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2025年的首场大风,即将来临。据说风力将达十二三级;并且要持续好几天。
老实说,老佟的胆子与岁数渐成反比。夸张点说,遇事怕字当头;怕累、怕烦、怕求人;甚至连风、雨、雷、雪都怕了。早没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勇气。
一听说大风要来,老佟立马想:“赶紧囤点货,躲在家里不出门。老天爷喜怒无常。咱惹不起,躲远点儿。”于是乎,赶奔超市,面包、熟食、菠菜、花生米等等,概搂一大堆;加上家里的存性,足够吃上三四天的。(概搂,矿区俗语,两层含义,一是非理性的抢购、拣东西。二是分不清物品的好坏,见便宜就抢。)
然后闭门家中,坦坦地“等风来”。
清闲,难得。郭班主的名言:“铁甲将军夜度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功名富贵不如闲。”
老实说,老佟是“无志”之人;打小就向往陶渊明式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从曹妃甸“买断”回京,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跑车、不想写“命题作文”,想过温馨又从容的生活。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回京这些年,真没咋得闲;先是写小说、当博主、旅游、做饭;然后是三年疫情;“口罩”还没摘,媳妇又查出“肠转肝”,陪她看病小三年;再往后,买房、卖房,一波三折,现在还没弄利落。
三月底开始,忙于装修;选材料、订方案、看家具、买电器、盯施工……忙忙道道、头晕脑胀。一些想着简单的事情,“实操”起来麻烦又琐碎。光挑选家具,就跑了集美、城外诚、爱玛峪、农展馆、家和家美等处;累得腿肚子直转筋。
一场大风,给老佟的生活按下“暂停键”。
“等风”、“观风”的心情,有些欣喜,有点惆怅。欣喜的是,不用上班,不用出门,再大的风,能奈老佟何?再一个好处,暂时推掉装修的琐事,看书、上网、码字,按自己的节奏安排。惆怅的是,独坐家中,难免冷清、寂寥;难免思念远去的亲朋。
目前租住的房子,是16层塔楼的5层。这座楼位于小区的把角处;窗外是“石门南路”;隔着公路是几股铁道,不时有火车通过;有些列车时常停留。
凭窗眺望,远山如屏,公路如带,树木新绿,繁花绚丽,风景不错。由于刮风,汽车和行人都比平时减少许多。风头不时掠过,路边的绿树,剧烈地摇晃;楼下的草丛,水波似地滚动。
触景生情,想起一些亲历的大风---
大风一:鸟随风落
老佟是“60后”;小时候生活在远郊矿区。当时,矿区的鸟雀种类和数量都很多;百鸟“噪林”的场面,相当的热烈、壮观。
老实说,当时的人们缺少保护动物的意识,想尽办法捕捉鸟雀:用汽枪、火枪、弹弓、粘网、箩筐。小孩子最常用的办法,是上房、上树,直接掏鸟儿。
人狠,鸟就精。野生的鸟雀非常机敏,很难被抓到。因此,矿区管麻雀叫“老家贼”。
“老家贼”被风雨刮到树下,老佟只见过一次。
故事发生在“70年代”后期。老佟十来岁,又瘦又小又脏,脑袋也不灵光;外号叫“傻侉子”。
当时住在“大桃园”,矿工家属区之一;大概有三五百户矿工。一排一排的平房,修建在狭长、弯曲、带一些坡度的山沟里;又细分为大桃园、小桃园、沟里头、俱乐部等几大片儿。
早些年,各家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去水管子,通常建在两排房子之间;十几家共用一个水管子;免费用水。
