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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谈写作
作者:超文学

 

胡安·鲁尔福,墨西哥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引路人。没有鲁尔福,也许就没有《百年孤独》。他的作品全都以墨西哥农村生活为题材。一部分写墨西哥革命,比如《孤独的夜晚》《烈火平原》和《我们分到了土地》。前两篇叙述农民起义军的惨败和革命理想的破灭。第三篇写革命"胜利"后农民们获得的土地竟是一片寸草不长的干渴贫瘠之地。另一部分则大都写墨西哥农村的贫穷、落后和富者的为富不仁、贫者的救死不赡。毫无疑问,使鲁尔福跻身于拉丁美洲名作家之列的除了他的《平原烈火》,还有他的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1955)。后者也许称得上是他的集大成之作。本文选自他的《回忆与怀念》。

 

为了写作,我需要脚踏实地,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任何事情,我都必须把它放在一个地方,以便赋予它生命,一旦它有了生命,我便要跟随它。这样我就被领上了一条我不知道的路。

跟我写的东西有关的景物是我童年时代的土地。那是我记得的景物。是我生活过的村庄给了我写作的气氛。置身在那个地方,我觉得对那些不存在的或者也许存在的人物是熟悉的。

我非常怀念我的童年和小时侯住过的地方。对那些年代的怀念永远不会消失。后来,当你生活在现实中,面对生活时,我们会很不情愿的看到,事情并非象你原来认为的那样。你遇到的是另一种现实。怀念是一种冲动,使你会忆起某些事情。一心想回忆那些岁月,这就逼使我写作。“我得对你们讲讲那些事情,我来自某个诸位不知道的地方,不过我可以对你们讲述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在少年时代,我在首都感到孤独,非常孤独。那时无依无靠,感到绝望,跟别人缺乏往来,这一切迫使我写作。我需要回忆那些事情,以便让它们同我自己发生联系。那时候我写了第一部关于孤独的长篇小说。但我把它销毁了,因为写得太咬文嚼字,形容词太多。我们所受的西班牙影响很明显,我们过去的西班牙文学作品很雕琢,是一种过分求工的装饰品,苍白无力。我觉得这有点荒唐,很应该否定。直到本世纪初拉美文学依然落后,恐怕原因就在于此,我直截了当地讲,一针见血地讲。我憎恨这种文学,是出于对清规戒律加于它的干瘪乏味感到不满。也许因此,作为一种抵制我才采用朴实的人物,村镇的人物,乡下的人物,而不是城市的人物。 

对我来说,城市并不说明什么,尽管我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四十年。我曾经跟所有那些知识分子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实际上觉得纯粹是一种徒劳的,无益的,不深入的争论。我童年时代的人物是朴实的,他们的表达方式也是朴实的。也许因此,我写作时用的词汇才那么贫乏,甚至可能是头脑简单的人的词汇。

当我回到童年时代的村庄时,我看到的是一个被遗弃的村子,一个鬼魂的村子。在墨西哥,有许多被遗弃的村庄。于是我头脑里便产生了创作《佩德罗•帕拉莫》的念头。是一个这样的村庄给了我描写死人的想法,那里住着可以说是即将死去的生灵。小说写的是一个村庄的故事,在那里说话的,生活的,活动的人物,都是死人。事实是,死人是不会生活在时间和空间里的。生命的问题是时间。我认为生命并非是按时间顺序前进的过程,我们的生活是分为片段的。有一些时刻,有一些日子,是空白。生活不是奇妙的,但它充满了奇妙的事情。生活不是完整的,而是划分为片段的,它充满了事件,但不是一个事件,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中,有时若干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当进行描写时,就只叙述事实,当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时,就保持沉默,就像在生活中那样。只需保留某些时代,一种永恒的时间,一种永恒的现在。《佩德罗▪帕拉莫》就是一部充满沉默的小说,只有那些事实得到了叙述,我竭力不离题,不讲哲理,所以才有那些悬空的头绪和空白,读者可以去填补,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解释。我很希望有很多种解释,没有任何观点的倒是我自己。 

在墨西哥的最后几年,我感到有点孤独,有点孤僻,有点离群,几代新作家占据了一切。甚至出现了一种“职业文学”,必须用一种时髦的方式写作。人们写了那么多小说,像火苗,像火焰,作家不得不写另一种小说,以便冲淡前一种。所以他就失败了,谁也不再记得他。在我的同代作家中,其作品也许少一点,但是他们还存在。今天使用的语言,每个季节都会过时。这个世界和我格格不入。所以你会感到有点被排斥在外,使你感到能够发表的东西也许已经陈旧过时了。让你觉得已经丧失了写作的激情,觉得被人冷落了。

在我生活在那儿的时代,几乎没有出版社,出一本书非常困难,即使能出,印数也很少。《佩德罗▪帕拉莫》出版后,谁也不理解,只出了两千册,我不得不把一半送人。今天的出版社出的书刊,数量十分可观。这一切的好处和坏处是什么呢?这一切怎么阅读呢?怎么可以写出这么多毫无内容的东西呢?真叫人困惑不解二十多年前,我是墨西哥作家中心的会员,我在那里看到过好几代作家的作品。我记得我们看到一部空洞无物的作品,后来突然出版了。

一个作家相信自己随着岁月的推移获得了经验。当时的那种情况在一定程度上为我的写作和出版带来了困难。不是我缀笔不写作了,我仍在写我没有完成的东西。在整个那种局面下,我觉得有点孤独。当然,一个人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他认为没有价值,不使人感兴趣,但他并不渴望出版,甚至某种程度上丧失了写作的冲动。就像人们讲的那样,在整个这一群多似蚂蚁的作家中,人们等待着让狼过去,让狼群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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