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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是我随身携带的安宁
作者:张月娥

爹娘大概把心思都扑在了生活上。除了大姐,取了小名——梅子,花去一点儿心思。二姐生下来,顺嘴叫了二梅。老三是儿子,干脆叫了“三子”。于是,跟着哥,以后出生的我们,即使都是女孩子,“四子”,“五子”,“六子”,便分属于各自的小名了。

我天性敏感。我喜欢听别人叫我“六六。”叠词,语气轻快动听,像清泉般悦耳。“六子。”特别是我娘这样叫我,她一定是生气了。即使她努力地想掩饰,可我的小心眼儿听得明明朗朗的。“子”字落地有声,倘若不是不满或愤懑,母亲的柔情里,怎可能夹杂一丝儿的重量呢。小小的我,心思细细的,细得连声音起伏的褶皱,似乎都能听得出来。而“六黄毛”,叫嚣在我狭窄的耳畔。有谁能告诉我,我怎么可以听而不见呢?

我是特别的。除了小名是自带的。就连头发,宛如黄土地生发的颜色,黄嚓嚓的,像秋后的秸秆或杂草。是娘着急么?着急忙慌的,赶在1972年的最后一天。又有谁,不到一天的工夫,就认了一虚岁,除了我。

黄毛,并不是我的脊梁骨,却被当作脊梁骨戳在我的心上。

   “六黄毛,也白给你,得三千块呢。”委屈和愤怒,就像火硝、硫磺,舌头顿时转化成发射火药的枪膛,三千块是我射出去绝杀的子弹。顶天儿的数字,吓都可以吓死人的。事实上,我的怼击,反而炸开了他们的一哄而笑,像是刚刚痛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血。“六黄毛。”“六黄毛。”叫的越发起劲,仿佛是胜利大捷后的欢呼声,停不下来。直到我面红耳赤气鼓鼓的发疯,才肯罢休。

大概,也有的邻人只是对一个稚童的逗趣。无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像聒噪的蝉鸣,“六黄毛”格外得刺耳。轰鸣声操控了一个孩童的无忧无虑。我像一个天生畸形的孩子,一头黄发,顶在脑壳上,赤祼祼地展示着自己的残障。在一个“黑头发飘起来飘起来”的时代,又像是一个天外来客,随时接受各种目光的逡巡和审视。指指点点,像早春漫天飞舞的杨柳絮,迷离着我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

“六黄毛。”是骂人么?我是六子,黄头发也属实。可是“头发”换成“毛”后,裹挟和混杂着一股别样的味道,“侮辱”着我。不能自信,像一个没有绳索的笼子,把我困在了某一处。而童心,其实应该是天真烂漫,自由自在的。焦躁不安,撕裂的不只是一个美妙的童年,弄不好一个人的一生都会被摧毁。

幸运的是,偏偏就遇到了小人书。它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闪动着星辰大海的曦光,领我看到,我未来要奔向的地方。

小人书宛如它的名字,个子长得小巧玲珑——像巴掌——那么丁点儿大、那么丁点儿厚。可肚量大的是如此得出奇,可以包罗世间万象。一本小人书,或许,就是一部上下五千年的古老传说。生在乡村山野的孩子,见到小人书,犹如见到了《西游记》里的人参果。捧在手里,一口气先要囫囵吞个大概。待时间充足了,再精“耕”细“作”。

薄饼似的一本小书,摊开,看上去似乎一眼看穿。沉下心来,学着大人,拿出耕地播种的架势来,眼睛就是一把开荒破土的犁铧。一个字、一个名词、一句话、一件事……原来的一无所知,变成有知,需要反复地翻看,刨解。碰到精彩的地方,还要默默地记在心里。尤其是一些好词,我常常在以后的作文里,“顾名思义”地运用上,增姿添彩。知识的种子一旦种下后,秋天总是会来的。

翻开书皮的时候,太阳还高挂,明丽的阳光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坐在炕上,靠住松软的叠得整齐的像一堵墙的铺盖,竖起两个小腿,那叫个舒服,美呀。

阅着读着,身体不知不觉倚向窗台,不是有玻璃挡着,脑袋说不定就钻出窗外了,眼睛成了捕光器。太阳光肥腴的身子越来越消瘦,小人书上的字也跟着变小似了的,所以,才恨不得把光线死死地拽在眼眶里。屋子里,渐渐也暗了下来,直到视线模糊成一片。原来,太阳趁我用心读书的时候,已偷偷地没到山底。夜色召集手下,正在紧锣密鼓地集结,准备占领整个夜晚。一本小人书,竟然隔着太阳一整个下午的工勤。