吃喝拉撒,人生必备。当时各家的人口都比较多,用水量很大,做饭、洗衣、冲凉、浇山边地,处处用水。因此取水不但是必需的,而且要消耗大量体力。
各家取水,方式多样。成年人有的用扁担挑;有的用单手拎水桶。小孩儿力气小,通常是两个人抬水,用扁担或者木棍儿。
早些年矿区以土路为主;不光起伏不平,而且弯弯曲曲,平常走道磕磕拌拌,赶上刮风下雨,那就更麻烦了。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甚至连跌几跤。
未雨绸缪,那是理想。在当时很难做到。为什么呢?一来,信息渠道少。获取天气预报,主要是听广播。当时有一档“对郊区社员广播”,每天中午播一次;先播农业新闻;再讲农业知识;最后是天气预报,由于只播一次,所以时常听不到。二来,预报不准。当时没有气象卫星,预测天气主要靠气球:“昨天20点,5500上空,有一处高压槽……”技术落后,再加上全市地域大、地形复杂,很难准确、及时。
没有极端天气预警,轻则生活不便;重则发生意外伤害。矿区有个叫半壁店的村子,某一年,一位中年男子,半路上突遇风雨,被冲到河里,不幸遇难。老佟和一帮人去围观,他被冲得一丝不挂,脸冲下,扎在水里,水面只露出两个屁屁,那姿势还挺优美呢。
临时断水,也挺麻烦。当时人多钱少,少油少肉,肚子老饿;一到饭点儿,饥肠辘辘,百爪挠心。大人还能扛饿,孩子却闹腾,有些小孩儿真能饿哭喽。没办法,只好顶风冒雨,出去打水。
打水,来回要走百十来米。晴天不算啥,刮风下雨,也挺麻烦。当时衣服很少,买布要用“布票”,衣服淋湿了,又赶上阴天,就得架在火上烘烤。当时的鞋,大多是塑料底的,雨天很光滑,走上泥地上,很容易滑倒。
一天傍晚,临近做饭,风雨大作,光线昏暗。那风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家没有存水,老妈一劲“磨烦”(矿区俗语,报怨,唠叨的意为。)抱怨孩子吃凉不管酸,没家长支派,不想着打水。
我老爸说:“我去打水。你们呆着别出去。”(平时,怹很少去打水。)怹当时四十多岁,身强力壮。
我们家的水桶,又沉又蠢;黑色厚铁皮的,圆柱型,由于年头多了,桶底磨的漏水。我老爸舍不得买新桶,用几块木板儿当桶底。当时流行白铁小桶,漂亮又轻省。那些年,学校常组织“学农”,小学生送水“抗旱”。当时有一只漂亮轻省的水桶,是挺“拉风”的。
老爸出去好一阵,不见返回。我妈慌了神,嘴上说要出去找怹,身子却不动。老实说,我老妈眼神不好,嘴强身子弱,能说不能干。
水管子旁边,是一条小河,平时水不深,雨季却时常涨水。如果摔进河沟,就可以被冲到下游的大石河里,那就悬得噜了。(矿区俗话,危险的意思。)
老佟自告奋勇:“我去找我爸。”
当时家里穷,雨衣、雨伞都少。我顶着盖帘儿,跑进风雨之中。风大、雨急、人小,被吹得一溜歪邪,不一会儿浑身湿透;透过雨帘,四下寻找。
水管子前,只有我家的水桶,不见了我老爸。老佟当时就懵了,以为老爸被水冲走了,连忙呼喊,那嗓子都差了音儿:“爸爸—爸爸--”
“嘿--。别喊。我在这儿呢。”寻声观瞧。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老佟:“你在哪儿干吗?为啥不回家?”
怹笑了:“傻小子,你看这是啥?”
怹伸出手,两只湿漉漉的鸟儿。
老佟:“你上树抓的?”
怹笑了:“自己掉下树的。别处估计还有。”矿区的人,管从水里拣东西,叫拣“水捞儿”。有些人越有风雨,越往外跑,憋着拣便宜。
老佟:“别找了。我妈着急了。”
……
当时的人们缺少环保意识,也缺少同情心,两只倒霉的“家巧儿”,被我们打了牙祭。
现在想,当时的瞬间风力,大概十多级吧?
