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长——涞源白石山游记
长长的隧道,从连绵山脉中穿过,似一条时光的河流,穿越了俗世的浮华烦扰,静静地流向青山深处的隐居幽境。只是这么短短几个小时,习惯了城市喧闹的人们,就在无尽的向往中到达了一个群山巨障的未知世界。
似遗落在山间的一粒微粟,站在高速公路的涞源出口,依然望不到那座县城的模样。刚刚修好的公路,在山脚下平展延伸开去,似向来客刻意铺设的一条长毯;一位恰巧开出租车经过的当地小伙,成为主家派来迎接我们的热情使者。刚刚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将路边粗粗细细的杨树柳树槐树洗刷一新,潮湿的原野清风吹送着开车小伙对当地景点的详细介绍;只是感觉几分钟,“拒马河大桥”油漆脱落的斑驳字样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再一拐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出租车从被河水淹没的河中公路上驶过,一座隐藏在河岸边的林中楼阁在一眨眼中变了出来。
习惯了平原生活的人们,对于山间物象的感知,总是迟钝和模糊了些——也许站在宾馆的院子里,就能看见那座被称为“太行之首”的白石山;就是已经站在了白石山的山脚下,还是区分不出这一片群山与另一片群山的差别。
大客车沿着一圈圈的盘山道旋绕而上,脚下的停车场慢慢变小,几条灰白新路从停车场向山谷蜿蜒辐伸,似蠢蠢欲动的龙爪;俯望环山腾绕的盘山云路,似飞龙欲升,车里人们就要踏云直登仙境。窗外重重叠叠的远山在眼前舒展开来,在目不能及之处缥缈成一道道起伏的轮廓,似天边凝止的波涛,似伏卧静眠的群兽,一辆客车,一个人,就这样被淹没在奔涌而去的波涛里,被吞没在首尾相连的神兽口中。
匆匆的游者,苦苦寻觅着一处处美景;寂寞的山川,静静等待着一个个经过的人。寻觅与等待中,太行老祖的灰黑大脚趾已被摩娑得泛出金黄铜光,老祖脚下金蟾的口唇,也在游者的竞相留影中变得金光灿灿。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太行老祖手中的那一枚铜钱,让他脚下的人们为之奔忙一生。
三大山脉之聚,太行老祖之佑,白石山既“高”且“仙”,更加有“灵”。山之“灵气”,蕴育了山路边随处可见的奇花异香,滋养了山坡上伸手可采的珍贵药材。同行的当地人看着游人忍不住好奇摘下嫩草青果,似有些心疼地说:“你们认识这是什么吗?如果不知道它有什么功效,不就白白浪费了吗?”这叫“大黄”,这叫“三七”,在当地人的解说中,真想就在这山中住下,当一回采药人,将山中的所有名贵中药采到身后竹筐;做一回济世神医,用一棵神奇的药草起死回生。
且行且远,且登且高,身侧的万丈深谷里,已有了升腾翻涌的云霭,白雾茫茫中的群峰,或峭立如削,似矗立南天门的石柱;或危石悬空,似天外飞仙遗落的一只古靴;或两崖相向,似对弈千年的棋逢对手;或若隐若现,似世人难寻的海中仙岛。不知向前推多少年,这里应该就是一片海,眼前的群峰,是海陆变迁、时光流逝的自然杰作。没有地壳运动的升举,这些坚硬的石头还将继续沉睡在海底;没有阳光风雨的琢磨,就没有眼前让人产生无尽想象的姿态万千的峰林;没有看到一座山的前世今生,就不会读懂它的内心神秘世界。
亿年万世,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一条窄窄的石层,就这么真实地出现在面前——水平岩层,将白石山的前世推到了十亿年。十亿年间,连石头都变了容颜——巨角砾岩,从十亿年前的断层上跌落下来,一直堆积到现在;“刀砍纹”,一滴渗进石缝里的水滴,究竟有多少放不下的牵挂,才会在岁月的消磨里流出一道深深的印记;白云岩,将海底世界的丰富多彩浓缩压积成一块块简单的白色;含沥青质白云岩,那窄窄的一层黑色里,究竟隐藏了一片森林、还是一处草原、亦或一个时代的所有生物?大理岩,当组成石头每一颗微粒都发生一次质变,曾经的“白云岩”,就变成了“汉白玉”——建筑业中的珍宝,在山中沉默了太久的石头,在朝夕之间走进都市繁华,心甘情愿地为今天的人们变换着形状、乃至化为齑粉。站在一块石头面前,似乎恍惚了自己身在时间长河的哪一处浅湾;站在一面石壁前,似乎可以看到前辈先民们一幕幕鲜活生动的起居场景;石缝里的一粒土末,都成为先民最珍贵的遗留。
高低绕行中,从一座山峰行至另一座山峰,当兴奋的足迹已略显疲惫的时候,一棵棵秀直迎候的红桦让人精神一振。山中的岁月太过漫长,以至于让深藏于高山清寒中无人欣赏的红桦早早地等皱了树皮、等落了红妆;可是那一支支伸向天际的绿枝,依然在倔强地等待,等待上苍给它一个答案。一棵两棵,一排一片,满山的红桦,都是带着树身上一圈圈的树皮脱落,都是在红颜易老里永远不会屈从命运的安排。不知道树下这些擦肩而过的红男绿女,哪一个才是它们最终等来的人?
再美的风景,再舍不得的人,终归也要分离;一座山,是一座宝藏,能带走的,不过是一棵不知名的药草。在无尽的想像中,这棵药草上已有了太行老祖的仙气,人间的一切生老病死,都会在神药的药力下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