把心思投在了小人书上。大人们白天忙着干农活儿,轻易逮不到我的身影。起哄爱叫我“六黄毛”的孩子,就这么几个,在学校有老师管着。课余时间,要么我在看小人书,要么在找小人书的路上。所以,“六黄毛”显然在我的耳畔要绝迹了。

一本小人书读完,还想看下一本。小人书,差不多两三毛钱一本。没有活过那个时代的人,不会懂得,一个苦寒人家孩子的零花钱,在有和没有之间已隔着万水千山。一年365,兴许裤兜里连一分钱的鏰子儿都没存过,何况,还是用毛作单位。虽然我不至于如此窘迫,但买不起亦是常态。为了攒一本小人书的钱,煞费苦心。最令人难过的是,好不容易攒够钱了,兴冲冲地跑到书店,书店由“铁将军”把门,所有的希望倏忽间就沉到谷底。遇到书店开门比中奖都难。只好,有空儿就要到书店溜一圈,不怕“跑断骡子的腿”。只要有小人书看,纵然被喻作牲畜——骡子,也心甘情愿。还有,借或是交换,可以使得小人书快捷流通,和效能极大化。树峰,是小人书拥有最多的一个。想起他,瞬间涌上一股股的暖流。他憨憨的样子,挚诚朴实,兀自就又鲜活起来。我爱好写作,最初那些新鲜食粮的供给,大都来源于他的小人书。可我居然偷偷的喊了他那么多年“四肉头”其实,我比明目张胆喊我“六黄毛”的人,更卑劣。

树峰也不是万能的,他的小人书,也会有一天“江郎才尽”。何况,随之自己阅历的提升,我的胃口已不满足“小人书”式的小甜点。读更大更厚的书成为我更大的野心。没钱。怎么办?除了死攒,二分钱的冰棍都不能买。有了节流,更要开源。当然开源会有很多形式,比如,帮嫂子哄孩子;跟大姐夫直接伸手要……还有一种,就是拾杏核。

杏树特别得好活。吃掉甜香的果肉,杏核随手一扔,说不定,它成了一颗种子,扎下根来,第二年随春风拂动,长成一棵树苗。所以,在农家院里杏树最不鲜见,参天蔽日,果实累累,为我的创收梦想提供了丰沃的土壤。可事实上,捡杏核的人,也是一个庞大的“淘金”队伍。每逢吃杏的季节,两只眼睁得比杏儿都大。一颗杏核,就是一粒潜伏的“金子”。一个夏天眼睛都闪闪发亮,看什么都像杏核。只要地上有貌似的,像飞鸟啄食——猛地就扑过去。宁错一千,不误一颗。充足的阳光,清爽的微风,把杏核里的水分吸走,烘干。敲开核儿,杏仁干得透透的。攒够一斤的分量,卖到收购站,能换来一块钱。温软的毛票,沓成厚实的一沓。给我发出一种可以企及的力量。直到有一天,一本“大部头”——《历史在这里沉思》,真的被我隆动回家。

接着,《故事会》、《读者文摘》、《青年文摘》等杂志,相继与我谋面,并成为我文化自信汲养的沃土。尤其是《读者》(《读者文摘》)泛黄的书页里,嵌着我金灿灿的年华。

后来,再听到“六黄毛”,即使如同铅球一般向我投掷过来,我再不去怒怼或还击。书读多了,眼界不只宽了,高了,要紧的是,心澄净了,不容易被周遭所左右。心里不再毛毛的,荒凉空旷。

“六黄毛”和我的童年,一起掩藏在了岁月的深处。知道我“底细”的人也大都留在了故乡。倘若真的再有,纵然有千千万万个“六黄毛”向我砸来,犹如狂风暴雨般,已再搅不动风吹草动和一丝凌乱。

阅读是我随身携带的安宁。选择了阅读,便选择了一份静谧与安宁。一切的旁杂与纷纷扰扰,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在扎守,被隔绝或抛却在世界之外。

我终于等到了我金色的秋天。

那天外甥女问我,“小姨,你的头发染着什么色?挺好看的。”我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哦,忘了问姥姥了。”蓦地脸红了,她羞涩的笑了。我也不禁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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