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白居易的诗句写的是暮春孟夏的景色,但略有偏颇,“芳菲尽”不符合农家的实际,四月为夏季的开始,古人称四月为“槐月”,是槐花盛开的季节,芳菲未尽,而是另一番芳菲。
当桃、梨、杏花等随着夏风的到来狼藉残红,当燕子翩然归来日,正是人间四月时,庄户人家院落里大槐树上的乳白色的花正是馨香四溢的时刻。那一簇簇槐花散发出的幽香溢满院落,沁人心脾。
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我盼望的是槐花早点儿谢落,芳菲褪尽,就能有槐莲豆吃了。当乳黄色的槐花渐渐地失去了容颜,我就天天拿着敝帚清扫院落,觉得打扫得快了,把槐花扫没有了,槐莲豆就能长熟得快一些了。花儿终于被我扫尽,母亲也盼着槐花早日落尽,因为花落有籽,槐籽可以染布作原料,也可以泡脚,最主要的是槐籽晒干了就可以到公社的采购站去卖,换了钱可以买小葱、韭菜、豆腐之类的菜来吃,槐籽和槐莲豆都是母亲的期盼,而我只是盼着槐莲豆快快长大、长熟。我每天都要爬上梯子,站在房顶上观看槐籽,母亲不在家时,我就爬上树去看,母亲嫌我爬树摔着,也怕把衣服磨破。我上去看着槐籽什么时候长大,这一簇簇的槐籽就是槐莲豆的幼年时期,槐籽像小米一般大,金黄金黄的颜色。
槐籽渐渐地长大,已经成型了,颜色也在变化着,内核是乳白色的胶状的豆儿,就像桂圆里边的肉那个颜色和质地,槐莲豆就像长豆角里边的豆儿一般大小,圆圆的略带扁状,稍有椭圆,当槐籽愈来愈大,愈来愈圆,接近成熟时,槐莲豆浓浓的馨香就弥漫了整个农家小院。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整天的拿着一根大竹竿,上头拧着一个小铁丝钩,每天都要钩下来一串掰开品尝,看看熟了没有。把槐莲豆一层层的撕开,看里边的小嫩芽儿(胚胎)成型了没有。母亲告诉我,有了胚胎,才算熟了,晒干埋在地下,第二年就可以长出一棵新的小槐树苗。当青青的、透亮的外皮儿变得像老人的脸一样的褶皱,失去了光泽,变得干裂无水分,说明已经熟透变硬,不能再吃了。当里边变硬,外皮湿润光滑,用手一撕,很好分离,就是吃槐莲豆的最佳时机。
当我爬上大槐树,采下一簇簇的槐莲豆扔在地上,当母亲把竹筛子拾得满满的,一筛又一筛的端到厨房,家里便充满了欢声笑语,当然最高兴的是我和母亲,母亲笑着说:“不用买菜了!”当院子角落的土锅台上的大铁锅里的水冒起了热气儿,我就不停地加柴,用劲地拉着风箱,让火势更旺,盼着槐莲豆快些煮熟,还不时地掀开高粱杆和麦秸编制的大锅盖儿,伸手从滚烫的水里捞几个豆尝尝,垂涎欲滴啊!
早晨,端着一大碗玉米面或高粱面稀饭,上边放了一大捧槐莲豆,小山似的堆在大碗里,端着来到了十字街头的饭市,我津津有味地吃着香喷喷的槐莲豆,小伙伴们看得直流口水,我就和大家分享,不够了,再回家去盛,大锅里有的是煮好的槐莲豆——用茴香、花椒水调好的槐莲豆。所以每年摘豆时。小伙伴们就来到我家上树帮着摘,为的是能让他们多吃一些。那咸味里透着香,香味里透着甜,让人馋的槐莲豆啊,嚼着、笑着,比现在超市里的各种小点心要好吃百倍!我的童年,是吃着喷香无比的槐莲豆长大的。
又一年的四月来到了,当槐花盛开,清香再次弥漫着我家的小院时,姐姐要出嫁了,爷爷说:“咱家就这一个值钱的东西了,这是孙女唯一的嫁妆了,我就一个孙女,给打一副木床吧,这槐木结实耐用,不怕虫子蛀。”“哦!”我似乎明白了爷爷的用意,种槐树时就想到了给姐姐的嫁妆,爷爷种的是希望啊!所以刨树是爷爷的心愿。
于是,在槐花盛开的时节,这棵伴随我多年、给了我无穷的乐趣和希望,给了全家生活帮助的大槐树,包含着爷爷的心愿,终于被刨掉了,为我家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贡献。
第二年槐花盛开的时节,院落里没有了沁人心脾的清香,更没有端着一大碗槐莲豆津津有味的品尝。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在大槐树原来的地方,又亲手栽下了一颗和我一般高的小槐树,全家人都争着浇水、施草木肥。冬天里,母亲给它裹上了旧棉絮,让它温暖地越过寒冬,迎接春天的到来。
我知道,爷爷又一次种下了希望,种下了人生的期盼,种的是全家美丽的梦。恍惚中,我的眼前出现了盛开的槐花,全家人沉浸在扑鼻的清香中。村里家家户户土灶上的大锅里,槐莲豆正冒着热气儿,浓浓的豆香和着初夏温馨的风,随着土灶里的缕缕青烟,飘逸在乡村的大街小巷。[上一篇] 小姨的天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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