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登录
首页 >  行走天下 > 再寻坛山刻石
再寻坛山刻石
作者:张炳吉

                         







                                   一

 

    三千年前,中国的政治王朝正处在鼎盛的西周穆王时代,周穆王统治着大片的黄河流域地区,而中国的北方尚被一个叫犬戎的少数民族占领。历史上周穆王曾发动了八次大规模讨伐犬戎的北伐战争,其中,有记载的一次发生在今河北省赞皇县坛山地区。那天,周穆王根据敌我双方态势及天时地利条件判断,作战时机已经成熟,准备发起攻击。可是,负责占卜的官员却谏曰,今天是癸巳日,非吉日,出师作战唯恐不利。周穆王对此战早就胸有成竹,遂厉声驳斥道,交兵作战,何言不吉,吉日癸巳(今天就是吉日)!出击!结果大获全胜。时值盛夏,战后,周穆王与众将领在坛山的避暑岩下置酒相庆。酒酣之际,穆王挥剑在岩壁上刻下了“吉日癸巳”四个篆体大字,以纪念这次战役的胜利。  

周穆王刻字只为纪念这次北伐战争的胜利,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刻,竟刻出了一个万代相传的刻石佳话,他自己也成了中国历史上刻石题字的鼻祖。

 

坛山刻石的故事发生在我的故乡,多少年来,它的雅韵、它的苍远和它对占卜星象术的批判性的寓意,一直令我景仰,令我着迷。但直到去年夏天,我才真正走进坛山(现称万花山)寻古。遗憾的是那次登山因山壁陡峭、树木茂密,我没有找到登顶之路,当然也没有目睹到“吉日癸巳”,只是站在山脚望峰感叹一阵后悻悻而归。

今年夏天,妻子随我再次驱车赴坛山寻觅遥远的穆王遗迹。我们从赞皇县城东的榆底道口向北,横过槐河到达榆底,再沿“村村通”小路从榆底向西、向北绕到东坛山村。站在村口瞭望万花山,只见它雄踞村东,呈南北一线,如飞龙莽苍而至,绵延数里全是断壁悬崖,根本没有缓坡让人攀爬。我们沿着一条开山采石的土路由村里向山根进发,试图找到上山的路,可是,路到采石场后当即断头,我们不得不折返村里。

在村里,经询问村民,得知村北二里许有一条上山的小路。我们即开车出村,向北沿着“种养道”进入山沟。我们搬石头、砍灌木、填水坑,艰难地走了一段之后,车子实在不能通行了,便弃车步行。在杂木乱草中穿行一里许,忽然林木稀疏,山谷开朗,但空无一人,向东方看看近在咫尺的万花山峰,它依然如高耸的城垣继续向北绵延,依旧没有可供人上去的路。踌躇之际,妻子忽然发现前方有一辆摩托车。有车必有人!我们直奔摩托车而去。果然在摩托车之后蹲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一问才知道他是个架网捕鸟的人。寂寞的捕鸟人见到我们显然有些兴奋,像见到久别的亲人般絮絮地向我们介绍他捕鸟的高超手段,还从摩托车上的笼子里抓出他的猎物向我们展示。我和妻子耐着性子等他显摆完了,才从他嘴里打听到那个上山的小路。

 按照捕鸟人的指引,我们退回数百米后向东,绕过几道弯,穿过一片树林,终于看到了他指示的那一排房子。隐逸在林后的这一排房子大约有五六间,但窗破门烂,屋内空空,院子里杂草丛生,萧索空寂,一看便是被人废弃的旧宅。从这所破败院子的后门出去(其实它并没有围墙),我们沿着小路开始登山,山坡不算太陡,但时间不长,我们就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了。半个小时候后我们终于爬到了万花山的登顶的斜径。这条斜径恰如古代登上城墙上的马道,我们本以为登上峰顶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踏着斜径上天然的和人工凿出的阶梯,很轻松、很顺利地就到达了峰顶。

