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见到当老师的,我就那么打心眼里羡慕,到今天也是这样。
谁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那是老掉牙的话了。
谁说教师工资待遇低是“老九”?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教师是个扬眉吐气的高尚职业。
而我喜欢当教师,则始于教师工资仅高于营业员的“文革”时代,那时我只是个勉强可以吃饱饭的农村孩子。从小惧怕老师,老师一迈进教室,便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也造就了我较好的学习成绩,尤其是文科。坐在课桌前,常瞎想:长大后如果有一天,我也往那讲台上一站,想说啥说啥,想夸谁夸谁,想批谁批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有多威风啊!
高中毕业后,我真的如愿以偿了!赶上了教育复苏,而师资相当匮乏,母校从100多名毕业生里选中我和另一名女同学到县里培训。培训班的师资力量较强,主修的是汉语语法、修辞、逻辑学、古汉语。这样,经过半年培训的我,居然当起了教师。我任教的是一所初中校,一排红色的砖瓦房,只有两间教室、1间办公室和1间仓库,对面是小学校,中间的开阔地带就是操场,上体育课各班轮流使用。我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除了书本上学的一点《教育学》《心理学》之外,哪里懂得怎么教书呢?没有实习的条件,没有上岗体验的机会,就是走上讲台硬讲,当然我也准备了很久。记得开始的几节课,校长邓承岭、数学教师兼初二班主任邓振兰两位教师,坐在学生的后面安静地听我的课,以便下来后有针对性地进行指导。他们教学经验比较丰富,人也很实在,给了我很多的具体帮助和指导,哪里要纠正,哪里要改进,怎么提问题、怎么管理学生、怎么辅导、怎么留作业和批改作业、怎么备课,从仪表仪容到授课方法,无所不有,具体而实用。他们对我所倾注的教师之爱,让我受益匪浅。
那个年代,刚刚从10年混乱的“运动”当中走过来,人们看到了秩序,看到了希望,也相当珍惜读书受教育的机会,师生之间、教师与家长之间,关系都是相当单纯而朴素的。我在课堂上常对同学们说:“我和你们之间既是师生关系,也是学友关系,我不过比你们早学了几年。”我这样说,一方面显得平易,另一方面也是有点“怵”学生,怕他们不听我的,因为我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其实,年龄相纺,也容易沟通,很快地,我们就成了朋友。我讲课,他们还真屏息凝神地听呢!我在学校起伙,生活都要靠自己。放学了,同学们抢着帮我从百米之外的井里打水挑水,有的还跑回家抱来一个大南瓜或几个茄子什么的;有的学生家长看我不会烧饭,就把馒头、烙饼、炒菜端进我的办公室,我不收,他们放下就走,没有客套,他们把我看成一家人。这一幕幕感人的场面,只因年代关系,我已经说不出他们的名字了。其实就在当时,有些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的家长,不知姓氏名谁。
学校总共就有初一1个班、初二1个班,我教的这两个班也是两个年级的语文课,还兼初一班的班主任。两个年级的课,完全不同于一种课程讲两个班甚至几个班,它是两种备课,两种讲法,上午有课,下午有课,学习、备课、写教案、讲课、批改作业、课外辅导、访问家长等一人“全包”,夜里加班到十一、二点是常事。于是,只半年时间身体便“精简”了10多斤,得了“营养不良”。那时收入少,生活条件差,工资每月30元,还要积攒一点给家里。没有任何补贴,更没有奖金,人们没有奖金这个概念,“加班”是义务。
有付出就有收获,到了年末中学统考,我教的班语文成绩名次上升了好几位;第二年,我辅导部分学生考中专,升学比例竟在全公社的几所中学里名列前茅,记不清了是第一名或是第二名。在一次全体教师大会上,以严厉著称的老校长刘培栋点名表扬了我,我还记得他讲的大意是: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呢,教出了这么好的成绩!没错,那时我才十七八岁,我任课的班里头,个儿高的学生比我还猛呢,在老同志眼里,不就是个孩子吗?我听了,也是“热血沸腾”。好像从那时起,好多老同事也更在意我这个“娃娃教师”了,我后来还多次参加了外校的监考和教学交流活动。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才感受到教书匠的不易。虽然教书十分辛苦,但这个美好的职业依然吸引着我,甘愿为之付出。再苦再累,每当听到学生、家长,还有外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叫一声“老师”的时候,我的心全平静了,平衡了,一切全都值得了。因为此时,我是神圣的,是温暖的,生活如此美好。支撑我的,正是来自心底对学生的爱,对这职业的爱。
