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之间,我在医院度过了月余时间,妈妈和我的心情都很愉快,她老人家体重增加了六斤多,我的身体也比过去好转。而雪梅的身体一如既往,仍是骨瘦如柴,怎不令人担心。幸喜的是,医生、护士几乎天天安慰我,说明她的病会有好转,问题是时间迟早的到来,再三告诉我放心。而医护人员实际上比我们娘俩更着急,几乎天天早上来看病时就问:“昨晚上她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也有医生问“昨晚是否有异常的表现?”还有医生问:“她说胡话是否少些呀?”从而说明,医院的医护人员对这位党的优秀儿女,进行全力以赴的抢救治疗。我参加革命以来,从未听过,见过这样的院长、医生、护士为病人彻底负责精心治疗认真护理的革命的精神。
时间一天天的消逝,雪梅的病虽然好转,但仍未恢复正常的知觉,我的思想负担特别重,悲伤的眼泪不知流了多少。这样的心情明知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由于人与人之间的气质不同,加之长期战争中培育的心心相印的感情,伤心、体贴是自然的事。
你正在思虑万千的时候,又是一如既往的听到雪梅喊:“弟弟!”停了一会又喊:“弟弟,我喝水!”
我第一次听她喊喝水,高兴极啦,忙倒了半杯开水,让她慢慢地喝了,但她么往的表情大不相同,睁开两只模糊的眼直看!
我一面向妈妈摆手,示意叫她过来看看,一面叫了几声“姐姐,姐姐……,弟弟在你身边!”
她那无精打采地眸子反复地看我,觜触动了几动,看来,是表达不出长而复杂的句子,她紧紧地攥着我的两只手,把我拉到她的怀里,亲着我……。
医生、护士们都来探望,每个人都露一张笑脸,注视雪梅的表情。医护人员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位医生说:“你们年垤啦,她见了晓讲同志病就好了一半,这就是相思病占主导位置,现在虽然闭上眼睛,仍抓着弟弟的手不放。”
一位调皮的护士说:“你主动亲亲她的脸蛋,看看她是否睁开眼睛或有什么表现?”
我看看医护人员,觉得不好意思,使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有位医生说:“别爱面子,我们借此机会观察她的心理状态?”
我硬着头皮当着众人面,亲了她的脸蛋,谁料她突然搂住我的脖子不放,睁开那无精打彩的眼睛看着我,嘴触吻着我,我很难为情。这时,就听背后有人说:“雪梅的病总算有希望了!”
我听出是老院长的声音,但又无法说话,便摆摆手,示意叫他老人家靠近些。
老院长摸着我的头说:“你们俩处在非常时期,她爱你的表情,我们医护人同对这种病人视为正常现象,不要爱面子,我们不会见怪的,你放心配合我们吧。”
医护人员走后,妈妈插
上屋门,躺在床上扭过脸去看书,而我的脖子麻木了,但她的双手仍然不放开我。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慢松开手,眼睛也闭上了,但不象昏过去的样子。
为了让她的血脉流通,我不停地按摩着她的四肢,直至我的两手发酸才停止,而且她已经睡熟了。
妈妈轻轻喊我一声:“晓讲,趁她睡熟,你到床上休息吧?”
我点点头,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晓讲,吃饭吧?”熟睡中听见妈妈喊我。
我应了一声坐起来,看看表已是晚上七点半了,但雪梅发出的酣声经久不息,半天过去了还睡得那么甜,多么令人兴奋呀!
妈妈有趣地说:“老院长真有经验,他和我说:晓讲来后,雪梅有救了,好像未卜先知的徐茂公,真好笑?”
“姐姐的病我心里也明白,我不在她的身边,只能恶化,甚至丧生,历史上这样的教训很多,因父母包办婚姻,不知死了多少善男善女,由于我们亲身经历的不幸,也为过去因热恋而死去的索然无辜者感到伤心。妈妈如不给我去信,我毫无办法来到北京。特别是路费解决不了,每月津贴只有几元人民币,怎能负 得了?幸有总政的行文,路费可能报销,而且还带来慰问信,可见,咱们军队对英雄模范人物多么重视。”
妈妈说:“我早准备给你去信,奈因那位不争气的哥哥天天来吵闹,闹得鸡犬不宁,心神不定,后来,我们娘俩宣布和他断绝关系,才给你去信。”
我劝妈妈说:“这样做是否有点过火?再不好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依我之见,还是尽量感动他,总有一天会觉悟的,说不定院长这次教训他后,也可能转变?”
“你那里知道,他这个人的秉性难改,如果等待他觉悟,再过一年也不会同意我给你去信,那时,雪梅早不在人世了,你可能也会伤心到极点。”
我问妈妈:“难道他对亲人没有同情感吗?”
