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的一片红渐渐变黑。晚饭后,四弟从老家打电话问我事情,我一一回答后,他满意的说好好好。正在我准备关闭手机的一刹那,听他随意的说了句,小民死了,孤零零埋在了西南地里。随后,手机就嘟嘟嘟起来。我的心咯噔一下,直到夜里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小民是谁?是我的发小,真名叫肖丁民,同辈份,比我大一岁,刚过半百。他的故事在我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如电影一样播放出来…
我们出生在60年代初,住在紧邻的两个胡同,因为有一座空宅可以穿越,就好似错对门。记得一起光屁股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割草等等。因为他的成绩不好,后来留级,我就比他高一年级。小学的时候,我个头小,他个头大,他常常扮演保护我的角色,有一次有人用砖头向我脸砸去,幸亏他扭住那人胳膊。所以,放学后和假期里,我们常常一起玩耍。打尜、捂阿捂、捉迷藏、凫水、玩炮药枪、割草、为生产队背土等等。有时候,坐着 “孔老二”大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去地里送粪帮工,一晌就一趟。他让我们称奇的是,晚上睡觉会夜游。我们夏天在场里睡觉,他睡着睡着会突然起来跑一圈,然后再睡下。第2天问他,他竟然不知。在房顶睡觉,他也会这样。有一次晚上,他跳到水中,我背他回来,他继续睡觉,醒来也不知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小时候去他家玩,常常遭到他爹的呵斥,我却没有计较过,只是大人们也不希望小孩子去他家玩。他爹有痨病,整天咳嗽,吭吭哧哧地喘不过气来,不能干重活。他娘个子不高,是村里的四大矮子,还算利索能干。但是,他的两个哥哥,自小就有“软骨病”,站不起来,只在地上爬行。记得好像是夏天,两个十几岁的哥哥就只好光着身子,在屋里坐着或者爬着,说话也听不清。其他小孩都害怕他们,我不害怕,不过也仅是看看他们,没有跟他们玩过。他家的院子还没有屋里大,喊上小民,我们就出去玩。只有当院子里的枣树枣子红的时候例外。唐山大地震后,我们还在自己制作的塑料布简易抗震棚里一块住了几个月。
上初中以后,我去外地求学。小民小学毕业就开始修理地球了。慢慢的他长得结实、耐看,成为一位庄稼的好手。后来,断断续续听说,他的俩哥先后死了,他的爹也死于痨病,只剩下娘、小民还有一个妹妹,娘仨相依为命。因为成份高和家穷,娶不上媳妇,有人介绍用妹妹“换亲”,小民为了妹妹幸福,死活不干。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他带着一帮发小来找我玩,我们喝酒喝得一塌糊涂,直到凌晨。我步行送他们十几里地,下了公路才回返。没想到,第2天中午父亲来电话说,独独小民没有回家,还训斥我让他醉酒。我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他真有事,我还得给他娘养老送终。据说,直到下午他才回家,那阵他常常醉酒后去坟地里哭泣,哭够了睡上半天。
有一次,我已经在服务一家企业,他和村民出外帮工回来拐到厂子,我没敢让他多喝酒,而是给他们装了一箱酒回家喝,他自是感激不尽。因为各忙各的,他的消息越来越少…猛然听说,他领着邻居的“妻子”跑了。原来,邻居年近半百的大哥出外打工,领回一个20多岁的四川女人,没成想这女人生下一个孩子后,和几乎同龄的小民搞在一起要结婚。原来邻居大哥并没有和她领取结婚证。我真想帮助他们成家,遗憾的是村民不干,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在村民的道德压力下,邻家终于找回他们,逼着他们分开。他们真的分开了,不久,那女人也留下孩子不知去向。我常常后悔自己没有站出来支持他。
年过不惑,听说小民娘病故,妹妹嫁到邻村也生了一个“软骨病”的儿子和两个正常的女儿,医生说这是一种基因遗传病。小民种着几亩地,靠着打工孤苦伶仃地打发着时光。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听说他到较远的一个村庄里,当上了“倒插门”的上门女婿。这家女人,因为丈夫病故,领着孩子回了娘家,承包地多活多干不过来,小民正好是一个帮手。这样的日子,我为他高兴。后来又听说,他好吃懒做,常常醉酒,也不招人喜欢。过了没几年,小民忽然病了,躺倒了。女人也伺候了几年。女人也紧巴巴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听四弟说,小民病危了,那女人把他送到了县医院。本来,我是打算过几天去看看他的,毕竟我们有20年没有见面了,我还是挺想他的。万万想不到这么快就死了,我后悔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送送他。四弟说,那女人见他已经不能说话,病情也越来越重,治愈无望,就把他送到咱村他家破败的东屋,邻居虽然给他送一些东西,因为他已经不能自己食用,只会扑闪个眼皮,不知什么时候死了。在街坊的帮助下把他埋在了他的承包地里。他的父母哥哥都在别人的承包地里埋着,已经无法再去埋他。他只好孤零零的自己躺着。本打算去给他烧烧纸,总也没有去。
一条新修的又宽又平的乡村柏油公路从他的坟茔旁通过,不知道他的妹妹在他的忌日里,是否给他送点钱。近来,隐隐约约听说,他经常醉酒那段时间,在坟地里哭,是因为一位小学时的女同学的死,我不得而知。叮铃铃------我该醒了,该醒醒了,还要上班。东边的日头已经从楼隙里偷偷看着我。
作者简介:牛兰学,笔名陶之垚垚,散文作家、社科专家、文化学者。现任河北省邯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馆陶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陶山》杂志主编、河北省雁翼研究会副会长、河北文研会散文艺委会副主任、邯郸学院客座教授。世界华文作家交流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作协会员等。1986年3月开始发表作品,曾在《散文选刊》《作家报》《河北作家》《河北文学》《山东文学》《河北小小说》、台湾《秋水诗刊》《葡萄园》、新加坡、美国、加拿大等海内外媒体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母亲的纺车》《听花开的声音》等数部,荣获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河北散文30年金星创作奖、第10届河北散文奖散文集一等奖等数十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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