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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风大赛作品”游记散文5篇
作者:梁陆涛

杜牧的扬州

   公元835年,33岁的杜牧离开扬州,由淮南节度使牛僧儒帐下的掌书记迁往他任。在杜牧心中,扬州是他的繁华地,温柔乡。杜牧离开扬州时曾做《赠别》诗二首。其一:“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其二:“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两诗写得缠绵悱恻情浓意厚,全是写给他的红尘知己的,一时竟在扬州的花街柳巷传为绝响。

   有唐一朝,诗写得好且善文者寥寥。而诗文俱佳又精通军事、政治之道的,杜牧算得上“空前绝后”。只可惜他满腹经纶一身才华却不被赏识,终其一生也未能受到重用。其实杜牧不被赏识也是情理中事。杜牧的爷爷曾为三朝宰相,杜牧是典型的“公子哥儿”。偏这“公子哥儿”又恃才傲物狂放不羁,整日呼朋唤友游山玩水,夜夜醉卧花丛乐此不疲。我想,即使没有朝廷的朋党之争,人家要用他也得掂量掂量。当年杜牧凭借一篇《阿房宫赋》而被点中第五名进士时,考官们就曾对他的不拘小节多有非议。他到扬州淮南府做事,大小也是个政府官员了,可他依然故我。“供职之外,惟以宴游为事”(杜牧语)。他每晚外出,总有二三十名换了便衣的兵士跟在身后。杜牧颇得意,以为是在保护他。离别扬州时,牛僧儒为他设宴送行,告诫他说:“以你的才气,一定还会取得更高的职位。但我经常担忧,怕你因迷恋风情而不能控制自己。”杜牧跟人家打哈哈:“幸亏我还能经常检点自己,不至于让你为我担心。”牛僧儒笑了笑,当着杜牧的面打开一个小书箱。杜牧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竟然全是那些跟在身后的士兵写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杜牧每晚风流狂浪的宗宗节节。

   不过现在看来,还多亏有了那些声色犬马的切身体验,才有了杜牧那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扬州情结”,也才有了诗人对扬州浓情似酒的人文关怀。“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是杜牧写给时任淮南节度判官韩绰的诗,字里行间渗透着对扬州的深切眷念之情。我一直以为扬州的自然风光远不敌人文印象,其源盖出于杜牧这首绝句。的确,扬州除瘦西湖差可一游外,其它怕再难有引发人们游兴的风物。倒是杜诗中提供的一些似乎有些暧昧的信息,让人不由得会生出无尽的遐思。说实话,我去扬州,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一睹那轮二十四桥明月,亲耳聆听桥上玉人那柔肠百结浅吟低回的箫声。尽管我早就知道,杜诗所云“二十四桥”,可能只是个虚指;不知何处教吹箫的“玉人”,也不过是虚化于杜牧心中的一个魅影而已。

   其实,古代扬州的繁荣,一直是和“娼盛”密不可分的,这大概正是杜牧之类文人雅士喜欢扬州的主要缘故。试想,皓月当空,水波微兴,三两友人相约,拥了美女荡舟湖上,腹中花雕穿肠,耳畔丝竹悠悠,不由人不大发诗兴。“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旧游。” 美景美酒美色,可能葬送了一个政治家军事家的前程,却成就了晚唐文学一道奇异的风景。“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有人说,杜牧这首《遣怀》是对自己那一段扬州生活的愧悔。真如是,这“愧悔”是不是太张扬了点,反倒让人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对扬州的别样激赏。后人写扬州时就曾写道:“三生杜牧曾游处,前度刘郎再到年。惭愧旗亭歌板好,美人犹唱三百篇。”清郑燮曾诗云“苍茫一晌扬州梦”,于邺写过一篇散记《扬州梦记》,元杂剧大家乔吉更写过一部杂剧《扬州梦》,内容就是当年杜牧冶游扬州的风流韵事。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引起了多少人的考证、论争;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又启发了后世文学家们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杜牧的扬州就以这样一种特殊的影像,在人们心中复活着,灵动着了。


