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讲述几则“填表儿”的趣事。
在“周大爷”当家时期,“填表儿”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上至中高层干部,下至三班工人,都可能随时中招儿。为啥呢?既有钢铁企业生产的客观需要,也有“一把手”的性格等主观因素。
客观需要。首钢单位很多,当年分成北钢、特钢、矿业、重机、民建等八大子公司;工艺复杂,涉及钢铁、矿山、建筑、海运、金融等多种行业;人员众多,最多时26万多人;生产节奏紧张,铁、钢、轧等,都是24小时运转。试想,没有严细的制度;没有强有力的执行,怎么保证顺行?
主观因素。“周大爷”是山东人,早年投笔从戎,曾官至某军分区的参谋长。怹人高马大,仪表堂堂;既有山东大汉的豪爽幽默的性格,更有军队雷厉风行、奖罚分明的手段。怹有许多名言;其中一条:“奖,就要奖得让人眼红;罚,就罚得让人肝儿颤。”
上行下效;层层加码。啥事一搞“大呼轰”,就难免有对有错、有哭有笑—-
实例一:曲兄主动“填表儿”
“填表儿”分主动和被动两大类。首钢鼓励前者,尤其是有名气、有官职的人,主动承认错误、承担责任,通常不仅受到表扬;而且通过别的途径,适应地找补找补,在经济上吃不了大亏。
即使这样,也没几个人主动。为什么呢?一是经济损失,再怎么找补,也不会比被扣的金额多,要不别人不干;另外领导的职务随时可能变化,前任答应的事情,继任通常不认帐。二是名誉损失,谁填过表儿都有记录。平时不叫事儿,关键时刻,比如,提职、分房时,就可能被咬扯下来。
老佟只见过一个主动“填表儿”的师傅。
曲师傅,“大炼”修理车间的钳工;中等个,技艺精湛,工作热情,爱说爱笑,昵称叫“蛐蛐儿”。
80年代中期,首钢流行办“小报”。仅“大炼”就有四五种;团口儿的叫《希望之春》。这些“小报”,通常手刻蜡板,人工印刷。印刷机长方型,头一层是过滤网,涂抹印油;第二层是夹框,夹住蜡纸;第三层是纸筐,存放白纸,人工翻页。印刷时用手来回推动滚筒,发出卡达、卡达的声音,所以俗称推“轱辘马”。
当时老佟20出头,喜欢看书、写稿;时常参与《希望之春》的编辑、印刷。“蛐蛐儿”是车间的团支书,又有维修设备的手艺,因此和我们比较熟。
一天,他讲起主动“填表儿”的故事,真有点儿让我们肃然起敬。
设备修理通常分两大类:定修、抢修。
定修,也叫计划检修。某台设备,某条生产线,运行一定的周期后,停止使用,进行全面检查,更换一些零部件。由于提前准备周密,因此时间充裕、备件齐全、钳工、电工、超重工等分工配合,有条不紊。
抢修,也叫非计划检修。设备在运行过程中,突发故障,俗称“趴窝”了;需要紧急处置,否则不仅可能影响生产;而且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由于事发突然,人员往往临时“抓差”;备件往往东拼西凑;节奏必须争分夺秒。因此,出现失误的机率较大;也因此考核时通常力度酌减。
一次,一台天车突然“趴窝”;“天钳”人手紧张;“蛐蛐儿”被派去支援。(修理车间三四百人,分工较细。钳工,分为天车钳工、电器钳工、转炉钳工、铸机钳工、白班钳工、三班钳工等;平时各管一摊儿。)
几个临时派来的技工,一人分管一段,一边排查故障;一边坚固螺栓、接点等。由于环境不熟、时间紧张、手套油污较多等原因;曲师傅的扳手掉到了车下。
按照安全规程,高空掉物属于严重违规,至少扣除一个月的奖金。可是这次失误既没人看见,也没砸坏任何物品,完全可以隐瞒不报。
事后,他主动找车间领导,汇报事情经过,自己填了一张表儿;受到车间和厂里表彰。后来,他因为严于律己、技艺高超,被调到首钢海运公司,当上了海员;时常出国运输矿石、设备、钢材等。
实例二:飞来的“表儿”
人在家中睡,“表儿”从天上来。
供应科合金库的班长“记不清”,下班晚上在家睡觉,第二天被呼了一张表儿,可为趣谈之一。(他姓纪,因为名字的谐音,得了这个昵称。)