登顶后回望山下,一股强烈的恐高感顿时袭上心头——我们已经位居百丈高的悬崖之上,鸟儿居然在脚下飞翔,山下吃草的绵羊看上去比兔子还小,电线杆比佛香还矮。这当然是万花山西侧的景致,而转过身看它的东坡,东坡却是很缓的坡,越往山下越缓,最后山体与广袤的华北大平原连为一体,那样子,如果开着拖拉机上山,不用走路,随便开就能从山脚一直开到山顶的悬崖边。妻子说:“早知道这样,我们从东坡上来多省事啊!”东坡属于元氏县境,西坡属于赞皇县境。周穆王刻石的故事发生在赞皇县,所以,我们一直在山的西侧寻觅登山的路径,从没有考虑过从东坡登顶。

 

 

我们不是来游览风景的,登顶后我们关心的是:“吉日癸巳”的刻字在哪?周穆王休息的“避暑崖”在哪?周穆王他们挖的那口“穆王井”在什么地方?

当今,研究刻石的专家认为,坛山刻石是迄今所发现最早并流传下来的唯一的一方摩崖石刻,堪称中华刻石之最。它比记述秦文公游猎之事的“石鼓文”早400多年,比记述秦始皇东巡泰山的“泰山刻石”早800多年。因而这方刻石受到历代文人雅士的推崇,认为“吉日癸巳”这四个字“笔力遒劲,有剑拔弩张之状”,为“玉筋体”。欧阳修、宋濂、李清照、卫铄、王安石等对此均有很高的评价,王安石为了一睹坛山刻石发出了“谁珍坛山刻,共赏兰亭帖”的呼吁。历朝历代编辑有关刻石碑帖之类的书籍时,几乎都没忘记收录坛山刻石的“吉日癸巳”。但是,这样一件瑰丽的艺术宝藏,在它诞生后却一直埋没在荒僻的山谷,仅少数文人雅士知晓其妙。坛山刻石踏着悠悠岁月,孤独地等待着走向更加广大的舞台与世人见面,谁知它这一等,竟等了两千多年。

    中国的史书一页一页地向后翻,从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一直翻到了大宋王朝,坛山刻石才真正名扬天下。

    坛山刻石能闻名于世得益于宋朝的尚书宋祁。宋祁博学多识,对坛山刻石早有耳闻,一直渴望目睹坛山刻石的真迹。公元1052年,宋祁利用到赞皇县的归属地赵州视察的机会,向当地官员透露了自己的想法。当时的郡守王君闻听宋尚书之言甚为惊讶,不知自己的辖地竟有如此稀世之宝,立即派州将刘庄前去探究、拓片。十几天后,刘庄回来了,但是,他呈上的不是拓片而是刻有“吉日癸巳”的一块大石头!原来,刘庄误解上司意图,他到达坛山后没有在刻石上拓片,而是直接将刻石凿下来,用车拉了回去。消息传开,官员文士甚为惊讶、惋惜,纷纷前来观瞻、拓片。从此,坛山刻石享誉天下。

坛山刻石被凿下后,先存于赞皇,后又移至高邑;后又从高邑移至赞皇,每次搬运都有大批官员迎送,生怕发生意外。郡守李中佑更是担心已经风化了2000多年的刻石,如果不慎损坏或丢失,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就再也不能为世人所见,他就令人仿照“吉日癸巳”重新凿刻了一块石碑,并在碑的一侧上题写了“吉日癸巳之记”,对坛山刻石的诞生、发现以及摹刻复制的目的、意义做了注释。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李中佑所料。坛山刻石被发现才五十多年,酷爱收藏古董字画的当朝皇帝宋徽宗下令,由大臣朱缅置办“花石纲”。朱缅稔习坛山刻石的价值分量,当即就命令把坛山刻石搬运到了皇宫内府。靖康之乱发生后,保存在皇宫内府的“吉日癸巳”刻石再无下落,倒是李中佑的摹刻一直保留到了今天。不过,就是这尊摹刻在“文革”中也差一点毁于红卫兵之手,幸被赞皇的有识之士将其藏匿于赞皇县文化馆的影壁之内,才躲过一劫。如今,李中佑这块1000多年前的摹刻正静静地依偎着自己的故土,受到家乡人的百般呵护。

 

