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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快跑
作者:安海

 

安海,一九七二年生于河北省蔚县。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张家口市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张家口文学院散文部主任、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季节河》。
    迄今已在《散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河北作家》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六十余万字。有散文作品曾获得河北省委宣传部、省作协主办的第一、二届我的读书故事征文奖及第六、七、八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一等奖,散文集《季节河》获第九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文集类一等奖,另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火车快跑

安海

十六岁之前,我没有见过火车。如今我虽然见过多次火车了,但坐火车的经历却只有一次,那还是二十年前在山城求学的时候。对于火车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或者确切说应该是感触,一种触动过后的心头一动。这种感动许多时候来自于二十年前的生活。

一条曲曲折折的公路,始终蜿蜒在丘陵和山地之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偶尔有一两个村庄迎面而来,却又极快地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我问哥:多时能到?哥总是说还早着呢!哥又说你困你就睡觉吧,等睡醒了就到了。但我却总也睡不着,我的眼睛似乎不够用,始终盯着车窗外的景致。车窗外其实大部分除了丘陵就是大山,但我还是倍感新鲜,心中有一种什么热流在动。后来我还是睡着了,而且还做了梦。梦中我不知坐上了什么,极快地走着,两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耳边呼呼做响的风声。后来被哥推醒的一刹那,我第一感觉便是到了。没料到哥说还早呢。但车似乎已经停下来了,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持续地透过车窗穿了进来,我抬头看了看车窗外,看到两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横杆挡在了路中间,横杆中间是两条钢轨直直地向两边延伸。我知道我们是来到了铁路边了。倏忽间一列火车便跑了过来,令我想到了一个词:风驰电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火车,如此清晰的、逼近的注视着一列火车的穿行。呼啸的火车穿过山地和丘陵,向北钻进一个隧道不见了。但它却还长时间地穿行在我的心间。而仅仅过了两个月后,我竟真的坐上了火车,也穿行在了这同一条铁路上。同行的是和我一样没有坐过火车的同学,我们趴在火车的车窗旁,饥渴地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后来大家无可奈何地在一个小站下了车,目视着那列火车渐行渐远,在视线中只剩下两条冷冷地铁轨。然后怀着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搭乘长途汽车回家度假。

火车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我就读的那所学校虽然地处一个大山口,然而却有一条铁路从校南到校西半包围状绕过。每天,无论白天夜晚,无论课上课下,都会不时听到火车的鸣笛声,还有火车碾过钢轨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闻声识火车,是我曾经好长时间内心一种不为外人所道的感觉,我最初对于火车的许多感觉大都来自于它的声音。在课余时也会和同学到校园南面铁路旁边的小山上去,或者再远一些到校园西面的高山上去,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浏几眼书,聊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更多的就是默默地注视着山下偶尔穿过的火车。

那一列列的火车,穿行在山脚下,它通过的时候,似乎山体也在发生着一些颤动。我不知道这些火车由哪里来,又会到哪里去。它们总是那样急匆匆地赶着路,好象远方有什么在等着它们。偶尔它们也会在山下的小站做短暂的停留,装上一些什么,又留下另一些什么。我知道,或许对于远方的人来说,火车同样只是过客。在他们眼里,或许我们这里也是远方吧?绵延数千公里的铁路的点或小站们,应该都是互为远方的。而只有火车才能到达这互为远方的一个个点和小站,虽然火车在人们的眼里是个过客。距离使人陌生,远方使人们充满着一种想象和渴望。

火车给我的除了想象之外,也还有极为现实的一面。是一件事故使我从虚幻感觉中的火车概念中走了出来,使我切切实实领略到以前总是被我忽略掉的火车的身体:原来火车是铁做的,它有着钢筋铁骨的身躯。它在某一天穿行在铁路的时候也让它钢筋铁骨的身体穿过了学校一个男生的身体。据说,现场极惨,男生的父母哭的死去活来,男生的女友也哭得梨花带雨。这位男生是去小站送女友回家的,在穿行铁路的时候遭遇了火车。有人说,他们俩那几天正闹矛盾,男生在穿越铁路时或许神思有些晃惚。那年同学中间正流行传唱三毛的橄榄树,随便一个学生哪怕不喜欢唱歌的大概也能哼唱两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远方,远方,故乡在远方。我想,这首歌的情调正与少年的情思相谐和,哪一个少年没有流浪远方的念头呢?而火车却与远方有着密切的联系,它可以搭载着你飘游到远方去,它可以将你的思绪带到远方去。难怪我们当初会只在意火车概念中精神的一面而忽略了它的实体性。我想这位男生也犯了大多数青春少年所犯的错误,他过分在意火车的远方虚幻性而完全没有意识到火车的破坏性。他或许还唱着故乡在远方的歌,想象着恋人马上就要乘上火车,马上就要远离他了,更痛心的是他们还刚刚有一些小别扭,这别扭不仅阻止了他与她一同向远方去,甚至还阻止了他对远方的她的一种充满爱意的无障碍的思念。火车就在这时开来了,他或许听到了,或许思绪还沉浸在歌词的意境中,或许还纠缠在那种欲说还休的矛盾中,或许正想利用这送别的短暂时机来修补他们感情的波折……但火车并不知道这些,火车就这样开过来了,毫不犹豫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和思绪。

那件事对学校的触动很大,校方甚至专门开会告诫学生少到铁路上去,为此还将通往铁路的口子用砖砌上。但这种告诫却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效果,同学们还依然我行我素,那堵用砖砌的墙甚至不几天就被搬倒了。人总是健忘的,我想那起事故或许只在当事人心上割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外,在其它人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哪怕是细微的印痕。而且事实上,人们的关注点又往往是乐于停留在精神层面上的。一个人只有生病的时候或许才会关注起自己的身体,否则平时哪个不是将精力集中在各种各样的欲望上呢?对于火车的关注也是如此,我们依然在大部分时间里忽略了它的身体,而异常重视它身上搭载的那种精神意义。

