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除了采风安排以外,我和内人游览了晋祠、常家庄园和榆次老城。这些被固化成宏大建筑的人文景象,才是三晋文化的代表性符号。
晋祠,这座被历代统治者视作风水宝地的王家祠堂,随便一棵树都有上千年的树龄,随便一块牌匾都有讲不完的故事。而最打动我的却是晋祠“三绝”之一、圣母殿里那些神态各异的侍女雕塑。
被称作圣母的姜子牙之女、周武王之妻、周成王和唐叔虞(晋国的第一代诸侯王)的母亲姜老太太神情肃穆地端坐神龛正中。围绕在她周围的四十多尊侍女,或侍奉饮食起居,或手持文具印翰,或随乐翩翩起舞,谦谦然、恭恭然、惶惶然的样子。对来自平民阶层的她们而言,前进一步意味着富贵加身,后退一步很可能性命难保,多数人只能将青春和美丽还有梦想埋没深宫。
导游说,靠近一点就会发现,她们两只耳朵大小并不一样,向圣母的那侧大,因为时刻要恭听主子的吩咐,稍有不慎是要掉头的;她们两面表情也不一样,向圣母的那侧只能笑,若有不从也要受到惩罚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顺从耳”、“阴阳脸”不就是活脱脱的世相嘛!
晋祠本来叫“晋王祠”。建国初,有位来此视察的中央大首长时说了一句“都新中国了,百姓当家作主。”那个“王”字便被拿掉了。让人费解的是,六十多年过去了,“王”字又在许多新造景点复活,“王”的理念言行也远未消除。这让我等“一民”者情何以堪!
占地十二万平方米的常家庄园被称作“儒商世家”,它虽然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仍是规模最大的晋商大院和我国最大的庄园式建筑群。我关心的是,这残余院落是如何保存下来的?常家后人都去哪儿了?
在庄园门外摆摊谋生的常氏第十六代后人告诉我:解放初,政府把常家庄园分给了村里的百姓,后来为安置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回来的伤残军人,就收购一部分庄园做了疗养院。由于住着不方便,老百姓就拆掉老房盖起了新房,那五分之四的庄园就不见了。目前,四千多常家后裔遍布海内外,只有三四百人依然生活在车辋村,固守着这个早已不姓常的庄园。
忽然想篡改一下杜甫先生那句很有名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免得车辋百姓拆庄园!
迈步在古色古香、商铺林立的榆次老城,我对老城的原貌和修建之后百姓安置问题有些疑惑。凭着观感中的老石阶、老梁柱、老砖瓦,我坚持认为这里多数古建筑是原来留下的。特意陪我们游览的侯女士则以一名新闻人所见证的事实告诉我,这叫“修旧如旧”,这些看起来很老的建筑都是新修的,许多“老物件”是从民间弄来的。她的认真、专注、善良、敬业让我十分钦佩,也为结识了一位优秀的山西大姐而荣幸。
迎面碰见一位仍住在老城民居的小伙,我询问修城对他生活的影响,他说:“自从那位修城的领导调走后,搬迁的事儿就停了下来。”
往前走,一块修城中无意发现的土城墙“疙瘩”被当做“宝贝”圈了起来。再往前,一道上锁的铁栏门挡住了通向清虚阁的门洞,似是施工上的纠纷所致。
战国时期就有榆次城廓,隋代在汉城旧址上重建。几经废兴,一千四百多年的老城终于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城市化建设”中销声匿迹。但愿修复后的老城能够作为汉文化的标本而不仅仅是政绩留存于世,真正给一方平民百姓带来福音。
六
高铁出站口,接站人群里有个不足三尺的小身影。那是刚一岁半的豆丫,我女儿的女儿,一个带给我“升官不成、就当‘姥爷’”精神安慰的小孩。
不待我放下行李,豆丫就向我怀里扑来,并扯着嗓子大喊:“一民,一民!”
我愕然,家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