大风二:人和车被掀翻
“80年代”初期。老佟二十出头,在房山区坨里镇工作,是“局铁”的一名青工。(矿务局炼铁厂的简称)。
坨里铁厂离我们矿区,直线距离8华里;走公路要稍远一些;抄小道能近两三里地。
我们这批青工,一共一百多人;来自四家单位:房山矿、长沟峪、大安山、铁厂;有人住宿舍,也有人天天跑倒儿。我在厂里有宿舍,却没有住过。因为喜欢安静,不愿意与抽烟、喝酒、搓麻的人搅在一起。
我们上下班通常骑自行车。只有刮风下雨,或者车子坏了,才偶尔坐一次公交车。当时公交车又少又挤,往返要花两毛钱。当时两毛钱能在厂里吃一顿饱饭了。一盘猪头肉,一毛二。一份素菜五分钱。
骑车往返,有两条路:一条走公路,纵穿坨里大街,优点是柏油路,平整好骑;缺点是绕远,人多车多。另一条是小路,从辛开口拐弯,顺着铁道骑,从侧门进厂;优点是抄近,缺点是路窄、颠动;迎面来车,要停车错身。
这条小路,弯弯曲曲,路边净是碎石渣,连车带人时常颠抖摇晃。
早些年山区环保比较差;不仅大量砍伐树木;而且挖煤窑、建灰窑、开山取石。因此,一刮风,沙尘四起,灰蒙蒙一团,又冷又呛。
房山区有两条大沟:一条“河套沟”,又叫北沟,从辛开口至门头沟,长达一百多公里;一条“张坊沟”,又叫南沟。我们走的小道,属于“河套沟”的一段儿。
大石河,在这段俗称“漫水河”;早年间四季有水。我们小时候已经变成季节河了。夏天河水深而宽;冬天坑洼处有水,其他地方干涸。
风和雨的强弱,会因地形而变化;山谷、楼群,能加大其强度;平原、洼地,能减弱风势。
由于这段路山高谷深,所以刮风时,河套里的风,要比别处更大更猛。电线被吹得“呜—呜--”直响;枯草、树叶、杂物,被吹得上下飞舞,不时打在脸上、身上。赶上风大,只得下车推行一阵儿。
铁厂三班倒,一到下班,人们四下分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顺道的同事,基本固定。
我们这班,一起回家的,有三个固定的同事:老支、马蛋儿、老佟。
老支,当时五十来岁,是老佟的师傅。怹年纪最大,住得也最远。怹是城里人,早先读过首钢技校,在当时算是文化比较高的。由于年轻时比较左,得罪过一些人;所以怹调到房山,娶了河东村的媳妇。河东距坨里,十五六里地;老支比我俩远一倍的路。
一年冬天,我们下白班往回骑;半路上狂风大作。我们穿着厚棉衣,低头撅腚,吃力蹬车。小道很窄,只能纵向排列。仨人之间,隔着四五米。
老支路远心急,骑在尽头里。前面快到路口了,出了这段,就是柏油路了。我们同时加速。谁知,迎面一阵狂风,不由得扭头、侧脸。忽听,扑通--、哗啦--、哎哟--,三种怪声,连续传来。
寻声查看:老支被大风吹倒,连人带车,翻了几个圈儿,轱辘到铁道的漫坡下面了。
我俩急忙下车,把车斜放在路边;小心地出溜到坡下;把老支搀扶起来;送到坡上;又把他的车拉到小路上。好在漫坡不太高,又都是碎石渣,再加上衣服厚,老支有惊无险,没有摔坏。
当时的风,估计也不少。
大风三:菜市场塌房了
老佟见过最大的风,不在北京,在曹妃甸。
2008年秋天,首钢大队人马告别京城,来到三百多公里的唐海县;投入京唐钢厂的建设。
曹妃甸,也叫曹妃殿。甸,是指地质地貌,是滦河入海口冲积而成的沙丘,两座带状的沙岛,汛期没在水下,旱期露出海面。殿,是指一组古建筑。据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时,因为水陆远征,身染疾病。路过唐山时,遇到一位叫曹娴的渔家女,不仅漂亮健康,而且会医术。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李世民很快恢复了健康。
在医护期间,俩人产生了感情,她被封为曹妃;并约定待唐王得胜凯旋时,接她回长安。谁知,天不作美,几年后唐王返回,曹娴却因出海打渔,发生不测。
李世民大恸,为纪念曹娴,在最初结识她的沙丘上,修建宫殿,供人们祭奠。因为时代久远,风吹浪打,唐朝的宫殿逐渐消失。
