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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旧事·老街坊
作者:贾兰芳


       南方人所称的巷子,在北方的老家叫过道。

       通往我家街门的过道一侧,是大老宋家。这里的人们称外甥,不论年纪大小,一律都是老什么,这样称呼显得亲切热乎。大老宋比我大三岁,和哥哥是一把儿年纪的人。我们这一道街大多是贾姓,而姓张的、姓杨姓宋的都是单门独户,是招的上门养老女婿外来户,村里人称他们外住户子,有一种看轻的意味。

       大老宋的姥爷姓贾,按辈分我叫爷,又因为他的大号叫“老黑”,所以街上人都喊他黑爷。黑爷的一只手残了,缺了几个手指。听老辈儿人说,有一次黑爷在野地里捡到一个铁球,外面锈迹斑斑,他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拿回家里,在磨刀石上想把铁锈磨掉。刚磨了不久,铁球发热“轰”的一声炸了,就炸掉了黑爷的几根手指。原来那铁球是个炸弹。

       这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后来,黑爷就一直在生产队饲养棚里喂牲口,三天两头给牲口铡饲草,玉米秸、红薯秧、花生秧、谷草都有,年轻力壮的压铡,黑爷跪在草捆上,两手掐住饲草,一点一点续草。夏天里在水缸捞麦糠喂牲口,撒上一点麦麸,牲口吃的撒欢。

       那时我爷爷在队里看菜园,地里有一眼砖井,井上蹲着一架水车,每到浇园时,爷爷让我去饲养棚牵一头驴来,套在水车的横杆上,驴拉动横杆水车就哗啦哗啦地转动起来,清澈的井水从出水口汩汩地涌出,顺着水渠流进菜畦,听得到干硬的土块和裂缝吱吱的咂水声。那些蔬菜经过井水的浇灌,都舒展着枝叶,身子挺挺的打着精神不吱声地生长。因为水车上的皮钱儿有的老旧,或有破损,出水口出水不连续,出一阵停一阵,出水量很小,一晌浇地有限。下晌了,就卸掉驴套和驴围脖,牵到有暄土的地方转上几圈,驴就匍匐身子,打几个滚儿解乏。到了牲口棚还要提一桶水饮驴,手里的缰绳不时要提一提,让驴喝一阵歇口气,不让它一气喝饱,怕驴喝出毛病来。因为这个,去饲养棚就多些,跟黑爷接触也多了起来,不过即便这样,黑爷难得有笑脸,成天黑着脸,像是别人欠他多些似的,很瘆人。