当年的“表”儿,分三种;俗称“表儿一”、“表儿二”、“表儿三”。“表儿二”用于事故分析。
炼钢厂24小时连续生产;发生生产、质量、设备、人员等事故的机率较多。老实说,有些事故过程简单,责任明确,容易处置。有些事故却原因复杂,牵扯到多个岗位、多家单位;各执一辞,互不相让。
“板子”打在谁的身上?各打多少“板子”?老实说,很难做出科学的、明确的界定。通常由厂领导出面,召集开分析会,倒推出负责者,按相关规定给予考核。
客观地说,事故分析会很难一碗水端平。为什么呢?一来,有些事故很难厘清责任;比如,电机烧了,可能是电压波动;可能是灰尘过多;可能是保养不到位;也可能是操作不当。二来,领导和专业人员的水平有高有低;甚至有偏有向。三来,人的表述能力和争辩能力各不相同;有些人有理说不清;有些人没理搅三分。
“大炼”有一位大姐,主管生产计划,伶牙俐齿,思路清晰。她老公是“武钢”的公司级领导,业内有名的专家。每逢公司评定奖金时,厂里都派她去出面,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炼钢厂的单位和岗位,大致分为一线、二线、辅助三大类。人员分为重点、知名、普通等。老实说,发生争执时,一线单位、重点和知名员工,通常比二三线单位、普通员工占一些便宜。
老佟所在的供应科,有职工二三百人,分成原料、渣场、车队、业务(包括科里领导)四大块儿;主要负责炼钢、板坏、整模的原燃材料的供应。老实说,车间发生事故,时常往我们身上“甩锅”。
“记不清”就属于梦中“中枪”了。
转炉在吹炼过程中,需要配加硅锰、硅铁、锰铁、钒铁等多种合金,以调节成分,达到品种钢的化学标准。不同的品种钢,配加合金的品种、数量、规格等,都有区别。合金配加的不符合规定,轻则造成品种改判,影响冶炼计划;重则出现废品,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配加合金的方式,各厂并不相同。“大炼”建于60年代初期,工艺比较落伍。配加合金比较落后,几乎都是人工操作:技术科根据品种钢的类型,计算出合金的配加指标及理化要求,下发到供应科;后者上报计划到公司,落实货源及车厢。破碎组负责加工、入库;合金库将各种合金按比例放入料斗中;车队用叉车挑进车间;天车将料斗吊到炉前;炼钢负责兑入炉内。
整个物流过程,都是人工操作,手工填写数据。比如,为某个钢种配加的合金,通常用粉笔写在料斗上;放完料再重新书写。因此很容易出现失误。
先进的炼钢厂,配料是自动的。比如曹妃甸,料仓建在炼钢厂房的上部,通过料顶皮带上料;仓下皮带下料。整个过程自动纪录;不仅上料速度快、精度高;而且时间、品种、数量等数据都精准可查。
某一天,连续发生了几炉品种钢改判。厂里十分震怒,组织炼钢、供应、技术等人员开分析会;扯了半天皮;最后把责任硬拍给合金库,说是合金存在混料现象,造成计量失准;从而造成钢水成分波动。
供应科有苦难言;一来,合金库有十五六个库仓;仓与仓之间只隔着一层钢板,保不齐有些合金滑入相邻的仓内;二来,铁合金用量大,料仓周转很快,而质量异议通常发生在几天以后,无法还原当时的情况。三来,“大炼”属于经验型炼钢,产量、品种与炼钢工的关系很大。那些年,对钢产量抓得很紧;三天完不成生产计划,厂长去公司做检讨;一周完不成计划,厂长就地免职。因此,轻易不敢得罪炼钢;只能让“后道”单位顶缸,以便向公司交差。
“周大爷”当家时,出了问题不光要追究当事者的责任;而且要找出管理者,严肃考核。
首钢的班组通常十多个人。合金库人不多,班长上常白班;三班各有一个“摊儿长”,管不了多大用。
理论上,班长负责全面的工作,不仅要对组员进行技能培训;而且每天要检查料仓使用情况,及时发现和解决质量问题。老实说,很难天天做到。
炼钢发生质量事故;厂里把板子拍到供应科。科里得找出管理责任,最终把“锅”甩给老纪了。
遇到别人“填表儿”,纪班长总劝:“哪庙都有冤死的鬼,想开点儿;多活几年,就找补回来了。我在家睡觉,被呼了表儿;招谁惹谁了?”
