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学的语文老师叫甄绪京,嗜烟酒,好打球,性格也很爽朗,他曾对我们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上了大学,做了官,有了“小卧车”,荣归故里时,顺便把老师我从村里拉到县城,我就知足了。甄老师的话虽然发自肺腑,虽然没有半点戏言,我却觉得那是像去冥王星旅游一样遥不可及。但数十年之后,无论考上大学与否,无论做官与否,他的学生们竟然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小卧车”,并且都有了驾驶证,可惜的是甄老师已经作古,无缘坐一回学生们的“小卧车”了。
我是在部队的司机训练大队学的开车。这里的教练对学员们要求极其严格,那时,我虽然是个底层的军官了,但他们对我的要求与对士兵们的要求没有两样,上车、下车、坐姿、手脚、目视等等都得符合要领,差一点他就用手里的小木棍敲我的手背,并且敲得很疼。教练说开车这活儿“头顶三分灾,脚踏生命关”一点也不能含糊,敲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一疼你就忘不了了。有一次练车,我先上车,教练后上车。他在副驾驶的座位坐好后问我系上安全带了吗,我回答系上了;他又问紧不紧,我回答有点紧;他说知道为什么紧吗,我回答不知道。他说你看看你的锁扣。我一看,我自己安全带的锁舌居然插到了他那边的锁眼里,怪不得“有点紧”,怪不得我插的时候很费劲。于是,我主动伸出右手让他敲了一下。自那次被敲之后我套安全带时再没有往别人的锁眼里插过。考驾驶证的时候,军区的首长前来监督,考场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轮到我时,我按要求立正、报告,上车。谁知刚刚坐稳,考官却命令我下车,我一头雾水。隔着车窗问考官为什么让我下车,考官厉声说道你坐在后排怎么开车!呀! 我太紧张了,开错车门,上错了地方。汗颜中赶紧从后排下去,坐到前排的驾驶员座位上。
有部队严格训练的底子,开车几十年了,虽然出现过剐蹭,但没有发生过一起伤人死人的重大事故,即使在老山前线我驾驶的汽车遭到越军的炮火拦截时,我也能巧妙地避开。战争结束后,我从军队转业到地方工作。有一次与几个作家闲聊,忽然忍不住显摆起了自己的车技。此时,在座的一位头上只剩下三根头发的作家说这样的事情不能显摆,谁显摆谁准得出事。这家伙头发不多,嘴却很臭,他居然一言成谶。第二天在我开车从大街往右拐准备去一条小街时,慢车道上突然飞来一辆电动自行车,一下子撞到我车头的右侧。骑车人砰然倒地,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下车查看。
坐在地上的骑车人却不惊恐,也没有痛苦状。我问他伤着了没有,他沉静地说:“断了、断了。”我问他哪里断了,他说右边的锁骨。我说还没做检查你怎么知道右边的锁骨断了,他说去年他刚碰断了左边的锁骨,疼痛的感觉与这次一样。祸不单行,可怜的骑车人!我赶紧拿出手机报警、报医、报保险。当我坐在护送伤员的急救车上时,内疚与怨恨一起往上涌。内疚的是我伤了人,给别人带来苦痛;怨恨的是那个秃头作家的乌鸦嘴,我当时恨不得立马就去找他,按住他,缝了他的嘴,再把他头上仅有的那三根毛揪下来!
近些年文友们聚会经常喝酒,但开车的人可以不喝。由于我的胃不大好不能喝酒,就经常开车接送大家。有时夜很深了,我还在树影婆娑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在这些文友中,我接送最多的是一位曾经有专车、退休后坚持写诗的领导干部。有一次他喝多了酒,下车后走路摇摇晃晃,我担心发生意外就把他扶到他家里。到家后他说要去厕所,他老伴赶紧把他扶到厕所,帮他解开裤腰带让他坐在马桶上,然后出门。“砰!”随着他老伴关厕所的门响,我突然听见诗人在里边大声说了一句话:“开车!”
2018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