       黑奶奶身材细条干瘦,干活麻利,在队上担任妇女队长,积极性很高,干什么都不服输。六十岁的人了,跟着大闺女小媳妇深更半夜遛红薯。那时邻村的红薯刨了后,先尽着自己队上的人翻找,等到很难翻到红薯了,土地都刨了个遍才放开,外村人才可以随便遛。我们这些人是白天看到哪块地红薯刨了,还没放开,红薯多些,就趁天黑去遛。铁锨在土里掘着红薯,会听到“咔嚓”一声红薯断裂声,接着就是白亮的两个红薯圆面露出来,这时就用手去刨。一起去遛红薯的群儿大娘有一句经典话:一大会儿不“咔嚓”,一“咔嚓”是瓦碴。说得大伙直笑。在地里翻地翻到半夜,大家箩筐里装满了红薯,这才往家赶,几天的口粮也就有了。
       黑奶的闺女我叫姑,腿瘸,走路一歪一歪的,不过牌面不错,人也白净,除了担水不行,别的活都能干,最主要的姑还是高中毕业。姑父是外地人,在县拖拉机站上班,是机手,入赘在我们村里住。人很实在,做人做事谦卑。姑是黑爷从小要来的,南方人不待见女孩,下雪天把女孩扔到院子里,结果冻瘸了。这是我小时候听到最多的说法。和姑一块过来的还有他的哥哥,在邻村住,我和她家的孩子二老宋去过那里。她哥叫春成,娶了个哑巴媳妇,我和二老宋去的时候不敢大声说话,觉得那哑巴有些异样,啊啊的说着话,怕她听到了打我们。那时还不知道哑巴是聋子,听不到说话。后来有一次又见到这个哑巴,有小孩子恶作剧,在地上画一个圈,吐口唾沫,单腿在圈里蹦。哑巴像是受到羞辱似的,十分恼怒,急冲冲过来要打人,吓得小孩子慌忙跑走。姑知道自己是要的,跟她哥这个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一直来往。
       姑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大老宋什么都要强。去地里割草,人家手快,往箩筐里摆放很讲究,别人割了草在筐里瘪瘪的,他的倒好,草叶缕缕顺顺地向外奓着,像孔雀开屏,显得割的草很多。我们都眼气他。冬天里拾粪。他起得很早,哥跟他比赛似的,听到他家街门响动,穿了衣服跳过墙头去抢着拾粪。因为我家房后是一片空地,猪在那里晒太阳,粪也多。一个冬天,拾的粪能堆个小山。他后来娶了自己村里的媳妇,因为要强,跟邻居吵嘴打架,跟媳妇打架,跟小舅子闹不和,因为宅基,又屡屡上访,邻里关系紧张。后来就把这里的房子卖了,全家迁回父亲的老家。
       二老宋比我小一岁吧,常跟我玩。他的头长得像锅饼子样,扁扁的,头发稀疏卷曲,那时正放映电影《平原游击队》,电影里有个日本军官松井,和他有点相似,我们就喊他松井,他也不恼。因为他姥爷在饲养棚的缘故吧,我和他常到那里玩。那里有磨坊,磨米磨面。还有油坊,屋里石磨转着,芝麻炒得焦黄在门外的簸箩里晾着,香气四溢。牲口棚边上有间车棚,放着马车和步犁。春天里我们爬上马车,找些高粱杆,用小刀削制成风轱辘,风车和眼镜。风轱辘是先用秫秸篾儿套上一截一截的芯做个圆圈,两个圆圈再横着用秫秸篾连起来,成了一个圆柱状。有风的时候,平放到空旷的田野里,风吹着它一路向前翻滚。有时,手中高举风车,顶着风哗啦啦转个不停。有一次趁人不在,我卸了一个步犁铁轱辘,回家做了辆小推车,再上地割草就方便轻松多了。
       一次,县城召开公判大会,听说要枪毙一个杀人犯,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也喜欢凑热闹,我和二老宋就走着路来到县城。看完公判会,他提议去拖拉机站找他父亲,我也跟着去。正赶上饭时,他父亲在食堂给我们打了白面馒头和面条,这件事记忆很深。这二老宋脾气有点犟,在外面对人还好,客客气气,可是经常在家里尥蹶子,跟家人干仗,姑对他就狠,打起来下手也重。十七岁后我就离开村子去外地上学,突然有一次就听到他出事了。他跟母亲置气,母亲让他去卖棉花,他不去,赌气喝了农药。母亲以为是他吓唬人,也就赌气说喝了药也得去。二老宋就架着排子车拉着一车棉花向县城走去,走到半路一头栽下,再也没有抢救过来。从医院把尸体拉回来没进家门,在麦场边停放了一阵,换了一套衣服就下葬了。那一阵,吓得村里大人小孩夜里不敢出门。
       转眼至今三十多年,期间黑爷、黑奶奶和姑父也都去世了,姑父在外漂泊半世,最后魂归故里,骨灰埋葬在他的原籍。之后,老三也跟了大哥过去,家里只留下一个小孩陪伴姑,所幸他的一个妹妹嫁到邻村,还常来看看年迈的姑。
       姑始终不离开这个村子,她在这里扎下的根须千丝万缕,已把她牢牢地绑在这块土地上,这里有太多她熟悉的人物往事,有她每天亲近的服服帖帖的水土。她知道,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让她离开这里,归去,归去,只是那一天已是她没有意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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