高考恢复之后,无数的农村青年向往知识的殿堂,有了更为远大的理想。我的小学到高中恰恰是在那个“10年”里完成的,很多时间都是学工学农学军,真正课堂上学习的时间,可能连一半也不到。加之农村教育条件较差,图书奇缺,连许多最基本的文学名著都没读过。我在教学中得到了锻炼,但也感到了自己知识的欠缺。于是,拿定主意,参加高考。
一天下午,我为学生们上了最后一节课。课上,用我的全部心声,提了好多希望,诸如今后如何成才、如何做人等等。那简直是个艰难的时刻,没有一句道别的话,因为我怕同学们难过,我知道他们舍不得离开我。我不忍心道别。但是,细心的学生还是从我的讲话中发现了什么,或预感到了什么。
放学铃响了,许多同学没有离开教室,围了上来:
“老师,是不是您要走了?”
“还能回来教我们吗?”
一个平时爱淘气的学生问:“是不是我们惹您生气了?”
我摇摇头。
语文成绩一直很棒的一位男同学竟扯着我的衣角,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抹眼泪。其他同学也纷纷跟着啜泣起来,不肯离开。
“走吧,同学们回家吧!注意安全!”此时的我,也是视线模糊,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些跟了我一两年的朴实的孩子们……
不说再见,却是别离。真是“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何况我要远行,不知何日再相见……这一幕,至今回忆起来,心里还是一阵阵发酸。
出于偶然,我没能上师范深造。一位老师,也是我高考前复习的学校负责人,本来对我相当了解的,但是却为了“多考外省”而将我推向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的财经院校,从此便与教师职业无缘了。回想起这件事,至今我还是心存遗憾,虽然我早已融入了新的环境。
光阴似箭。38年过去了,那一声声的“老师”,还幸福在我的耳畔,温暖着我的身心。我时常留恋“初为人师”的那段时光,梦中时常浮现校园的生活情景。闲下来,我竟几次遛马路“遛”到了卫津路的天津大学、南开大学校园里。跟我上过的大学相比,这里的名气大得多;而跟我教过的农村中学相比,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大上多少倍,无法相提并论。但这里也是校园,处处是老师和学生的身影,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是那般亲切。当我看到马蹄湖、操场、图书馆、逸夫楼、东方艺术中心时,当我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夹着书进进出出或漫步林间小道时,当我看到学校礼堂内同学们自编自演文艺节目的火热场面时,不禁激动起来,我感觉到心灵的几分净化,我体验到时光的倒流,我仿佛回到从前那质朴的、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里,作学生、作老师。
这些年来,我与文学社团和刊物又有了不解之缘,包括散文福地和东方散文杂志,文友相会,互称“老师”,显得十分和谐而亲切。尽管在文学先辈面前我只是个学生,但闻得一声“老师”的称呼,我也似乎找到一点当年做老师的感觉。我又被幸福感包围起来,又体会到了教师的温暖。我幸福,也幸运。
一声“老师”,唤出一个古老的富有优秀传统的民族对于教育和文化的理解,唤出了对于子孙后代的希望,唤出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一声“老师”,包含多少温暖的深情!从事教师职业的人,为人师表,传道受业,教书育人,倾注爱心,使命光荣,重任在肩,不敢丝毫有负于这崇高的称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