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 这时候,格外耀目,挂在树梢上,迟迟不肯下去。这边那边吃奶的孩子此起彼伏的嚎叫着,开始声音很大,哭声渐渐抵下来,有的就在门旁俯在地上睡着了。炊烟升起,村外路上已经传来了吆喝牲口的号子,收工了......
“嘡嘡嘡嘡------”突然响起的锣声,使昏昏欲睡的的村庄一个鲤鱼打挺振奋起来,睡着的孩子从梦中醒来 忘了饥饿,灶火旁的五奶奶也来了精神。她满眼昏花的从灶膛前爬起来,又拾起一把干柴塞进灶膛,然后到茅厕那边的矮墙跟前,冲着那边同样烟熏火燎的小院喊:“四老婆子,四老婆子------”“哎 ,咋了 ?”“街上耍把戏的来了 ,多添几碗水啊,一会人家来讨饭,别锅里没有了。”“碍你什么事了,耍把戏的不来你家要饭就饿死了,狗拿耗子------”四老婆子在那边也扯着嗓子嚷着,但是,她还是到缸边舀了水添进已经烧开水的锅里。五奶隔着矮墙看着四老婆子把水添到锅里,露出得意的笑,自顾自道:“四老婆子嘴不好,心眼好。”五奶奶特别愿意对周围的邻居发号施令,热心肠,周边的邻居都听她的,因为她总爱帮助人。
“嘡------”那铜锣再次响起,这次可以清楚地听到,那锣声是从后街响到前街,再顺着前街响到大队部的院子里,那些刚才还被饥饿折磨的呜呜恹恹的孩子们,这时,被激越的锣声鼓舞着,一路尾随着铜锣,朝大队部院子里跑去......
五奶奶使劲往灶火里填着干柴,她也想去看玩把戏,这时,街门外传来一个孩子挨宰般的哭声“我要去 ,我要去......”是西院家的小天柱,这孩子命苦,爹爹有病在坑上,家里单靠娘一个人挣工分,肯定娘还没从地里回来。五奶奶起身打算带天柱去看把戏,但是饭还没做好,于是,她从灶膛的柴灰里,扒拉出一个菜团团,一边用最吹着上面的柴灰,走到门外,把菜团团递给天柱,问:“你娘还没回来啊?”天柱把菜团团送到嘴里 ,太烫,咬到嘴里的菜团团不敢嚼,在嘴里打着转。五奶奶看着天柱饿急的样子,并不等天珠柱回话,她冲着路北一户只有房子没有院墙的人家喊:“兰银,兰银......”,随着声音,一个穿着碎花上衣,挽着袖口,露着白衬衣领子的女子,从那房子里跑了出来:“哎,咋了五奶奶?”叫兰银的女人一边跑还一边把手里的鞋底子用线绳子缠住。“兰银,你带天柱去看玩把戏吧,他娘肯定又在给猪割草,不定啥时候回来呢。我还做饭呢,你不用给人做饭,一会在我家吃罢。”兰银顺手把鞋底递给五奶奶:“行,我就说纳完这一点去做饭呢,先看玩把戏吧,”兰银说这弯下腰抱起天柱,“那我去了啊。”“去吧,这孩子哭的心焦。”五奶奶说完,又折回身去继续她的事业,往灶膛里添柴火。
玩把戏的已经把帷幕拉了起来,就是一大块看不出底色的布上,画了个喷火的飞龙,火焰上是脚踩风火轮的哪吒。帷幕的后面,临时用竹竿子和花布围起一个后台,主要是演员要在这里换服装准备等等。蓝银带着天柱到这里的时候,把戏已经开始了,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宽脚裤,在裤口那里按着松紧带,就是常说的那种演出服。已经在人们围成的圆场子里开始打转翻跟头了。大队部广场现成的灯泡,平时都是十五瓦的,今天管喇叭的张头儿给换了一百瓦的,整个院子明晃晃的,围观的大都是孩子,也有几个下工早的大人,都被那“嘡嘡”的铜锣激越着,忘记了饥饿和一天的疲惫。
兰银抱着天柱到小广场的时候,两个孩子在耍红缨枪,噼里啪啦正你来我往的玩着招式,周围观看的人群不时的发出惊叹声,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尖叫了起来。兰银让天柱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只一会工夫,她就感到肩膀酸疼,于是,她拉着天柱围着小广场的外围转着,期望能让天柱挤到前面去看,自己有个缝看一眼就行了,但是,随着收工的人多起来,兰银怎么也挤不进去。听声音,现在玩的是口中喷火的节目,人们惊奇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终于,兰银挤到了前面,她把天柱放到地上,轻轻的嘱咐道:“就在这看,别动,婶子在外面看,待会看完了,就在这里等婶子来找你,带你回家,可不要乱跑啊。”天柱眼睛不离那火把,点着头,兰银从里面挤出来,站在外面踮着脚尖看着那火苗从一个女孩嘴里呼呼的喷出来。