实例三:阿五“填表儿”
在老佟看来,阿五“填表儿”有点冤,有点惨。
阿五是老佟来首钢以后,第一个师傅。当时他四十多岁,中等个,圆乎脸,皮肤稍黑。
总的来说,阿五朴实、勤奋、认真;缺点不太合群、有些抠门儿;这主要与经历和家境有关。他是朝阳区人,父母和媳妇当时都是农民,收入比较底。据说,他结婚时,全家只凑了几十元钱。他的婚房质量不高,据说跳上几只猫,就能给蹦达散了架。
阿五年轻时,在村里开拖拉机,有些内秀和人缘儿,后来被招入首钢,主要从事地质勘探;具体点说,就是迁安那边开钻机,找矿、找水。后来,他们这批人因为年纪较大,再爬山涉水,比较吃力了,许多人回到北京,被分配到各个单位。“大炼”钢有好几个从矿山分来的。
老实说,早些年职工调动单位,调整岗位的难度很大。即使是首钢内部的职工,要想进入离家近的单位,要想得到待遇高,有技术含量的岗位,往往也需要托人弄呛。不然的话,只能听任上级分配。
阿五没有人脉,住家离首钢铁合金厂很近,却被分配到“大炼”钢;一个在尽东边,一个在尽西边;上下班要横穿北京城。那些年交通不便,他上下班两头骑车,中间倒两次地铁;中夜班还得赶专车。一旦错过专车,就可能在厂里找地方凑合一宿。
“周大爷”当家时,各单位设有“八大员”:安全员、材料员、考勤员等等,其中“政工员”比较少见。
“政工员”主要职责有三项:一是组织学习,宣讲首钢的形势、任务等;二是了解职工的思想动态,发现情绪不对,组员之间矛盾纠葛,及时进行劝解;三是发现迟到、早退、丢盗等问题,及时向上级汇报。
老实说,兼职的“八大员”,没几个人乐意当;尤其是“政工员”,在有些工友眼里,就是“针儿爷”。为了调动积极性,这些人每月能加几分儿,多拿一点儿钱。
阿五是我们班的安全员兼“政工员”,由于认真负责,颇受领导青睐;一些工友却时常冷嘲热讽。
我们班有个于师傅,瘦了吧唧,松松垮垮,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重活、急活干不了,只能看皮带;因为不是壮劳力;所以长级很慢。也因为入厂早,工资低,整天蔫头耷脑,不爱理人;外号叫“蔫于”、“臭于”。
别看“臭于”身体不济,嘴茬子却厉害,讽刺人、挤兑人、模仿别人的窘态,颇为到位;往往引得旁人哄笑,以此让对方尴尬。
每次长级、评先,“臭于”都要发蔫、摆烂、甩“片儿汤话”;喜欢躲在小操作室里发呆。我们的操作室一大一小;大的连着配电室,能呆四五个人。小的在皮带机旁,铁皮焊的,只能坐一个人。
那些天,我们通常躲着“臭于”;因为他不定啥时发飙,把你挤兑一泡。谁找那不自在?
阿五却主动往上贴,试图做“臭于”的思想工作。
阿五:“于子,忙吗?”