我还依然喜欢听火车的声音,依然会和朋友到铁路上去。火车这个过客,这个总是匆匆而过的过客,它带着我们的幻想、渴望“哐当哐当”地一路远去。它远去了,留下我们怀着一种失落和怅然的心情沿着铁路向前走。两根直直的、亮亮的铁轨铺在白白的水泥枕木上,向远方沿伸,直到在天边交汇成一个隐约的点。我们就分别踩着两条铁轨,缓缓地向前走。朋友也是一个静默的人,我们许多时候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但我们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无论我们走多远,铁轨依然平行着、闪烁着一种耀眼的光辉延伸远去。走了一段后,我们会返回身往回走,面前的铁轨却一点儿没有因为我们的转身而有丝毫改变,依然是平行的走向远方。

现在,我发现我对于火车的喜爱其实更确切说应该是对于铁轨的喜爱。至今我只坐过一回火车,穿行距离不超过50公里。我甚至连当时乘火车的一些细节都忘记了,比如买没买车票?有没有座位?我甚至连那次坐火车的感觉也忘记了,比如它的速度、它的舒适度,列车员的脸是笑着还是绷着?身边的乘客是如何一种状态?是的,都忘记了,记住的只是我坐过火车这个结果。所以我对火车远远谈不上熟悉,它对于我只是一个过客,留给我更多的是一些身影罢了。我熟悉的应该是那些承载火车巨大身体的铁轨,那永远也不会交汇的平行的耀眼的无限伸展的铁轨。好几年的工夫,是铁轨在陪伴着我,而不是火车。那两根闪亮的铁轨就铺设在学校的边上,与我们睡觉的宿舍和上课的教室直线距离顶多几百米,几乎触手可及。课余时间或者休息日,我们是常常到铁路边上的小山上的,我曾经以为是去看火车,借以遥想远方,或许这也对,但我们其实更是在看铁轨,而铁轨其实才是远方。火车不是远方,火车只是能够带来一些远方的信息罢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青春时期的愁绪总是淡淡的、浅浅的,它来源于眼前,更来源于远方。远方是什么呢?正象平行伸向前方的铁轨不知道最终到了哪里,正象铁轨上的火车最终不知开到了哪里,远方其实就是一个未知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少年总是好高骛远的,青春时期总有说不尽的理想和抱负,总以为未来天宽地阔一片光明。说实在的,在大山口的几年时光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注视着铁轨,想着一些远方的事情。只是到了毕业前夕,分配、工作等词汇开始频频出现在同学们中间时,才意识到与远方那种永远的距离,才明白自己与那两根铁轨的距离,才明白自己还得远离铁轨告别火车,坐着汽车沿着我来时的路再返回去,虽然这样的回归已然意义不同。

如今,我在家乡的小城从事着一种不需要多少技术性的工作,每天忙忙碌碌,象一个机器,沿着少有变动的轨道前行在岁月深处。只不过与火车及铁轨相比,这样的轨道是无形的。但绝不是虚幻的,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这一点或许更象是飞机飞过的空中航线一样。其实人的一生也就是如此,是有一条轨道的,而且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人生的轨道也是各不相同的。就象当年校园边的火车小站,许多辆火车驶离那里,但去的地方却可能完全不同。

丁亥年的盛夏,当年那群英气勃发的青春少年,再一次相聚在了那座塞外的山城。我又看到了熟悉的校园,看到了那两条依然如故的铁轨,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上了岁月的苍桑。十五年的距离就象一条线段,站在这一头看那一头,以那一头为参照看这一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每个人都有着新变化,包括容貌、声音、经历。有乡镇书记、有公安民警、有公务人员,也有下岗工人,腾达者有之,落魄者亦之,更多的是平平淡淡,象秋水微澜。喝酒,喝酒,似乎只有酒才是勾通过往的最好媒介,它催开了每个人眼中的泪苞,触动了人心中的那一种苍桑感。谁能想到同一个教室里走出来的几十个人,十五年里会画出这样不同的人生轨迹呢?

如今,我曾经热念着的铁轨,已然伸到了家乡的山岭间,只不过这是一条单轨的运煤专用线,每天奔走的火车少之又少,两条铁轨因此也锈迹斑斑。但这仍然令我感到欣慰,使我的想象有了一个实在的落脚点。许多时候,我想象着我其实就是一列火车,沿着人生的轨道一刻不停地驶向远方。只不过火车的路径大都是预先设定好了的,从哪里出发,在那里停,最终驶到哪里?都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掌控着。而我所遵循的这一条人生的轨道却没有预设,虽然它也要受种种因素的制约,但个人的因素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却至关重要,它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其实当年我们沿着铁轨遥望远方,想象远方,那远方许多时候是具体的可知的,它与我们存在的或许只是一种空间上的距离。而人生的远方却完全是未知的,不可感的,时间的距离上写满了未知数。正象当初我们沿着铁轨走时遥望未知的远方一样,我现在还在遥望着远方那个未知的人生轨道,我不知道它最终能通到哪里,是不是可以通到自己理想的彼岸,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参与进去,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和激情去努力铺设,我这辆火车才可以驶到理想的彼岸。

此文获第六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一等奖。此文先后发表于2009年《潮音》3期,2010年《散文百家》5期,《散文风》2期,《长城文艺》2期, 22日《张家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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