妈妈摇摇头说:“我真不明白,对自己的父亲那样冷酷无情,对他的妹妹有手足之情,没有怜悯之意,为了达到了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能做得出来!我能说服这样的儿子吗?我能依靠这样的儿子吗?”
“弟弟!弟弟!”雪梅已经睡醒。
“弟弟不是守住你吗?我告诉她。
她睁开双眼,看我在她身边,就放心了,便习惯地抓住我的手。
妈妈问她:“梅,你这一觉睡了六、七个小时,感到舒服些吗?”
雪梅点点头,叫一声“妈妈!……”再往下就说不出来了。
我对妈妈说:“姐姐的身体太虚弱了,你看她那有精力说话呢?”
“是呀,今后尽量让她养精神。”
医生、护士进来照常诊断,打针,有位医生说:“她基本恢复理智,只是身体太虚,今后我们要按时给她打补针和吃些补药。力求她早日恢复健康。”
我问医生:“今后是否给她冲些菱角粉吃?”
“开始吃少些,逐步增加数量?”医生交代我们。
妈妈问:“是否放些盐、糖冲菱粉?”
医生说:“可以,她的身体需要这些营养,最好煮点青菜汤冲菱粉,然后再加些咸盐、红糖。”
医生护士走后,妈妈躺在床上睡了,可雪梅有了精神,我只好陪着她熬夜。
她虽久卧病床,带来骨瘦如柴的身子,但她好象比刚才的精神好多了。她伸出细而长的手,时而抓我一下,时而掰开我的手指象小孩一样数着,虽然吐音不清,倒象锻练说话一样,很好玩。
我看了看表,已是午夜后的一点了,多数病人进入了梦乡,也有少数病人爹呀、娘呀的喊叫,甚至个别病号叫声凄惨。我有意地问雪梅:“你听见病人的喊声吗?”
她发出轻微的声音说:“我早就听惯了?”
我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万万想不到她这样快就能表达复杂的句子了。便逗她:“你难受时,有没有喊过妈妈?”
“我从来没有哭过,也没叫过妈妈,眼泪流过不少,痛苦时喊过弟弟是真的?”
“这么说,你想丈夫不想妈妈么?”我故意测试她的心理状态。
“不能这么说,是由于我痛恨哥哥而想起你,认为只有你才是我的终身伴侣,所以我做梦也看见低 ,经常喊你的名字?”
我逗她说:“你是一心一意爱你弟弟吗?”
她看看我说:“你这个鬼,还不知道吗?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半点虑情假意,难道还怀疑我吗?”
“不,自己的老婆还有什么怀疑,我怕你病好后忘记了过去,提醒一下,知道咱们的爱情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啊,真难呀!”
“现在咱不是在一起吗?你怕啥?”
“我怕鬼!”
她哭不象哭笑不象笑地说:“我才不相信鬼呢?我们文工团在搜索战场时,敌人的死尸不知见了多少,没手的,没脚的,没鼻子的,没耳朵的,没半接脸的,有的肠子露出来还没死的,还有我们的战士咬着敌人的耳朵同归于尽的,什么样的死人我都见过,甚至在敌人火力下抢救伤员时趴在几个死尸的中间,还怕什么鬼?象你这个和敌人拼过刺刀的人,死人比我见的更多,难道还怕鬼吗?”
“我怕的是象你哥哥那样的鬼?”
“他不是人,你怕他干啥?”
“不是人,就是鬼,怎么不怕呢?”
“你真是个坏东西,总是钻老婆的空子?”
“老婆没有空子,丈夫怎么爱你呀?”
“我那有那么多空子叫你钻?”
“你的空子是自然科学决定的,自然要钻?”
“真调皮,不怕人家笑话?”
“妻子认为是笑话,我这个男子汉大丈夫岂不高兴?”
“我笑的是你这个人的心眼是直达快车,老婆买了你的信任票,就直达终点站, 我担心九天仙女下凡把你骗走?”
“我这个人有先知先觉地观察力,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能骗得了我,只有一个人列外?”
“是吗,总有女人可以骗你,这个人叫什么名呀?”
“这个人就是万里雪飘,冰封大地后将要开放的雪梅!”
“呸!说了半天,你老是逗我?”
“人非草木,岂可无心,就是禽兽,也有夫妻感情,什么丹凤朝阳,龙飞凤舞,莺歌燕舞,目的是为了情深意合,我为什么不可逗你这位爱妻呢?”
“我总觉得好笑,从侧面我才知道,你对我好象哄小孩一样?”
“你那带病的身体需要我这样做,你的衣食住行,都要我耐心地照顾你,甚至大小便、洗涤……都要象小孩一样照顾你,哄着你,否则,你早上西天了,弟弟也可能向马克思秉报去了,最亲近的,你说对吗?”
“是这样,待你病了后我也同样哄着你、照顾你!”