于子:“我到想忙;可惜既不是班长、摊儿长,也不是这员儿那员儿。”
阿五:“你想当,我匀出来一个。”
于子:“别介。我家坟头没哪根蒿子。”
阿五:“聊会儿行吗?”
于子:“行呀。没茶没烟,只能干聊。”
阿五:“于子,你这阵情绪不高,遇到了啥困难?”
于子:“困难多了。你管得了吗?”
阿五:“说说看;兴许能帮点忙。”
于子:“你站稳了,听我细说。”
阿五:“长话短说。还得干活呢。”
于子:“短说也行,就六个字儿:缺钱花;没B草。那样你能解决了?”
阿五:“于子,看你老实巴交的,咋没正经的?”
于子:“五B,别装大尾巴鹰。满脑袋高粱花子,刚几天不耕地呀,跟我这儿指手画脚地。”
……
阿五闹“失踪”,惊动了全厂。
一天下中班,他从地铁崇文门出来,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赶;半路上,发现一辆“26”的女车,斜靠在马路牙子上。这辆车八成新,估计是有人赶地铁,临时“借用”的,骑到地方丢在路边。
老实说,家境不好的人,容易贪占小便宜。阿五手头紧张,也没啥文化,于是贪心泛起,想把它“顺”回家,让媳妇上下班、买粮买菜时骑。(他媳妇在乡镇企业上班,平时以步行为主。)当时自行车比较值钱,新车三百多元,而且比较难买。
于是,他一手骑车,一手拉着拣来的女车,一溜歪邪地往家里赶。无巧不成书,半路上遇到了几个巡逻人员。
治安:“下来。这车哪儿来的?”
阿五:“拣来的。”
治安:“在哪儿拣的?”
阿五:“崇文门地铁。”
治安:“地铁经常丢车。你是不是惯犯?”
阿五:“胡说八道。我是正经人。首钢职工。”
如果遇上机灵的人,说些好话,把车交给对方,就可能没事了。阿五不擅言辞,脾气还挺倔,跟人家一劲儿矫情。三说五说,双方吵嚷起来。阿五被拉回队部,审了半宿,后来又被送进小号去了。
当时没有手机,阿五的家里也没有座机。通讯不便。厂里以为他家中有事,休息几天。他媳妇以为厂里有事,加班加点。几天后,他媳妇和弟弟绷不住了,找到厂里要人。厂里上报公司,四处寻找阿五,闹得鸡飞狗跳。
后来得知,阿五“吃窝头”去了;15天以后就放出来了。打这以后,他变成“蔫五”了。
阿五因为一辆旧自行车,不仅填了表,扣除一个月奖金;而且旷工15天;影响首钢名誉,被拿下一级浮动工资。这些损失,当时够买一辆好摩托车的了。
别人询问,“阿五是不是跟朋友喝酒、搓麻去了?”