此后为曹妃甸扬名的,是一座灯塔。据说早年间,这片渔域水情复杂,来往于唐山、天津等处的船只,时常发生事故;需要建造一座灯塔。
当时建塔是一件很难的事,需要大量的资金、物料、人力;因此一拖再拖。
有一位高僧,叫“法本”,四处化缘,筹集建塔资金。俗话说:“善财难舍”;要让人们掏出真金白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打动众人,老禅师不惜点燃自己的手指;留下“燃指”建塔的动人传说。
老实说,曹妃甸也好,曹妃殿也罢,“燃指”建塔也罢,其影响范围并不广,只局限于唐山附近。老佟读书不少,接触的文人也颇多,都是到唐海以后,才知道这些的。
真正让曹妃甸名扬的,是吹沙填海,打造新城。
曹妃甸吹沙填海,始于2003年。据说最早是唐海县的“县级”工程,后来提升为市级工程、省级工程。据说最早计划造地30平方公里,后来扩展为300多平方公里,成为我国最大的人工岛。
我们“上岛”时,京唐钢“一期”工程,还没有竣工,主体设备处于安装调试阶段。据说当时岛上的建筑、安装、调试人员,平均五六万人,最多时高达十万多人。
此时的曹妃甸,是从海中“吹”出来;以“零公里”为起点,每往海里推进一公里,叫“一加+”;最深处为“18+”,为首钢的矿石码头。
曹妃甸的陆地,是平均五米的沙土。我们“上岛”时,一期工程接近尾声;二期工程陆续开工;拉黄土、石料的汽车昼夜不停。砸夯机日夜开工,“咚--咚--”的声音传出老远;周边的地都跟着颤悠。
刚“上岛”时,吃喝都不方便。没有生活用水,喝水要从县城运桶装水。吃饭,上班时在指挥中心,当时没有管道煤气,用电煮饭,要等很长时间。下班,在厂前食堂就餐,人多饭少,味道不敢恭维。
就餐难,倒逼人们各想办法。一些商家提供服务,厂前出现了临时的食摊儿;我们时常去“撸串儿”。比较有特色的,是熏肉大饼、烧公鸡等。
一些职工偷着在宿舍做饭。刚上岛时,老佟和老董一个宿舍。他媳妇也在炼钢部。老董每天做好饭,送到后面的楼上,和她一起吃。
那时候,在炼铁高炉的旁边,有一个比较大的菜市场,铁皮蒙顶,槽钢、圆木为骨架;菜、肉、豆腐等,种类还不少。老佟下班时,常和办公室的李主任去买菜。老李做饭,每天和五六个同事一起吃喝。
“上岛”初期,风沙大而多。那阵势,在北京真没见过。为什么呢?一来,地势平坦,没遮没拦;二来,海上风大,以前没见过;三来,树木稀少,黄沙遍地。
当时上班有点,下班没点。我们办公室人员,要等主要领导撤了,才敢下班;再去炼铁买菜,回返时通常天色很晚,视线较差。
一天,老佟和李主任买完菜,开车回厂前;半路遇到大风。灰黄的尘土,飞扬起一人多高。北京的沙尘暴,在它面前算是“小菜儿”。有些路段,厚厚的沙土遮住了路面儿。老佟从小眼神不济,这种天气变成瞎猫。老李戴着厚厚的眼镜,现在两眼一抹黑。我俩按着记忆慢慢行驶,拿不准的地方,就停下车下来,眯缝着眼睛,察看路边的电线杆子。
为啥不敢硬开?因为路边喧腾,车轮一旦陷进去,很可能越陷越深。我们张主任,新买了一辆“迈腾”;车况不熟,路况也味儿事。一次,前轮开出路外。他牛皮轰轰,想加在油门,退回路上。谁知,陷进沙子一尺多深。只好打电话叫人;我们好几个人,才把车拖出来。
那天,平时十多分钟的路程,我俩开了快一个小时。
一天,狂风大作,从早晨刮到傍晚。那风势,那感觉,怎么描述呢?老实说,到现在找不到确切的方式。
只说结果:老佟和李主任,开车从炼钢小白楼,转到炼铁高炉的后面。以前,离老远就能看见高大的菜市场,蓝色的拱形的门脸,现在门脸、拱顶都不见了,一地碎砖乱瓦,菜叶、木条。原本热闹的集市,被风给吹没了。
直到现在,也没弄清当时的风力,估计和现在这场大风有一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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