“世界上那有老婆期待丈夫生病呢?实际,我不喜欢病也不会大病在身,骨头这么硬,手指头戳你一下能受得了吗?就是男子汉也怕我三分?”
“你的妻子不同意你的看法,多健康的人也难免不生病,昔日的薛仁贵顿吃斗米斗面,他也有病的时候,而且病的很重,你和人家比,岂不是小巫见大巫呢?”
“我这个小巫的法术比不上大巫,但和我老婆这样千千万万的人相比,可就超群绝伦了?”
“你为什么和你老婆这样的人相比呢?”
“因为我的老婆和我气味相投?”
她噗哧一声笑了:“你现在的老婆身上有臭味,不能相投?”
“这种臭味的来源,在于我这个何姆照料不周,和我老婆毫无关系,让它和昙花一样,展眼之际就过去了?”
雪梅问我:“你喜欢那种昙花吗?”
“不,世界上只有一花我喜欢?”
“什么花?”
“我的雪梅?”
“调皮鬼,你不要像我一样得了神经病?”
“我专治神经病?”
“不要扯谈?”
“说真的,我有一颗神针,象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专治象姐姐那样的病?”
“我的病是弟弟来后自己好的,并非靠别人的治疗,让你那颗神钍另找主人吧?”
“它不想再找主人,想和你长期共存,象薛丁山、樊黎花那样过着甜蜜地生活?”
她摇摇头说:“薛、樊两位将领,到了晚年身遭不幸,由于其子薛刚误伤皇家子弟,全家犯了斩首之罪多么凄惨!人家薛家祖孙为李家出生入死,东档西杀,南征北战,夷平天下,李家才做了皇帝,那昏君不念薛家功劳。他李家死了一口人,竟杀了薛家三百口人,真不公平?”
我说:“薛刚反唐打到长安后,杀了奸臣,总算报了仇?”
她不服气地说:“这有什么用,没动昏君一根毫毛?”
我怕她增加精神负担,便说:“咱们别替古人担忧?”
“我不替古人担忧,倒替你担忧?”她边说看我。
我问:“姐姐,我担什么忧?”
“我这种病一生气就犯,死不了你不是照顾一辈子?”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言而有信,行之必果,就是瘫痪在床,养你一辈子也是一厢情愿,绝无反诲?”
“做妻子的总怕麻炳丈夫,你为了我受尽了凌辱,怎不叫人难受呢?”
“姐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我们恋爱十年,都有一颗共同向往的心,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咱俩永远不能分配?”
她含着眼泪说:“我的处境已是江河日下,弟弟仍是诚心爱我,只能向你表白:我永远属于你?”
“我不赞成你这种自卑感,夫妻双方平等待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心也属于你?”
“你这种观点有商榷的必要,在当前来讲,都是女到男方家,如果从发展的观点看,今后也可能男到女家?”
“咱们俩的事由咱们俩决定,任何人无权干涉,这样做,党和人民政府会支持我们?”
“弟弟这样尊重我的权利,这样破除风俗而关照我,姐姐我怎样报答你呀!”
“你给我生一个小娃娃,就算报答我了?”
“生男育女是咱俩的责任,不能把责任推给我一方,你也应该积极一点?”
“我在这方面一定当个积极分子,你放心,永远不会落在你的后边?”
“但愿我们永远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心满意足的说。
我接着说:“祝愿姐姐早日恢复健康!”雪梅捂着肚子说:“弟弟,我觉得肚子饿了,你做点什么吃?”
我告诉她:“妈妈已买来菱粉、白糖、红糖,我给你煮一杯。”
她几个月没吃东西了,尝到菱粉的香甜味道,可高兴了,不一会吃个净光。看样子吃不饱,我便对她说:“姐姐,你的胃口第一次接触粮食,多吃可能吸收不了,过两个小时我再给你做好吗?”
她微笑着说:“我理解弟弟的心意,你陪了我半夜,也该睡一会了。”
我问:“你能睡着吗?”
雪梅说:“我今晚说了很多话,心里感到挺舒服,但也有点采盹?”
就这样,我们俩都睡了。
和往常一样,上午七点半钟,老院长、医生、护士前来给雪梅诊断。老院长轻声轻语地问:“你还感到那里不舒服?”
雪梅说:“头有点沉重,其它都很好?”
“早餐吃些什么/”
雪梅告诉老院长:“吃了一大碗玉米面粥?”
“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吃馒头或煮烂的面条,目前还能吃硬东西,可以多喝点瘦肉、猪肝、蔬菜汤。
雪梅说:“老院长关心了。”
老院长提醒妈妈和我说:“从今天开始,你们这间病房白天可以关门,不是医护人员来,什么人来也不开。
我娘俩点点头:“照办。”
老院长和医护人员不知交代什么就走了。
责任编辑:张占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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