她媳妇:“五子除了抽烟,没别的爱好。”
他兄弟土了吧唧,却爱打官腔:“我们这次来,想了解了解李某某,在单位的表现,以及近期的思想动态。”
这些话语,成了班组的笑料;想起来就说:“我家五子,就好抽个烟儿。”(抽烟,在这里不是好话,暗指男女之间那种特有的动作;也叫抽一袋。)
因为这件事,他被撤了“政工员”;弄得灰头土脸。
老实说,阿五心眼太实。他要是把自己的车锁在车棚,骑着拣来的车回家,被发现的机率几乎为零。应了那句俗话:“偷驴的没事儿;拔橛儿的却被抓了。”
实例四:羽佳因言获“表儿”
客观地说,有些人“填表儿”是难免的;也有些人是自找的,完全可以避免的。
羽佳兄“填表儿”,就挺不值的,只因为说了几句“片儿汤话”;不仅被扣除一个月的奖金;而且从“管岗”被降为“工岗”;不久调出“大炼”;最后提前“内退”,开着“夏利”四处拉“黑活儿”。
他姓翟,笔名“羽佳”,曾是“大炼”有名的才子之一;擅长书画、摄影、写作;早些年曾到京郊插队;回城后分到某纺织厂,先干维修,后来搞宣传;再后来,调到某商场,负责橱窗设计。
一方面,有才;另一方面,有些人脉。他的父亲,是首钢的老中医,媳妇是首钢医院的护士长。因此,他调入“大炼”,在工会主抓文体工作。
早些年,各单位要编写黑板报,摆在厂部办公楼内;节假日和重要活动,还组织展览和评比。公司也时常组织展览。“羽佳”兄负责厂里黑板报的组织,并时常参加公司讲评,曾多次获奖。
才子有些通病,最突出的就是冷傲。当时搞摄影,用的是胶片相机,全厂没几个人摆弄的好;大事小情,主要由“羽佳”拍照;因此既受领导重视,也颇受一些女工的青睐。
凡事有利,就有弊。“羽佳”爱摄影,能写能画,爱和女工打打闹闹。这既让他名声雀起、粉丝增多;同时,也让他的直属领导有些不爽,认为他清闲、招摇。
张大姐,五十来岁,爱说爱说,豪爽热诚;思想和作风有些传统。据说,她年轻时是白云石车间的打砖工,非常能干能吃苦,是有名的“铁姑娘”之一。由于资格老,名气大,年纪渐长,被安排到厂工会,担任主管,是少有的女科级干部。客观地说,她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啥才艺。
“羽佳”与张大姐,先是互相看不顺眼,后来背地里互相“吐槽”;有些话被添油加醋,传回对方。时间一长,就积累了一些矛盾,只等着哪天正面冲突。
引发冲突,是因为劳动。
“周大爷”当家时,机关人员每周要参加劳动,通常一干一天,要么是配合设备检修;要么是清理生产现场;夏天是给高温岗位送西瓜、饮料等。
老实说,没几个愿意去劳动。一来,又累又脏又热;二来,环境不熟,容易磕手碰脚,甚至发生意外伤害。计划科的老左,就被抽伤过小便。
老左,大学生,戴眼镜,三十来岁,白白胖胖,能说能喝,就是协调性稍差,有些笨手笨脚。
一次,他们配合天车检修。老左带着几个人,整理换下来的钢丝绳。天车的主绳有擀面杖粗细,几十米长,要把它们盘成圈儿,用叉车拉走。
旧钢丝绳又硬又倔,上面粘着油污,滑不溜丢地,需要几个人合作,有人拽,有人盘,有人用铁丝捆。几个年轻人,平时各管一摊儿;一起劳动,难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老左一分心,钢丝绳弹了起来,绳头正抽到他的腿裆里;当既痛得两手捂裆,又叫又蹦。后来,被用小推车送到“保健站”。一检查,私处肿得像茄子;歇了好几天病假。据说,从此“老二”不好使了;结婚七八年没有孩子。
因此各科室的人员基本上轮流去劳动;有的时候,人员摆弄不开,某些人连续几次去劳动,通常会加上几分,在奖金上找补找补。
“羽佳”经常被派去劳动,却很少给加分。因此对张大姐意见很大。
一天,张大姐:“小翟,明天找身旧衣服,参加劳动。”
小翟:“干啥活儿?”
张大姐:“去炼钢清理场地,应该不太累。”
小翟:“既然不累,就派别人去吧。脏活儿,累活儿,我再上。”
张大姐:“某某有急活儿。我和小某是女的,去车间不太方便。”
小翟:“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张大姐:“别的科室,也是男的去。”
小翟:“女的搞卫生,更拿手。再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女将出马,一个顶俩。”
张大姐:“你去吧。你是工会的主力。”
小翟:“干活,我是主力;发奖金,长工资,好像没拿我当过主力。”
张大姐:“谁也没闲着,不比你干得少。”
小翟:“你干啥了?一天到晚,除了开会,就是串串门儿,聊聊天儿,洗洗手套儿……”
张大姐:“我是了解情况,慰问生产骨干……”
小翟:“你除了动嘴,别的啥行?”
