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还是绝壁，无休无止的绝壁。

       告别郭亮，小巴车一直在绝壁上疾驰。技术娴熟的当地司机全然不顾我小心脏的承受能力，风驰电掣般行驶在悬崖峭壁之上，对我高分贝的尖叫声置若罔闻。有时在险要处甚至还会加快速度，貌似不这样做就等于我们没来过太行山似的。我仿佛又在经历318线上觉巴山的险境，冷汗翩然而至，闭着眼睛不敢看窗外。

       小荷坐在我后边配合着司机使劲使坏，老是提醒我窗外的景色有多美多壮观。这个常常将我卖掉我还得帮她数钱的闺蜜，此刻就是这样为我两肋插刀的。我对她的这种行为表示严重不满，决定暂时忘记她平日里那些可爱之处，然后狠狠地恨她，恨不得掐她。领队大哥坐在前头，后面有小荷和“星星”们谈笑着，我蜷缩在嫂子与静美之间，因都是熟悉的朋友，我感到温暖而熨帖。那一刻，即便是羸弱的嫂子，也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

       车出河南界，至山西。这两个省份之间其实就相隔几十公里，只是这几十公里，车全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间穿越。我们的住宿地是山西陵川县的锡崖沟，中间同样要经历一条挂壁公路。据说这条挂壁公路是锡崖沟人们耗时30年才得以完工。也同样是用一锤一钎修建的一条比郭亮洞更长也更险峻的隧道公路，长7.5公里，挂在绝壁上写成“之”字状一弯一拐攀上山顶，到1992年才正式通车。还据说，当第一辆车开进锡崖沟时，那些从未走出过村子更从未见过汽车的村民顿时愣住了，死一般的沉寂后突然“哇”的一声抱头痛哭……

       我也想哭，不是因为恐高，而是因为这条公路带给我的震撼里所隐藏的辛酸。面对这人类伟大的杰作，我无法计算出它艰难背后的付出。这种艰辛，只有锡崖沟人才深深懂得。锡崖沟四面环山，山陡沟深，峭壁环列。独特的地理位置，让长在地心里的锡崖沟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就像四川凉山的悬崖村一样，所不同的是锡崖沟是深沟，悬崖村在悬崖。即使偶有壮侠之士舍命出入，也是沿着被当地人称为“蚂蚁梯”或者“猿猴梯”的、用绳索和藤条编织的、挂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软梯爬行。这样的行走，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因闭塞，落后与贫穷仿佛是孪生子，逐渐醒悟的锡崖沟人开始向自然宣战，向绝壁要路。用父与子两代人的血汗，才修城这条明明暗暗独具特色的乡村公路。小时候，读过课本《愚公移山》，而眼前这条挂壁公路就是“愚公移山”的现代版，无数个洞窗在崖壁上以向上的姿态整齐排列，在暮色里更像是张着黑色大口向苍天叩问。

        终于，我们从天上降到了凡间，落在上下落差1000多米深的锡崖沟里，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像这样坐汽车坐出了飞机味的，恐怕也只有滇、川藏线和锡崖沟的挂壁公路才有的感觉。

       晚饭后，我和小荷徜徉在锡崖沟的夜色里，清冽的夜风带着早春的寒意，轻轻包裹在身边。面对锡崖沟这种地势，风一生下来就出不去了，只能在沟内绕着我们这些游人一遍遍回旋。稀疏的沟里人家窗口透出的暖色灯光，被四周高高矗立的大山紧紧搂在怀里，像一个慈爱妈妈抱着她熟睡的孩子，端详得那么仔细，那么温柔。

       这是一个无声世界，这是一个世外桃源。我喜欢这样的夜晚，有如水的恬静和出世的超然，与白天那些坚硬的岩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滋味。我被这种感觉柔软着，也陶醉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太行山腹地。我们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又从村那头折回到村这头。尽管一直都在和小荷悄声说话，但我同时也在寻找带给我如此温柔熨帖感觉的源头。抬头间，暮然发现，是天上的星星，是那轮半弯的月亮，是星星和月亮散发的柔柔清辉，给远山、给近影、给小小的村庄全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有多久了？身居都市的我们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星星和月亮。如此粗壮的星星和明亮的月亮只在童年的记忆里，只在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里，只在夏夜乘凉时奶奶摇动的蒲扇里和大人们讲叙的白话故事里……我贪婪地望着夜空，望着这些闪亮的星星，真想摘下一颗篡在手里，藏在兜里，然后谁也不告诉，一个人静静地把玩，静静地欢喜。我彻底忘记了白天那些坚硬的岩石带给我的冷漠，也忘记了蛇形的绝壁公路带给我的恐惧，只想尽情拥抱这夜色中的锡崖沟。

有酒么？来一杯吧，在这美丽的星月之下，在这安宁静谧的锡崖沟之夜，要有酒有诗才算完美。酒是有的，听说一位队友是长沙杨裕兴面馆连锁店的老板，他带了足够的好酒，晚饭时好几个队友就在那海拼。我不好酒，当然无法加盟。再说，白酒太浓烈，不太适合锡崖沟这轻柔的夜色。这样的夜晚，该要有桂花酒才对，只有桂花酒的绵韵幽香才能与之相配。要不，红酒也成，但原料的取材最好是这山间的野葡萄，吸天地之灵气，沐日月之精华。山蜂授粉，自然长成，去掉病果与虫渍，用山泉涤尽，精心酝酿。酿成一首诗，酿成一阙词，要有李白的疏狂、苏轼的豪放，要有清照的婉约、庭钧的浪漫。举杯邀明月，未饮先醉人，踉跄成平仄，微醺韵脚生。

可是啊可是，这只是想象。锡崖沟美丽的星月，第二天晚上就隐遁了，我来不及请出吴刚，也来不及捧上桂花酒或野葡萄酒。不过，天上的星星虽然不见了，但邀来了我们的队友“两颗星” 。这“两颗星”呀，因着各自的名字里都带有一个“星”字，便以此自誉。他们真是一对优化组合，像朱时茂和陈佩斯一样，用彼此的睿智和风趣给我们带来精彩的旅程。

 当然，给我们带来温暖和笑声的除了“两颗星”以外，还有我们的重量级领队斗斗。这个爽朗的女子，一路上给我们贴心暖肺的照顾。我们赏景时她帮着看包，我们休息时她亲自下厨，从不言累。在她春花烂漫的笑容里，散发出一种自信与坚毅的美。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太行山，对太行山的向往也如我们一般的丰腴。但她甘愿放弃，默默地做好后勤，在付出里收获着快乐。这样的胸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村前大树上那两个硕大的鸟巢里，鸟儿们早已安眠。可否？让我做个归人，在锡崖沟这世外之地，执一壶老酒，书一页素笺，对一溪闲云。

作者简介：尘埃，本名杨跃清。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艺术家采风学会会员，长沙市摄影家协会会员。自行车、户外爱好者。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向着诗和远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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