“吉日癸巳”四个篆字被刘庄凿走、在战乱中遗失,对于赞皇的文人墨客来说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为了了却心愿,近些年有几个文友在李中佑的刻石上拓片,并将拓片敷在万花山的岩壁,重新刻上了“吉日癸巳”四个篆字。但是,这四个字在什么地方呢?其实,这四个字就在登顶后向南不远的崖壁。但是,我们初次来考不知详情,登顶后就踏着一米来高的杂草向北探索。

我们沿着崖际向北一块岩石一块岩石的探寻,当然找不到“吉日癸巳”刻字,但在搜寻了两三千米后,发现了大片的庙宇群。这些庙宇大多是近些年修改的,有的还没有完工,有玉皇庙、观音殿,奇怪的是每个庙都没有庙门。我们进庙拜谒,却发现每个庙里空空如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庙里有神像清冷的在那里发呆,倒是有两块古碑吸引了我的目光。从残破的碑文看,这里很早就有庙宇,大多是附近村民捐资修建的,当然也有周穆王刻石、在避暑岩休息的记载。在庙宇群我们看到一口石砌的水井,井水很浅,清莹闪亮,可照见人影,我推测它应该是传说中的“穆王井”。

从庙宇群出来,我们沿着崖际向南搜索,再次来到上山的斜径,经此处往南才走了十几几步,妻子就看到了刻在岩石上的“吉日癸巳”。我从口袋里掏出李中佑碑刻的拓片,铺在这四个字上面与之比对,果然发现与之不差丝毫。李中佑的碑刻拓自周穆王的刻石,岩石上的字拓自李中佑。换句话说,我眼前石头上的字体就是周穆王三千年前的字体。

斜阳高照,白云悠悠,我站在周穆王刻石的悬崖边沉思。

 

妻子唤我去找“避暑崖”。

我们踏着乱石继续向南寻觅。这一带“鬼圪针”的灌木丛很密实,鬼圪针浑身是刺,不小心就会被它扎伤。过不去人的地方,我就用木棍挑起鬼圪针的枝条让妻子从下面爬过去,她爬过去之后再帮助我爬过去。我们在山崖边艰难地前进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避暑崖,但在山崖朝西的一侧看到了几个只有一两米宽的豁口。这些豁口直通山下,看样子勇敢的人可以顺着这些豁口爬到山顶,那样子总让我想到“偷袭”,也让我想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再往南走就看到于底村了。去年,我和妻子登坛山未遂心愿就开车绕到山南也就是于底村,在依山的一农户外遇到几个赤膊纳凉的老汉。当我问及万花山为什么在古代叫坛山时,一位退休的民办老师用荷叶扇子指着山上说,在山上有一个石头砌的坛,历史很悠久了,可能是个讲坛,也可能是个阅兵台,也可能是个供祭祀、祈祷用的坛。他们说这个坛曾被贼人挖开找宝,宝物大概没有找到,但挖开的坛也没有回填,到现在仍是摊肠露肚的样子。这座山之所以叫坛山,也许是由于这个坛的存在吧。

天已近午,我们和妻子又渴又饿,暑热难当,我们想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午餐。可是,山上没有一棵能给我们提供树荫的大树。在我们快回到“吉日癸巳”刻字的地方时,我们找到一处山崖,山崖的北面恰有阴影,我们依山而坐,喝水吃干粮。时间不长,暑热尽消,通身凉爽,我索性呈“大”字状仰面而卧。忽然,一股凉风吹过,接着,一个念头涌进脑海:“避暑崖!这就是避暑崖!”

当我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妻子时,她思忖了一下,兴奋地说:“是避暑崖!这就是避暑崖!”

(作者:张炳吉,笔名:赞杨,河北省采风学会会长)

2013年9月7日第一稿,2014年1月18日第二稿

[上一篇] 丰宁草原

[上一篇] 三游记

评论

采风网  主办方:河北省采风学会  Copyright © 2015-2024   版权所有   冀ICP备15015400号-1 冀ICP备15015400号-2

绑定会员信息

邮箱:
密码:
邮箱:
密码:
Another Mod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