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沈彩初右:李犁)
李犁,全国著名作家、诗人、诗歌评论家,辽宁人。自喻:属牛,长相如牛,性格像牛又像马。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美学硕士。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诗歌和评论。先后担任过报纸和文学杂志以及出版社副总编。出版诗集《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诗歌和文学评论获全国、省政府及各种文学杂志社等若干奖项。现任中国诗歌学会影视中心主任、制片人、艺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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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沈彩初《失落的琴声》诗集感想
沈彩初是一个用力写作的诗人,这包括他的写态度和姿态。我读他的作品总是想象一个农人侍弄庄稼的情景,小心细致勤劳耐心并乐此不疲。因此他的田园整齐有序美观葱郁,这就是他诗歌的特征也可能更是他心灵的秩序。所以,沈彩初不是一个时尚先锋的诗人,他也不屑于做一个技术上的离经叛道者。他依然像一个农人忠诚于土地,他让他的诗歌忠实于心灵,忠实于诗歌固有的本质和特质,在继承中国传统诗歌优秀本质的同时,他呕心沥血地挖掘新的表现方法和出人意料的比喻与形式,小心翼翼地把情感和诗歌嫁接在一起,并达到一种盐和水的自然交融。譬如他的《为你失眠的双眼》:
我躺下 被夜叼成一只烟
思绪被月光点燃
一缕 一缕 在编织的黎明中弥漫
昏迷的理智 无法滤掉相思的尼古丁
清晨 两只未燃完的烟蒂
便是我为你而失眠的双眼
这里我们看到沈彩初是一个比喻的高手!这是个古老的题材,但由于他料峭的比喻,似乎老树逢春,眼睛一亮,心一抖。这是诗歌的力量,我们吃惊他意料之外的比喻之时,我们看到了他为诗消得人憔悴的面容,和终于觅的佳句后的喜悦和释然。
而让我感到吃惊的是诗歌和诗人的反差。诗歌中的沈彩初细腻机敏而且略带忧伤,而生活中的他却大气朴实而粗砺。也许是内心太细致忧郁和敏感了,外表反而显得粗旷和拘谨,这让世界变得丰富和有趣。他是朴实的北方汉子,也是一个忧伤的歌者。正是诗歌中弥漫的这种忧伤感使沈彩初的诗歌产生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是铁锤也不是硝烟,而是一种直击人心灵的感动和颤抖,像眼泪穿过花瓣,细雨润透土地。一种美在开放!这就是诗歌的美感,艺术的力量。
忧伤并不是痛苦,更不是沉沦。他是诗人触摸世界的一种方式,也是诗人对美好事物的流连和追忆。世界上没有一种事物可以永恒,包括生命和爱情,但诗人都是天生喜欢梦想的孩子,他希望世界就像他心中永远圆满的梦,而且一尘不染。这就产生一种落差和遗憾,这种落差和遗憾诗人把她带进诗里,就成为一种美,一种永恒的艺术。从而这种诗中的忧伤就发出一种光辉,一种能够让人感动让心灵颤动的美。像失落的琴声,琴可能坏掉了,但琴声却依然响彻在我们的心灵。于是童年的草帽,记忆中的眼睛,拂晓的鸡鸣,还有像离巢的鸟一样远走他乡的女儿,都成为诗人心中永远的痛和永不消逝的琴声:“在她离去的日子/阳光刺戳着我的眼睛/沉稳的黄昏/我只能侧耳静听/来自她那童年鸣唱/当月光照彻远方笑容/一抹伤心/就会穿过我思念殿堂//昨夜梦中/我为女儿梳理童年头发/今夜我独坐斗室/又在细数日子羽毛与归期/一双翅膀/便开始飞越黄昏/拍打我寂寞的星空(《女儿是离巢的鸟〉)”忧伤源于倾斜的爱,痛苦也是因为不能团聚的亲情。我想没有人会为这种爱而平静,也不会有心灵不为之而感动,这是有了力量的忧伤,这是被诗歌凝固永恒了的美的忧伤。