俩人越说越多,不欢而散。小翟下班回家。张大姐跑上三楼,找一把手哭诉。
当时,“大炼”的一把手姓马,五十多岁,是从基层班组一步步干上去的;老实说,经验丰富,性格粗犷,爱憎分明,有时显得手法简单。
张大姐进门就哭,自责说:“马师傅,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组织呀……”
老马:“小张,别哭,别哭。因为啥呀?”
张大姐:“工会的工作,没搞好呀。”
老马:“工会的工作,干得不错。没人说你呀?”
张大姐:“小翟,不满意;意见多了去了。把我说得屁嘛不会,一无是处。”
老马:“机关干部,都是厂里考查的,公司备案的。他有什么权力指手画脚?”
张大姐:“让小翟当家吧。他有才。”
老马:“炼钢厂这么大的摊子,他刚来几天,能干的了?”
张大姐:“听他的话头儿,管工会都屈才;当厂长、上公司还差不多。”
老马:“别听他咋呼。你该咋干咋干,该咋管咋管。”
张大姐:“我管不了小翟。”她添油加醋,把和小翟的冲突学说一遍。老马气得直拍桌子。
第二天,小翟被叫到厂部。几个主管领导询问昨天的情况,他见瞒不住,只好点头承认。
领导说:“你不服从科室领导的分派;并且顶撞领导,已经严重违反劳动纪律。因此按违规违制处理,扣除一个月全部奖金。同时,你的行为和作风,已经不适合在机关工作。经过厂里研究,调到修理车间起重班工作。如果有异议,可以向厂领导反映。”
小翟知道,事情捅到老马那里了;再找只能处罚的更重,只能低头认了。
“大炼”的工作服、安全帽,不同的身份各不相同;厂领导穿黄的卡的工作服,戴红色的帽子;科室人员戴白色的帽子。高温岗位穿白帆布,戴黄帽子。修理车间穿蓝色的工作服,戴柳条帽子。
小翟在工会时,身穿黄的卡,胸挎着照相机,四处溜达,遇到美女闲聊几句,拍几张玉照。当时,冲洗、放大彩照,费用比较高。工会买胶卷,洗照片都能报销。因此牛气拉哄。
老佟当时在厂里搞宣传,跟“羽佳”常打交道;曾多次开玩笑说:“翟兄,给咱拍几张写真,留点纪念。”他调笑说:“歇菜吧。就您那尊容,肯定憋了镜头。”
俗话说:“相由心生。”人的精神气质,甚至五官身材,往往与职位、平台相关。小翟被轰到修理车间以后,时常衣冠不整,松腰耷胯,背着旧工具包,拎着特制的小铁棍儿,一尺多长,粗把尖头儿,用来捆扎设备。
老实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有些人时常挤兑:“哟--,这不是翟头儿吗?下基层体验生活来了;准备创作啥巨作呀?”
