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麦苗新绿,春风和煦。一个人走在故乡的田野,踩着生养自己的故土,踏着悠悠的经年往事,沐浴着晨曦,沐浴着暖暖的亲情。忽然想,这是我的故乡吗?这是我祖祖辈辈生息的地方吗?熟稔与生疏,激动与沉思,如同拂过的漫漫春风,轻轻的,让我放慢了阡陌中的脚步。
魏征大庙,这个古老的庙宇,在晨曦间朦胧,似乎还睡在唐宋年间它诞生的那一刻。只是,它身旁站立的我,早已不是它千年前的主人了。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一直袅袅在庙宇的房梁,千年间不曾飘落。那句力若千钧的警世之言让多少人不敢小觑百姓?又让多少人在覆舟之下哀叹、悔恨、挣扎、死亡?这也许是这座庙宇倒下站起、再倒下再站起、巍巍乎、赫赫乎的内在驱力吧?
阡陌旁的春柳,绿意盎然,垂丝万缕,孤独着自己的孤独,静默着自己的静默,当年在柳下折枝为笛,吱吱吹奏的少年呢?岁如铁,月似剑,一年年,一月月,它铁青着脸,把多少少年逼成了青年?把多少青年逼成了中年?又把多少中年逼成了老年、把多少老年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的发小呢?你满头的白发、满脸的褶皱,佝偻的腰身,如何让我想得起你当年春柳般的昂扬与蓬勃?
麦尖上晶莹的露珠还在诉说着昨夜的故事,还在喟叹着料峭的春寒吧?只是,太阳一出,谁来保佑它们的短暂的青春呢?青年时,老师和大人们劝告我,你还很年轻,还有诗和远方,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但是,恍惚间,我没有走多远天边的晚霞就铺满了我前方的路;我曾兴冲冲地满世界去捡拾诗歌,结果捡回来的却是散碎的文字。今天,走在故乡的原野,我才明白了什么叫鼓励、什么叫期望、什么叫白驹过隙。
春回大地,万物昭苏,但对春的回应最积极、最响亮的应该是这碧绿的麦苗吧?这片广阔的槐河冲积平原,是故乡祖辈生长繁衍的最厚实的依托,有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庄户人家的房顶才飘起袅袅的炊烟。我曾用青春的汗水浇灌过这片富饶的土地,我曾用淳朴的情感唤回过豆蔻年华的朋友。如今,他们我还能偶尔遇到,而她们呢?她们很多人远嫁外地,经年不见,倘若偶遇,彼此双鬓苍苍,青春不再,恐怕也是相见不相识了吧?
曾经寄生在麦地里的“野桔花”,如今被致命的除草剂驱出到闲地。但它们生生不息,依旧与春为伴,茁壮地成长着并企图在夏季到来之前留下自己的孽种,以继续祸害来年的麦苗。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当年的少年,手提挑筐,迎着呼呼的暖风,在绿绿油油的麦苗里寻找“野桔花”、“王不留”;挖下它们回家喂猪以图过年时能吃到猪肉。年少时“野桔花”不知挖了多少,“王不留”不知挖了多少,猪养大了,养胖了,要过年了,猪却被“国家”收缴了。来年,春风依旧,麦苗依旧,野桔花依旧,少年依旧迎着春风在麦地里寻觅、采挖。
槐河是故乡人的母亲河,她曾经是故乡最倩丽的一道风景。随着一弯缓缓东去的清流,我由童年而少年而青年,清清浅浅的河水载走了我数不清的经年往事。可如今她却被采砂场、石子场、垃圾堆、养鸡场所欺凌。无序的开发,过度的搜刮,已经把她蹂躏的遍体鳞伤、哀痛不已。
一个采砂后留下的地坑,看似碧水莹莹,实则是母亲河滴血的眼泪。
踏遍槐河,再也找不到她当年倩丽的身影。泪,在河畔流淌;血,在心底沸腾。谁来还我槐河、还我故乡、还我童年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