那喷火的女孩一边喷火,一边绕场转着圈子,身边紧跟着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个兰花盘子,给在场观众们鞠着躬:“谢谢大爷婶子们,谢谢兄弟姐妹们.....”转了好几圈都没人往盘子里面放钱,那个女孩耐心的再转下去,嘴里的火喷的越来越小,但是,女孩的信心并没有减弱,她继续着自己的功夫。这时,“叮当”一下,不知道是谁把一枚硬币丢进了盘子。女孩被那一声清脆的声响鼓舞着,转得更加起劲,嘴里的火势居然也燎原起来,居然烧到了头发,女孩尖叫了起来,双脚乱跳,两只手在头上抓挠起来。人群开始骚乱,托盘子的小伙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丢下托盘,盘里的几枚硬币顿时四下逃散,前排的几个小孩子立刻朝拿硬币扑去。好在那女孩头上的火,被小伙子用身上的汗衫捂灭了。小伙子拉着女孩超后台跑去。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已经从地上捡起托盘,并向刚才抢硬币的小孩子,追回了那几枚硬币。把戏并没有因为女孩的头发被烧着而停止,孩子们最喜欢的猴子被牵了出来,引起围观人群的一阵欢呼。那猴子并不为所动,它稳稳地坐在一个男孩子的肩头,自顾自的在身上捡着虱子,悠然的放进嘴里,一边有滋有味的嚼着,一边看着一根一丈多高的竹竿竖了起来,大概这是他开饭的时间......
兰银从人缝中看见那姑娘的头发着了火,她担心姑娘被烫着,就转到帷幕的后面,想看看姑娘被烫的怎样,要不要去找医生。他这样想。但是,当她转到后台那边的时候,她并没有看见姑娘在哪里,后台那些演员依旧在按着顺序排着队等着出场,一个个子不高但结实的男人,左手招呼着那些演员,右手将身边的演员推向前台,他并不看拉到身边的是哪个,也不看推出去的是哪个,他只喊着节目的名字:“泰国拳出去......顶碗的准备......顶碗得出去......吞剑的准备。吞剑的-----”
“团长,吞剑的何生带着艳梅去卫生所了,艳梅刚才头上被烧了水凌子。”一个男孩子报告。团长没有再喊,而是问:“剑呢,剑呢,我去吞......”于是,小孩子把剑递给被称作团长的人。
兰银听说那个姑娘去卫生所了,也就放了心,本来她也想去卫生所看看,但是,担心散了场天柱找不到她,就钻进台后看了起来,从这里她看不到演员的正面,只能看见演员的后背。这里也是挤满了观看的孩子,兰银站在他们中间,格外的醒目,好在都在看玩猴,没人注意到她。兰银对戏班子有特殊的感情,没出嫁前,她就经常跟着乡戏班到处演唱,也跟玩猴的杂耍班子一样,走乡串户的混饭吃。兰银的嗓子最尖,戏班里她的高调唱得最好,要不是爷爷老封建,没准她现在也考剧团了。还有戏班子的那些兄弟姐妹,出嫁三年来,每晚她都梦见他们。哪里武把式最好的赵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说跟演红娘的搞对象不知搞成了没有。
“老少爷们,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多谢各位乡亲捧场,闪开场地,我这里更精彩的节目开始了......”声音好熟,兰银的思绪被这洪亮的声音唤回,她抬头看场地中央,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赵金,是赵金。兰银差点喊出来,赵金已经开始吞剑了......
