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百余枚书画印章中,有一枚普普通通的寿山石印甚为我喜爱。印的形状略显长方,印文为周正无奇的汉满白文,平淡之中透着几分质朴和典雅。此印之所以为我钟爱,是缘于“梅竹荷花为我痴”的印文。
梅、竹、荷花都是我喜爱画的题材。画画的人常讲“喜画梅花怒写竹”,我有时也有同感。但每每画到荷花,我总会感到那份与画梅竹不同的情感,那是一种不可名状,就如同清泉汩汩、玉珠泻地般的心境,一种近似痛快淋漓的豪饮和自娱自省后,灵光返照内心所产生的快感。
周敦颐的《爱莲说》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不知读了多少遍了,我都喜之。虽然它们文笔不同,但从“境”的角度来说都是一样的美好。
在咏荷的诗词之中,我最爱的要数元好问的《骤雨打新荷》了。“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字字是那样的清新、鲜活、痛快,仿佛在字字之间都能滚出珠玑来。即使是在酷热的盛夏里读之,也会感到如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一般而两腋生风。
人们在欣赏、品评花木时,常常会赋予它们人的品格与精神。谈到荷花,我认为:它与竹相比,缺少竹子的那份高逸和潇洒;与梅相比,它没有梅花的那种傲寒的铁骨和沁人的冷香。荷花给我的印象,是平淡、清净与真纯。平淡地生根,清净地拔茎舒叶,真纯地含苞、开花、结子儿。也许荷花之美正在于此。就像是隐于红尘中的高士,不争陆地之一隅,在水一方。春如碧钱点浮于清波之上,尖角修茎曳于清风之中。夏叶田田,清姿绰约,独处水域静观红尘,临水照姿以修身、以水为镜而悟真。它的美,是只有在平淡中,才能洋溢出的那份高雅:茎修直而中通,叶如盘只餐露,花香远而不妖,子苦涩能清心,藕处淤而洁白。故自古以来它总是被惜花者所钟爱。
欣赏荷花,就如品味香茗与美酒一样,能从其中得到无限的快慰。夏日里赏荷,那清波之中的葱葱碧叶、净净的花,会洗去你身上与心中的燥热与尘垢,还与你清爽与安宁。
尤其是在雨中,如果你是一位躬耕者,它能洗去你一天的劳累;如果你是一位诗人,它能洗亮你的诗思;如果你是一位音乐人,它能洗响你如弦的琴心……赏荷,在不同的时间里,便有不同的情趣。清晨赏荷,烟笼如纱,清风续送,波光粼
粼,荷花在那烟波之中时隐时现,静静观之,就如同素额碧裙的碧波仙子,凌波微步,曼妙轻舞。月下赏荷很美,朦胧里清风梳荷,碧叶承珠,倩影婆娑,广袖清舒,花香四溢,如梦如幻。这时的荷花更显得婀娜多姿,那真是“临风处子,处子临风”。在雨夜里赏荷更美。美就美在,这时的荷花就连那份朦胧也省略掉了,只有浑然,让人只能用心去倾听。雨夜中的荷花,也有不同的境界。在微风细雨中,你所感知的是那若有若无的清音。瑶琴轻拢如清泉泻滩,寒箫低吟似幽花惊梦;在急风骤雨中赏荷,就如同倾听《十面埋伏》,金戈铁马,长枪大戟在呼啸搏杀。借助那急雷闪电,你会看到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风啸雨吼、茎叶翻卷、碧盘泻玉、琼珠乱射,那声势恰似琵琶急抹,钢琴协奏,嘈嘈切切,银银亮亮。这时的水域就是庄严的圣殿,而雨中的荷花,便是在这圣殿之中进行洗礼的处子……弥撒的圣音无际,圣者的涅槃永恒,便是“大象无形”、“大音稀声”的境界。对于观者而言,处于这风声、雨声与雷声之中,你假若还能无闻、无想,便能达到浑然为一,心无所往,无我、无相的空灵妙处,无嗔、无痴、无尘、无垢、无生、无死的圣境。其实,荷花的境界便是如此。假如你是一位智者,只要你用心去体悟荷花,就会懂得什么是平凡与清净。因为,它不张不扬,一片祥和,一片真纯。
茫茫红尘中,急功近利、争权夺势,便会背离善念,就如同抱粪弃玉,倒不如返璞归真。一分清净就能换得一分清心,一分平淡就能换得一分渐修,便可护持一颗如来之真心。因为人生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荷花之美,就在于它的平淡、清净与真纯!我爱荷花,也在于我,尚有一颗追求真善的心。我爱荷花,也愿荷花为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