吨好煤,得有多费劲儿。一般要拣多半天才行。拣煤的人还必须手急眼快脸皮厚。假如“温良恭俭让”,那就只能拣别人不愿要的煤了,冬天就等着挨冻吧。

推煤难,怂一点都不行。

房山矿的家属区,有大桃园、小桃园、洋灰场、石花洞(不是旅游的那个)、矸石坡、塔根儿等多处,主要分布在大石河北岸,离大煤仓都比较远。

我们家住过大桃园和石花洞两个家属区。

相对来讲,大桃园与煤仓距离稍微近一些,坡度也稍微平一点儿。石花洞距离远不说,还要上大桥头、洋灰场前面、矿上医院侧面,三个大上坡儿。不卖点“块儿”(力气),真是上不去。

上坡难,主要是超载惹的祸。

很长时间,“煤条”虽然有数量的规定,可是并不过秤,只凭着煤仓人员用眼睛看。一般来说,一个“小煤条”给一手推车煤,“大煤条”给两推车煤。

于是,人们就想出了许多多装煤的招数。常用的有三个:一是用大车,尽量借车斗大而深的车;二是多灌缝儿,码一层煤块儿,灌一层煤末子,码得高高的,灌得满满的;三是打埋伏,事先在别处藏点煤,等监秤的放行以后,再装到车上。这样一来,不超载才怪呢。

计划经济时期,工资低,奖金也不多,而且两者基本固定,几乎与产量没什么关系。因此,大多数人睁半拉眼,闭半拉眼。大家占公家点小便宜。

80年以后,实行个人承包。工资、奖金与产量、成本挂了钩。煤仓管理的越来越严格了。先是用铁板焊了煤斗子,用来过煤,后来干脆加了地磅,多一点也不让走。不过,这以后,有了私人的煤,直接送到家属区。大多数人家不再到煤仓过煤了。

一辆装满煤的手推车,大概四五百斤重。推起来非常吃力。在平道上推,一般需要三个人。一个壮劳力居中,主要负责“掌把”。此人既要有力气,根据不同的路状及时抬把或者压把,又要眼急手快,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不然很容易翻车,甚至自己被挑到半空中,打了“天秤”。

上大坡的时候,还得多加怂人,一般需要五六个人。一人“掌把”,俩人推侧帮,另外一两个人在前面拉捎子。有的地方坡度很大,有的地方拐弯太急,都要提前作好预案。坡度大,安排人往前盘车轱辘。弯度急,要事先准备方子木、砖头急时塞到车轱辘底下,俗话叫“打眼儿”。

下坡,虽说省劲儿却更危险。重力加速度,会产生很大的惯性,必须靠人力化解大部分的惯力。一般情况是,上坡和下坡往往相连。吭吃鳖嘟好不容易爬上高坡,又面临着下坡的考验。

一般是,大家在坡顶休息一会,憋足一口气,然后往下坡放。“掌把”的人,既要让车往下溜,又不能让它溜的过快,那股劲道很难掌握。其他人也要身子后仰,用力往后拽着劲儿。

我们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即使使出“洪荒之力”(我们叫吃奶的劲儿),也没多大力量。所以,“掌把”的重任,主要由我大姐夫老魏同志担任。有时候,车子跑的太快,只能用一个险招儿,用车子的两个支腿儿点蹭地面,有点像开汽车的“点刹”。

“点刹”需要经验,要先轻后重,先短后长,并且要注意路状,车腿儿两侧吃力要均匀。不然,不是车辆跑偏,刮磳到路边的电线杆、护坡,就是车辆颠动,弄不好就大头朝下,翻了跟头。

往大坡下放重车,洋相劲大了。推车的人大呼小叫,跟头流星。煤车上窜下跳,东扭西拐。路旁行人,指指点点,东躲西闪。真成了家属区冬天的一景了。

一般情况下,一次要推煤三四车。平道是分着推,上坡下坡是集中力量推一车,几辆车来回倒着走。

从煤仓推到家里,道上一般要用两三个小时。一般要歇上好几次。

我们大多点儿煤,拣些废铜烂铁,小打小闹。也有一些孩子,胆,啥都敢。

小王偷羊皮。

矿区山多草密,有些家庭爱养羊。流程是,春天去集上买羊羔,少的一两只,多的四五只,冬天杀羊。早些年气温底,冬天杀羊能吃到过年。羊皮做皮衣或者褥子。

生羊皮不能使用,也不好保存,开春以后容易长虫、腐烂;需要加工处理,俗称叫熟皮子。当时是集体种地,熟皮子通常是冬闲时节,有专门的手艺人来收,按品种、数量收费。

小王家的邻居年年养羊。有些生羊皮,就钉在墙上,等候有人来熟皮子。小王和另一个同学,半夜下到邻居院里,偷出两张羊皮。

当时是计划经济,私人收东西的很少。他俩就去镇上收购店去出货。

收购店是公家的,把关很严。我们出购铜钱、铝板等,都得铰成碎段,掺在其他废品中,不然轻则废品被扣,重则被举报,被审个底儿掉。

收购员:“哪儿来的羊皮?

小王:我们家的。

收购员:“家长为啥不来?

小王:上班了,没时间

收购员:“你哪村的?

小王:河东的。

收购员:“姓什么叫什么?

小王:姓王王某庆

收购员:“你爸爸叫什么

小王:王二小

收购员爆怒:“放你妈的屁。我就是河东的,根本就没有叫王二小的。瞎话都编不圆。你俩等着。

人家打电话报了官。小王哥俩被押到乡里,连打带吓唬,把干过的坏事都抖落出来。夸张点说,连他爹妈的小名,都抖落出来了。

客观地说,早些年矿区的外较少,矿工及家属坐地户比较多,附近各村的人,不少家庭亲戚套亲戚,所以对小孩比较宽容。小王被学校领回来;只是在班级和全校做检查,灰头土脸一阵,就没事了。

我和小王是同班同学。当时十岁出头儿。我因为爱看闲书,能写点东西,所以帮他编写过几次检查。当时写检查,有相对固定的模式:一交代事情经过、剖析思想动机、三总结教训体会、四制订整改措施、五提交同学监督,如果再犯接受加倍处罚,等等。通常要修改三四次,才能勉强过关。

那段时间,我和小王有时在学校,有时去他家,反复修改检查,因此对这,我比较了解也因我俩从普通同学,升格为好朋友

小王胆大、身体棒、能吵能打,曾罩过我好几年。

俗话说:算计;算计,就穷。贫困的人,往往斤斤计较,不肯吃,其实吃了大亏。一个人,如果把精力放在琐事上,整天蝇蝇苟苟难干成大事,挣到大钱。

贪婪是人的天性。有人贪财;有人贪物;有人贪权;有人贪名;有人贪色。

一个孩子,如果学会克制贪欲,长大以后,没权没势,可能自私贪婪,处处算计;用矿区人的话讲:食亲财黑;六亲不认。一旦有权有势贪心可能爆棚,轻则吃多占,重则贪污受贿。

欲望,既是人成长、奋斗的强大动力;也是沉沦、扭曲的重要诱因。有些问题,在孩童身上就已经露出了端倪。希望家长们重视,从小就加强教育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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