铜雀何处锁二乔

       喜欢杜牧,没来由地也喜欢上了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喜欢上了“烟笼寒水月笼纱”的秦淮河,甚至是那一束“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那日重读《赤壁》,一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忽然就勾起了对古铜雀台的一腔情愫。

   是一个深秋的午后,辽远的冀南平原,阳光灿烂,金风送爽。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乡间公路,我来古邺城寻访铜雀台遗址。邺城初建于春秋,东汉官渡之战后,曹操击败冀州牧袁绍,占邺城。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封魏公,首次将邺作都。16年时间,曹公对邺城进行了大规模营建。据史料载,当时邺之北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外城有七门,城内堂、殿、楼、阁、台、苑星罗棋布,既幽雅古朴,又富丽堂皇。而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以城墙为基修筑的金凤、铜雀、冰井三台。曹魏之后,邺又先后作过五朝都城,特别是后赵建武帝石虎时,对邺城和三台都进行了极其奢华的扩建。东魏元象元年(公元538年),邺增建南城。使整个都城南北扩至10余里,并增加了东市和西市,城门增至14个。同时新建了阊阖门、太极殿、昭阳殿、仙都苑等奢华建筑。邺城作为魏晋南北朝的六朝古都,在我国城市建筑史上堪称典范。城市布局呈中轴式,王宫、民居、街市整齐对称,结构严谨,疏朗有致,对后来的大都长安、洛阳、北京城的兴建乃至日本的宫廷建筑,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铜雀台遗址在邯郸临漳县城西南约20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小村名三台,不远处还有个邺镇村,小村的名字,无不在向游人昭示着这个小地方曾经的辉煌。车从三台村穿过,便是铜雀台遗址了。绕过一道雕龙的碑廊,迎面是一堵高高的台阶。那台阶共53级。拾阶而上,双脚踏上一个宽宽大大的土台子。粗粗丈量一下,这土台子南北长120多米,东西宽70多米,高有10多米。朋友告诉我,这是金凤台遗址,它的北边才是三台的主台铜雀台。铜雀台于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由一代枭雄曹操亲自督建。台高10丈,前抵河洛,北临漳水,雄视中原,一派霸主之气。台上有百余楼宇殿阁瓦房屋舍,楼台建筑飞阁重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大气恢宏。台中有阔大的演艺台,台下有景色秀美的铜雀园。后来,曹操又在铜雀台南北建造了金凤、冰井二台,合称三台。三台之间用两座阁道式浮桥相连,金凤、冰井低铜雀两丈,呈双鼎拥立拱云托月之势,愈加突出了铜雀台的威武壮观。

   曹操不仅是吒咤历史风云的帝王,还是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文学大家,后人把他与他的儿子曹丕、曹植并称为文坛“三曹”。当时在“三曹”周围,云集着一批文人雅士。文学是需要氛围的。铜雀台一峰突起,给一代文人提供了一个宴饮赋诗对酒当歌的极好平台,建安文学由此顺风顺水,勃兴起中国文学史上一段无与伦比的辉煌。不用说,“建安七子”肯定是铜雀台上的常客,还有那个被曹操盛邀从匈奴归汉的女文豪蔡文姬。据说,蔡文姬就是在铜雀台上演唱了那首名传千古的《胡笳十八拍》:“胡虏强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志意乖兮节义亏……”

