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黄昏潮湿而清凉。
那只叫呼喊的蝉蛹早忍不住了周围酸腐的气息。他身上奇痒，眼睛刺痛，正当他要死的时候，下雨了，新来的雨水让他舒服了好多。最重要的是，他蛰居的陋室上的土质一下松软了，他可以凭借着孱弱的力气，掘出个小洞，爬出去，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蝉。
他必须乘着深深的夜幕，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地面找到攀附物，迅速地爬上去，以免受到蚂蚁的群起攻击。他必须迅速蜕变成蝉，逃进密林深处，以免受到其它天敌的攻击。他的同伴早告诉了他，过去的人类嫌他们奇丑无比，疏远他们，现在的人类突然说他们有丰富的蛋白质，用科学和文明，把夜幕撕开，让他们暴露在人类的视力下，被轻易地捕捉，烹为餐桌上的一道佳肴。其实人类获取蛋白质的方法很多，呼喊真的不明白，人类怎么就选上了他们。
呼喊小心翼翼的把洞穴上最后一层土屑挖开，把小脑袋向外伸探出，窥视了一圈。浓黑的夜幕下，除了风在草尖划过的声响，原野上万籁俱寂。呼喊一纵身爬出来，他很幸运，没有遇到蚂蚁的骚扰，并很快找到一颗病焉焉的槐树，然后，仓仓惶惶地爬了上去。
其实呼喊的紧张是多余的。他不知道他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荒凉的废地，原本来这里的人就少，前些年这里又建了家化工厂，污水从化工厂的管道里排出来，臭气冲天。最可怕的是前些日子，一少妇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四肢不能伸展，身上长出些类似鳞甲的坚硬外皮，头发脱落，腮边长出猩红色的长毛，高烧不退，急得一家人四处奔波，寻医问药。凡是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博学多才的西医博士，只要能找的都找到了，可病情并没好转。最后到了北京的著名医院就诊。北京的医院云集着顶级医学大师，有着世界最先进最精密的医疗设备，可对于身上长鳞甲，腮边长红毛这不可思议的症状，很难确诊这是一种什么病。医院的医学大师们经过多次会诊，反复论证，积极治疗，终还没有回天之术，没能把这个少妇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更可怕的是这些医学大师找不到病因，更不知道这种怪病会不会传染，会以怎样的方式传染。少妇死后，被葬于这荒凉野地。从此，别说是夜晚，就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敢来。所以，呼喊没变成某人的盘中物，他顺利地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蝉。
黎明的时分，呼喊已经有了乌黑的头颅，明亮的眼睛，坚挺修长的翅膀。呼喊知道，这株病焉焉的槐树，并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他必须到茂密的树林找他的同伴。这时晨风似乎刮过一些，但随后工厂的废气飘了过来，丝丝屡屡地结集，形成一层灰白色的霾。这霾越聚越浓，呼喊感到眼睛酸涩，喉咙刺痛，胸闷气短，似乎就有休克的感觉。无奈，呼喊只能判断了下方向，自己给自己鼓了把劲，腿猛地一蹬，立刻飞了起来。他懵懵懂懂地飞出这片烟尘，凭着风的气息，凭着祖辈留给自己先天的本能，在空中敏锐地判断周围的树木情况。他判断出，在自己现在方位的东北角一公里的地方有些树木，这是距离自己最近的树林。
呼喊飞过去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是一片柳树，也和中国槐一样，是地地道道的本土树，呼喊的前辈就是在这些树种里繁衍生息，所以呼喊对这些树种有着很深的眷恋。呼喊落在一处骨节突兀的枝条上。他发现这里异常的干旱，地面上的小草已变得斑斑秃秃，稀稀落落，很多地方黄沙已经裸露。这里的柳树枝疏叶黄，萎靡低垂，奄奄待枯。显然，这里的环境同样不适合呼喊的生存。
呼喊再一次的飞起来，再一次收集风里传来的信息。距离他现在位置的东部有浓郁的树木气息，呼喊就朝着那个方向奋力地飞。这段飞行明显长于上一次的飞行，等呼喊快要筋疲力竭的时候，终于飞到了。
嗬，诺大的一方果园，桃李红艳。果树也是呼喊喜欢的树种，呼喊一阵兴奋，浑身马上又增添了力气。呼喊选了棵枝粗叶肥的桃树，在一颗红红艳艳的大桃子背后，呼喊躲了起来。无疑这是块风水宝地，环境优雅 。呼喊累了，他想小酣一会，可就在此时，呼喊感觉有些头疼，怎么了？自己有病了？不可能吧，刚才还好好的的，呼喊向上爬了几步，在那个鲜红的桃子上嗅了嗅，残留的农药气息猛然袭来，呼喊一下明白过来，他以最快的速度果断地飞起来，逃离出有毒气息的包围，循着风里的气息判断方位，继续寻找适合自己生活的树林。
