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仰清华远非一日，年过而立学历还是大专，颇为达人们所不齿；想来与这高尚的殿堂终生无缘了，怎不让我耿耿于怀。孩子尚在幼冲，头脑也还清楚，或可期龙门一跃也未可知，我就一直怀揣着瞻仰上国风光、激励寒门后学的念想，聊以填补自己的人生缺憾，也可让孩子早接清光。

2005年盛夏，该升五年级的儿子假期漫长，正好有闲暇饱览大好河山，游览京城就提上了我们的日程。

看过了一些首都名胜，我自然不会忽略念念不忘的清华大学；看儿子也还兴头，我们便虔心整备，要怀着仰慕去感受那份高深、神秘、骄傲和得意了。虽然不至于斋戒沐浴，我却也好生调整心态和睡眠、呼吸，唯恐怠慢了神圣；怕妻儿轻忽，我恭敬慎重地向他们喋喋陈说此行的庄严。他们倒也期待，也谨慎。

次日一早从住处来到清华园的牌楼前，暑气还不甚浓，我们就在这古雅的、肃穆的、堪称玲珑的大门前驻足又徘徊。我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妻儿卖弄，回忆亲身经历般地诉说这曾经皇家园林的前世今生。

进入大门，在挺秀的白杨夹护的洁净校园路上徜徉，仿佛书香渺渺地萦绕，仿佛圣贤就在左近，仿佛内心听到了某种召唤。忽然，迎面一辆自行车停在我们跟前，骑车的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冲我们点头微笑：“带孩子参观校园啊！”

“是的阿姨！”我尽量作出谦卑的样子，模仿真有学养的人的口气。

“校园很大，又没有校车，孩子这么小，全部参观太累——带水了吗？”老奶奶正向我们传经，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停在路旁。

“导师好！”他彬彬有礼地向老人致意。

“正好，他们带小孩游览校园，你给指点一下，省得他们走冤枉路。”导师面向男子：“有选择的看，不要中暑！主要看古典的、人文的，新校舍看看图书馆、体育馆就行了！”

男子踌躇，面有难色。

“忙课题是吧，赶紧去吧！”老人体谅理解。

男子走了，她开始不厌其烦地介绍起学校的景点和方位、路径，什么《荷塘月色》中的荷塘、什么庚子赔款建造的洋楼、什么圆明园原始风貌区、什么图书馆体育馆……末了，还嘱咐我们：“要是下午还在这里玩，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假期里有对外开放的，不贵……有时间也走访一下北大，临近的……”

看老先生一身朴素，一身谦和，一腔博爱，一腔大气，我不免感慨一番，向妻儿盛赞老人的大家风范和胸襟。

按老人的指点，我们赏玩直到日中；有些要紧去处还没涉足，很是流连，但腹中问题该当解决了。恰好，附近就有一个食堂，人们出出进进，稀稀拉拉的，不拥挤。进去一看，自助餐。

老实说，不怕您笑话，那时候我还没怎么体验过这雅致的吃法。

我们选定位置，学别人的样子取餐盘、拿筷子、捡饭菜……呵，真丰盛，果汁饮料随便喝！坐定，我掏出自带的白酒自酌起来；妻儿则品着饮料，三人从容地、安静地、悠闲地品尝佳肴，好不惬怀！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惴惴，总感觉不对头，却也不知道哪里怪异！猛然，我发现了问题所在——没有买单的吧台，钱付给谁？咋结账啊？

于是，我指使儿子去拿饮料。趁他离开，我连忙问妻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也纳闷，想问你——这里不像饭馆，也不像对外开放的食堂！”她也看出了端倪。

“快，你去迎儿子，好好看看有没有结账的地方！”我还不死心。

我认真观察周围——寥寥几个吃客，似乎都温文尔雅，不似我等呆头呆脑、灰头土脸；疏疏的进出的人，似乎都没有买单，只见他们送回餐盘，顺手将手中的纸片投入门口的一个盒子。

妈呀！吃错地方了！我立刻醒悟。

妻子归位，也摇头。

吃吧！硬着头皮吃——我早酒过三巡，妻儿也大快朵颐；“开吃没有回头饭”，下来的事再说。

“你和鼎出去等我，我收拾。”大家停箸，我吩咐妻子，伴以眼神。

我小心翼翼地、战战兢兢地收起餐具送到门前；然后，故作镇定地溜出来。一接触外面灼热的空气，我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精神饱满了，继续游玩。我话少了，时常表现得心不在焉，像个怯生生的大男孩。

“咱们吃饭没掏钱吧？”儿子突然提问，似乎是质疑，似乎已认定。

我和妻子都惊愕。然而，我怎么能招认呢：“哪能呢！我后面交的。”我作出板正轻松的样子。

“嗯……吃饭的人都没给钱。”儿子审视我：“在哪里交钱？”

“是……是买票！”我遮掩得很拙劣。

游玩中，儿子又两三次冷不丁地问：“咱们真没白吃？”搞得我穷于应付。

直到儿子上高中，我们再谈起清华之旅，我才交了底。

“你们是怕影响我幼小的心灵吧，是吧老爸！还拿出君子的气势给我看。”儿子早有定见了。

“你说呢？要不咋办，让你学习我们蹭饭？记住，咱欠清华的。”我终于释怀：“既然知道咱们蹭清华饭了，你就应该回报清华，到那里吃几年，多交费，补上我们的亏欠！”

“好，我去——‘父债子还’嘛！我明白你的用意，也明白我的责任！”

又聊起老导师的关爱，我们都觉得，思想境界在她的提拔中不断抬升，再抬升！她的朴素和平易、她的真诚和磊落、她的友善和博爱，无论事隔多少年，在思想和灵魂的深处给我警醒。欠清华一餐饭，抛开孩子，无论什么时候，我终究要回报她，无论以什么形式！

作者姓名：许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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