从前台退下来的演员们,都知道吞剑是演出最后的压轴戏,这出完了,就该结束了,于是,纷纷按照惯例,不等前面结束,就开始分头到老乡家派饭,只剩下几个帮着拆布景的大孩子。这些留下来的孩子也开始整理演出道具。兰银没有再看前台,她看着后台的两个孩子把戏服叠好,放到一个紫红色的箱子里。她走上前,对那两个孩子道:“你们去派饭吧。我一会儿帮你们团长拆幕。”那两个孩子也已经饿极了,看见兰银主动要帮忙,就赶快拿起碗朝街上跑去。
台前,赵金正在谢幕,同时,他把手里的兰花盘子托过头顶高。围观的人们已经呼啦的散走了一大半。大家都饿了。赵金收起盘子,把里面的几枚硬币收拾起来,朝后台过来。兰银躲在暗处,想给赵金一个惊喜,但是,赵金却先发现了她:“兰银,看见你了,你一来我就看见你了。”他一把就把兰银从黑影里拽了出来。兰银笑起来:“你怎么自己干起来了?不跟着戏班子了?”兰银太多的不明白。“早不跟了,你不在那里我在那有什么意思。你走了,我就出来了。凭我的本事,自己干,挣钱。”“那红娘不是在那里吗,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好啊。”兰银说。“谁说我跟她好了,那是在气你呢。”赵金认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明了,就接着表白道:“我就知道你嫁到这个村子来了,本来不想来这里演出,可是,赶黑到这里孩子们都走不动了。”赵金的话,像是在掩饰,让兰银心中一阵慌乱。这几年来,自己天天梦见戏班子,原来是想着赵金呢。这时,灯光突然暗下来,是大队管喇叭的把一百瓦的灯泡又换成十五瓦的了。
但是,兰银的眼前却依然明亮,她在等着赵金给她讲更多地东西。赵金更是迫不及待,几年的分离,没有是他们变得陌生,反而更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你男人呢?”赵金问。“出去卖耗子药了,半年也不回来,每次回来,都被生产队拉去做典型,那叫投机倒把呢。”兰银说,想说别人家的事。“兰银,跟我走吧,你看......”赵金把身子贴近兰银,把裤腰里面翻出来,露出一个兜兜。赵金拉住兰银的手,让她捏住那个兜兜“这里有十六块钱,还有全国粮票,三斤半呢。”兰银的手摸到了那些纸币一样的东西,布兜兜湿漉漉的汗水浸透了。她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一步,一时不明白赵金在说什么。赵金看着兰银的不解,索性把钱拿了出来,塞到兰银手上:“真的兰银,十六块呢,你数数。我家里还有,我娘保管着呢,你要是 进了我家门,这些都给你保管。”兰银还在懵懂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是,她嫁到这个村子几年来,从没见过家里有五块钱的整票。赵金看兰银沉默,一把兰银拉进怀里:“兰银跟我走吧,管你好吃好喝,行
吗。”兰银看着赵金火一样燃烧的眼睛,“我男人回来要找我的。”“哪里去找你呢 ,他找你你不回来就是了,他又没有全国粮票。卖耗子药是骗人的买卖,早晚要抓起来的。”赵金说的还真是,兰银就看见自己的男人拿炉柴灰配些颜料搓成卷儿充耗子药卖。“可是可是...... 门还没锁呢。”兰银动心了。赵金把兰银搂进怀里,手伸进兰银的腰里摸索着解兰银的腰带,“屋里有什么呢?放着钱吗?”“哪有钱,好像有几毛钱啊。”“那不要了啊 ,我们走......”。“那还有天柱呢,我得把他送回去,他不认得路,走丢了咋办。”赵金一惊:“谁的孩子 啊?”“是邻居的。”“哦,那丢不了,就这么个村子,一会就有人来找了。来,搂紧我。”兰银拿定主意要走了,在这里,她不但见不到钱,吃饭饥一顿饱一顿,而且自己的男人还一年中多半年不在家。赵金不但有十六块钱还有全国粮票。兰银没有理由不走。赵金把她抱得更紧,她的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天柱这时在哪里,正当她想推开赵金去寻天柱的时候,忽然,传来小孩子们的哄闹声:“快看快看,大白屁股四斤半......”“搞流氓,这里搞流氓呢!”赵金和兰银猛然惊醒,他们不明白在这样黑漆漆的夜的后台,他们的屁股竟然会放出太阳一样的光芒来。逗得那些懵懂的孩子兴奋异常。
兰银从赵金怀里挣脱出来,一边系腰带,一边哭出来,“怎么办怎么办?”赵金说:“你到村等我就是了,我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就走。”兰银看见那些孩子们还在幔惟那里探头探脑,再看看前台,已经走得没有一个人影了,天柱也没了去向,她顾不得多想,急急的朝村外跑去,头也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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