心高气傲的“羽佳”,受不了这种落差。不久,就托人弄呛调离了“大炼”。
实例五:上不了台面“花事”
“大炼”钢男多女少,男女比例高达1:10以上。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男有女的地方,就难免出现“花花事儿。”
郭班主戏言:“男的忽悠女的,叫调戏。女的忽悠男的,叫勾引。男女对着忽悠,叫爱情。”
别的单位,老佟不清楚;在“大炼”很少有女勾男的现象;即使姿色平平,即便徐娘半老,也不乏追逐者。
我们在脱硫的时候,旁边有一座高压配电站,归修理车间管;电工通常是一男一女。我们班的女电工,四十多岁,满脸皱纹,还有点罗圈腿加斗鸡脚(脚尖冲里,脚跟上翘,走道有些打晃。)就这大姐,还有好几个盯着,并引起脱硫与修理两个车间的矛盾。佟主任暴怒,严令脱硫男工不得随意进出配电站;否则按违规违制处理。(佟主任,满族人,科级干部,不是笔者。)
老实说,一些男工是“小猫儿吃柿子—色迷迷。”见着女的尤其是美女,真是俩眼发直,垂涎欲滴。为什么呢?早些年,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男职工搞对象比较困难。
为了帮男工搞对象,甚至动用厂里和公司的力量。老佟的直属领导,姓原;曾管过厂里团系统的工作。据老原说,厂里和多家棉纺厂联合,组织集体联欢,可是牵手成功的不多;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双方都三班作业,约会、沟通的机会少;二是交通不便,来回跑车很累;三是分房困难,当时炼钢、纺织都是人员密集型,住房紧张。
总的来讲,炼钢工人普遍身强力壮,文化偏低,激情有余,理性不足。长时间处于男多女少的环境,身心都难免呈现饥渴状态;有些人难免作出一些异常的举动来。
“扒眼儿”差点儿挨打。
偷窥别人隐私,俗称“扒眼儿”。老实说,这种现象当年并不少见;一旦被发现,轻则挨骂,重则被一顿胖揍;呼一张表儿,算是标配。
庞村位于首钢厂区之内;与“大炼”只隔着几股铁道。当时有些村民已经搬走;有些仍住在村里;另有一些外来户,开设饭馆、小卖部等。
中夜班时,我们常去庞村吃饭、闲逛;一来,距离近,省得去厂部;二来,小饭馆的味道好,价钱也不贵;三来,能偷着喝几口。早些年,一周倒一次班。班组同事轮流作东,一圈儿下来,正好改班次了。
庞村的住户,也时常来厂区。早些年,首钢有自己的商店,物价比市面便宜一些。有些村民进厂区拣点废铜烂铁,纸盒塑料瓶等,贴补家用。时常和职工套近乎。
双方互动,一来二去,有些人就混成了半熟脸,时常侃会大山。老实说,男人们聊天总不乏带色儿的内空;有时甚至很黄很直接。老实说,同样的话题,同一个的描述;不同的听众的反映,可能并不相同。已婚的男人可能一笑而过,甚至觉得不够精彩;而有些单身男青工,却可能听得火烧火燎,心神不宁。
一天,几个工友去庞村吃喝,正赶上有一户村民结婚。据说,小两口郎才女貌,相亲相恋。新娘子既漂亮,又大方。于是,哥几个借着酒劲儿,展开了想像,把洞房花烛夜,描绘成“活春宫”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个哥们儿,在合金库工作。他们的工作,主要中夜班并不太紧张。按照规定,合金出库时,需要库工和炉下工同时在场,双方签字确认。一倒中夜班或者节假日,这条规定就时常走样儿。
这名库工慌称有事,半夜潜入庞村,去新婚之家“扒眼儿”。据说,由于有自家的院子,与周边邻居隔的较远;另外面临拆迁,窗帘窄小陈旧;为了营造温馨浪漫的气氛,床头边点着粉罩的落地灯。小两口时而偎依呢喃;时而男欢女爱,颠鸾倒凤。这库工翻墙入院,搬来砖头土块,两手扒着后窗台,顺着窗帘缝往屋里看,颇过了一些眼瘾。
谁知乐极生悲。这哥们看得兴奋,浑身打颤,手脚乱动,弄出了动静。小两口有些警觉,又不能确定;就停止动作,侧耳细听。这哥们想溜走,又有些不舍,正犹犹豫豫。新娘子起身披上了睡衣。他以为她下床方便;没想到她猛地撩起窗帘。俩人四目相对。她高声惊叫:“有流氓--;快来人呀--”。新郎穿衣下床,往房后跑。这哥们连忙翻墙,往村外跑。库工跑,新郎一边追一边喊。村民们亲套亲,邻向邻,纷纭抄起木棒、铁棍、砖头,在后面跟着追。