终于在修有一条条水渠的地方，呼喊发现一片茂密树林，说真的，对于这些枝叶奇奇怪怪，树干斑皮厚重的树木，呼喊还真的叫不上名字，不过呼喊还是一下飞了进去。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躲避天敌的袭击，呼喊在树枝的叶缝间，几个轻盈的斜翻，穿刺，在一条黑色的剪影下，躲到密林深处。
呼喊静静地躲到一片宽阔的叶子下，他屏声静气，窥视着周围。他似乎听到了远处灰麻雀的叫声。呼喊心里一惊，他仔细分辨，的确是灰麻雀的叫声————尖细，刺耳，单调。很快，灰麻雀的叫声由同伴附和迅速连成一片，特别恐怖。这些年，灰麻雀的天敌被大量的扑杀，那些食物链顶端的飞禽迅速减少；相反，像灰麻雀毛长肉少的家伙，依然被人嫌弃，还没有成为人类的桌上餐，还没被扑杀。不过呼喊知道，随着肉肥毛少的动物灭绝，灰麻雀成为人类的菜肴也是早晚的事。呼喊现在很害怕，阳光还没有照射过来，阴森寒冷之气把他紧紧包围。更让他恐惧的是，在这茂密的丛林深处，本来该是他的同类聚集的地方，可他窥视了这么长时间，竟没有发现一个同伴，难道自己的同伴被扑杀完了?呼喊在恐惧里挪挪身子，尽力扩大视力范围，期待找到一个同类，跟自己聊聊天，壮壮胆。
在繁枝密叶的遮挡下，呼喊不断地爬上爬下，还可以从左边的枝条爬到右边的枝条，就这样，呼喊寻找了老半天，还是一个同伴也没能找到。
我的同伴都哪里去了呢？呼喊想。这繁茂的树木在这一带应该很少，空气湿润，植物茂盛，最重要的是没有化学品和农药的污染，这是最好的栖息地，可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同伴呢？呼喊并不气馁，他甚至做了个大胆的动作，从树林的这边飞到了树林的那边。可是呼喊很失望，他依然听到了恐怖的灰麻雀的叫声，至于同伴，一只影子也没看到。
太阳渐渐的升高了，道道阳光从肥厚的枝叶间照射过来，像密密交织的网。呼喊暖和了些，他把臀部挺了挺，把翅膀伸缩了几下。通常的情况，暖暖的阳光会撩拨他们歌唱的欲望，他们会在明媚的阳光里尽情歌唱 ，并且他们是天生的好歌手，歌声高亢嘹亮，所以，只要阳光出来，他们谁都喜欢卖弄一下。于是大家一起拼命歌唱，这歌声就像一阵风，迅速塞满树林里的每个空间。这气场强大的歌声，除了他们的同伴可以准确地找到他们的位置外，他们的天敌，只会烦躁不安，视听恍惚。
呼喊期待他的同伴开个头，他也可以迅速地附和着歌唱。可是，从早晨一直等到酷热难耐的正午，又从酷热难耐的正午等到日暮西墜的黄昏，除了恐怖刺耳的灰麻雀的叫声外，树林里再没有任何声响。难道逃脱了人类扑捉的同类都被这些可恶的灰麻雀扑食完了，想到这里，呼喊更加的恐惧。但不久他的恐惧感就变成了使命感，他要为蝉的种族传宗接代。他必须找到同类，繁衍子孙。
这一夜呼喊根本没有睡觉，他想了好多，但最多的是坚定自己的意志，为种族的繁衍和那些讨厌的灰麻雀斗争。
第二天，呼喊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找了一遍，确定这里着实没有自己的同类后，悄悄地飞起来，飞到了树林的更深处 。他窥视了一圈 ，没有看到灰麻雀，也听不到了灰麻雀刺耳的叫声。他再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寻找同类，还是没能找到。呼喊想，也许自己的同类也像自己一样 ，蛰伏在某处 ，也正期待着自己发出声音，然后循声而来。
呼喊把头向前挺挺，把两翼伸展，把臀部抬起，在静寂树林里，呼喊的鸣唱清幽婉啭。树林一下活跃起来，生动起来。
突然，呼喊嘹亮的歌声沉闷了 ，一只灰麻雀已经用利爪把呼喊踩在脚下。那一刻，呼喊清醒了过来，他知道 ，他的性命将断送在这只灰麻雀嘴里。但他并不害怕 ，他心里骂:灰麻雀 你们不要得意的太早，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人类的美餐。
树林再一次寂静了 。灰麻雀单调、尖细的叫声传过来，树林越加的寂静和恐怖。
作者简介：陈健，河北省魏县回隆镇北街村人。农民，党员，邯郸市太祖侠客刀和心意六合拳两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热爱文学，写有多篇中、短篇小说和散文等。本篇小说曾获河北省文化厅举办的首届群众文学创作小说类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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