在这部分的诗歌中,沈彩初无意识的通过追忆打捞失落的美,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通过诗歌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找到永恒的爱。而这种爱让他变得忧伤又激情满怀,于是他让这种爱流淌在诗歌中,流淌成给世界的情书:一具具骨骼粉成沫/制作成石头/读它时心里刻满字......如果他们活着/该是爷爷或者父亲/可他们死时/却与弟弟一样年纪/正因有一群他们/阳光才会将祥和写在/头顶的天空/身边才会有鸽子/寻觅暖意/他们虽不是我的亲人/可我却有着同样的情感/并有着多于亲人/多少倍的深深敬意(《纪念碑〉)这里的忧伤已经不属于个人。想到哪位诗人说过:“痛苦并上升为同情别人的泪”,能做到这一点忧伤就是超越了个人的情绪,而成为对世界的关怀和爱。这是一种大爱,一种光明的情愫和对生活广阔的感恩之情。他的视野在扩大,他的情感在凝聚,并下沉,一直沉到大地的内部,生活的核心。他开始关注养育自己的土地,被风吹拂的谷穗,鼓荡着丰收的田野,还有镰刀、锄头,挂在屋檐下的红辣椒,低矮的屋顶上袅袅盘旋的炊烟都成为他演奏的主题。这是不倾斜的爱,也是广阔的爱;这时的琴声不再失落而成为平静而磅礴的交响。这时他的心是热的,他的诗歌是湿润的,而他的灵魂是明净而阔大的,阔大到对别人的热忱,乃至对世界和人类的爱和关怀:“......一条新闻在我的睫毛上 /排版着揪心的消息/我的心也便因此而带上了枷锁 //又一起事故//为我挂上黑色窗帘/ 悲愤浸润了我的眼窝/ 我只能在沉默中哽咽/任泪水往心里流淌/任泪水在笔尖滑落/从此天空的阳光变得刺眼/地上的鲜花/也在我的灵魂中萎缩//你们的妻子儿女该怎么办/你们的父母又将怎样去生活/这一连串的问号/又该由谁去解说?.....(《无力的挽歌》”看着这首写山东矿难的诗歌,没有人在沉默。而作者的正义感和同情心跃然纸上。这是诗人的良心,也是诗歌的使命。这里沈彩初已经将他诗歌的忧伤感扩大到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并为之代言。
能做到这点,需要诗人的勇气,更需要诗人内心保持长久的敏感且一尘不染,否则一个内心布满灰尘杂念丛生的人,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但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诗人。因为写诗是诗人美好心灵的敞开和呈现,诗人也必须追随这种美好和纯净。所以诗人要擅于保护自己的心灵,象一把宝剑藏在剑鞘里才会保持自已的敏锐和锋芒,如果在鞘外风吹雨淋定会磨蚀掉光芒和锋利。所以一个真正的诗人永远不和世俗同流合污,永远保持清醒独立的品质。沈彩初虽身在仕途,却依然能坚持不间断地写作,这说明他依然是一个真性情的人,是一个充满激情而又心灵丰富的人,是一个时刻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人。小官的生活不但没能改变他善良的本质,反而更丰富了他的阅历,积累了他的人生体验。平时他就像沉没在世俗下面的礁石,而当他写作的时候,那些涌动的思绪和激情便会从深海下升起,渐渐地变成一片耀眼的霞光。
多少年来,我把写作理解成一种出发,理解成一只船在海面上航行。它将抵达哪里,将是写作者心灵的企盼和追索。圣女玛利亚进入天堂时请求上帝允许自己带上瓦罐和木桶,而诗人离开世界时却把歌声留给了大地,弹琴的人不在了,琴声却一代一代传下去,永不衰落。这就是出发的目的,这就是诗人最终的抵达。沈彩初对写作无怨无悔地追求正是他对这种境界的慧悟和接近,写作是他的精神方向和人生态度,是他灵魂质量真实地显现和人格魅力全面地曝光。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写作的行为远远地超过了作品本身的价值。
写到这里,天色渐露亮色,就像擦干净的瓷器透射着深沉的光辉。不知道沈彩初是不是习惯于黎明写作的诗人,但是我把黎明写作看作一个诗意的细节,那就像一段琴声在黎明的光辉中出发,也许目标还很遥远,但对于心灵来说出发就是抵达,而琴发出了声音,就永远不会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