库工一着急,死命往班组跑,被人家追到合金库,一通吵闹。同事们没办法,只好偷着给保卫科报信,慌称有人要抢合金。当时一吨合金五六千元;钒铁三四万元。厂里连忙组织人赶到现场。
保卫科不光有护厂队;而且有狼狗和电棍、强化手电等器械。把几位村民堵在库里。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骚事儿”;只好劝走村民;回厂汇报。
这一下,瞒不住了。当事库工被呼了表儿。
“亮鞭”被劳教。
高哥,老佟的同班同事;中等个,圆脑袋,圆眼睛。当时三十来岁。他看上去老实巴脚,不多言,不多语,也不太合群。后来发生一件事,才知道他有一种吓人的毛病;俗称“亮鞭”;学名叫“露阳癖”;用时下的话说,他属于“制服控”;一见医护美女,就兴奋难耐。
首钢医院的住院处,位于西黄村。早些年,这里比较偏僻;主要建筑,是一栋门诊楼;一栋住院楼。两者距离较远,中间隔着假山;山上有亭子。
高哥家住苹果园,三班倒的作息;闲着没事,就到住院处“蹲坑儿”;遇到独自过往的白衣美眉,他就褪上裤子,亮出“香蕉”,一边抖动,一边低喊:“嘿—姐们儿,看这个嘿。”吓得美眉花容失色,又羞又怕。他从这个举动中,体验到异样的快乐。
据说,高哥多年如一日,业务展示身体,给白衣美眉当模特。据说,被他骚扰过的美眉为数不少。
久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一次,他骚扰了一名刚分来的小护士。这姑娘很较真,当即找护士长哭诉。一引出话头,其他姐妹也扯开羞脸儿,一起诉苦。大家越说越生气,越描述越具体,商定汇报给上级领导,整治流氓。
于是,公司内保系统制订方案,一边根据描述排查可疑人员;一边安排力量,张开大网,等待抓现行。
医院内紧外松,守株待兔。高哥不明就里,照常去住院处“打卡”。一天,他刚一露面,就被医护人员发现;连忙通报内保人员;从后山悄悄摸上来,挨近他身后躲隐避起来;并通过对讲机,安排白衣美眉慢慢出楼,往这边走。
色迷心窍。老高俩眼紧盯着门诊楼。当时是夏天,两白衣美眉姗姗而来,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在白大褂里时隐时现。等小姐妹走近,老高从山石后闪出,麻利地褪下裤子,亮出家伙。他还没来得及低喊,突然觉得被抱住了腰,随即被摔到地上,拧住了胳膊。回头一看,是几名公司的保安人员。据说,他立马被吓软了。
高哥不仅被呼了表,而且屡次作案,影响较坏,被送到“团河”呆了三年。
勇擒“偷窥狂”。
厂部食堂后面,有一座公厕。由于地处热闹处,所以来如厕的人,除了“大炼”职工,还有食堂的、保健站的、劳保库的、以及就餐、购物、路过的人;其中不乏年轻漂亮的美眉。
这座公厕大概是厂里自建的;采取了当时少见的高科技。茅坑与常见的不同,是一条隔成几段的纵向的长沟;隔几分钟,就会自动冲水。因为比较干净,异味也较小,女职工喜欢去光顾。
男女两边上边有墙隔着,下面却是通的。冲水时,水面能倒映出隔墙的人影,有时隐约能看到女性的私处。
有些人打起坏主意。有一个男工,把小镜子拴细绳上,借水劲冲过隔断墙,从镜子里偷窥。
这件事被发现,姐儿几个又气又恼,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有位吕师傅,圆呼脸,戴眼镜,外表淑女,脾气却暴。她说:“多找几个人,抓他现行;让丫填表儿。”
于是分工合作,张网以待。那哥们不知内情,兜里揣着绳子、镜子,蹲在男厕偷窥。小吕拎着大花盆儿,贴墙潜行;猛地扔下去,砸碎了镜子,溅起了脏水。
他毫无防备;被溅了一脸一身,提起裤子往外跑,被几个女工堵住了。他是修理车间的一名技工;据说手艺高超,人缘儿也不错;没想到会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
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具体到当年的首钢,填过表儿的人,不见得都是品行不良的职工;相反,没填过表儿的人,不见得没有违规的行为,只是没被逮着而已。
这么解释,填过两张表儿的老佟就有些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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