   当然,与铜雀台直接相关的,莫过于曹植的《铜雀台赋》。曹植是曹操的幼子,文采风流,出口成章。三台建成后,曹操在铜雀台上大宴文武群臣文人士子,命大家作诗文以赞。曹植兴之所致,欣然离席,吟哦有顷,一挥而就:“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曹植的赋文采绮丽,情景交融,大气磅礴,自然引得了一片喝采,成就建安文坛的一段佳话,但也因此差点让他掉了脑袋,埋下了10年后那场著名的“七步诗”之祸根。曹植是“愿斯台之永固”的,然而三国后仅300年,邺城以及那辉煌壮丽的三台便毁于战火几无所存。我们今天见到的,就是缩在金凤台遗址北侧的一座二米多高的土堆,类似田野上拢起的一座坟包。当然,荒野黄土,掩不住铜雀台曾有过的辉煌,以至600年后的杜牧在凭吊赤壁时,还在为当年曹军失手于赤壁之战而扼腕,并由此生发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千古一叹。更晚些的罗贯中肯定是熟读杜牧的。他在《三国演义》中写到这一段故事时,专门借诸葛亮之口,将曹赋中“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二句,改为“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诸葛亮是知道二乔的,他还知道这两位江东绝色美女一个嫁给了吴王孙策,一个就嫁给了周瑜。他故意与周瑜玩了个文字游戏,不过是想让周瑜这个有勇少谋的武夫,更加仇恨以好色闻名的曹操,从而达到激励周瑜尽早下定联合破操之决心的目的而已。如今,面对这光秃秃的土堆,遥想魏武大帝,遥想绝色的大乔二乔,遥想风流才子杜牧,遥想倏忽而逝的两千年沧桑岁月,我不禁哑然失笑了。

 

   这是一座古城的遗迹,这是一片城市的废墟。它的地址在吐鲁番西去约10公里

   没有阳光。已经不再需要阳光的城的废墟,死一般横卧在我们面前。穿行在城的断壁残垣之间,导游先生指着那些被断壁残垣环围着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土坑,一一为我们作介绍:那里是官署,那里是民舍,那是当年讲经的寺院,那个高一点的曾经是佛教徒们祭祀的佛塔,那里又是烧制器皿的陶窑……

   按照导游的介绍,我似乎能够感受到这里当年的繁盛。但在历史的某一点上,这繁盛却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死城。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水流,除了远足而来参观的人之外没有其它的生物,甚至都见不到一片砖瓦,一截木料。高高耸起在断崖上的,只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拟或说,那不过是一具城市的风干了的尸体。灼热的空气,烘烤着这城市的风干了的尸体,就像在断壁残垣之上蒙了一袭黄色的纱幔,那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残墙,就是在这纱幔下静静地僵卧了几百年。

   史料上记载,这座古城初建于东汉时期,东西走向,长1650,最宽处有300。因城廓建在30高的断崖上,“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当地人又称其为“雅尔和图”,意思是建在崖上的城。唐时建都长安,吐鲁番是西去的重要通道,安西都护府的治所就在交河。想来,那时的“丝绸之路”上必然是车水马龙,商贾如云,驼队、马队不绝如缕,那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老远就能听见。作为府城的交河怕是确曾有过辉煌。那么,它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变成眼前这幅模样的呢?

   按书上所载,交河的衰败大约是在元末,衰败的原因却没有详说。我想,一座曾经辉煌曾经繁盛的城市,突然就从历史的画面中抹掉了,抹得只剩下了这些任何生命都无法生存的残迹,恐怕是遭到了一次无力抗拒的毁灭性的打击。就像同在“丝绸之路”上也是在一夜之间神秘地失踪了的楼兰,那个据说是盛产美女的古国。导游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说,交河古城的毁灭,完全是因为一场战争。在那次旷日持久,敌众我寡的守城战斗中,交河的保卫者抱定必死的决心,誓与古城共存亡。他们在无力抗拒强敌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故土连同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起统统付之一炬。

   这当然是一个慷慨悲歌壮怀激烈令人肃然起敬的故事。中华民族的历史上确也不乏这一类以死守土的壮士。公元1244年,由女真人建立起来的金朝,在苟延残喘的南宋与势不可挡的蒙古军的南北夹击下土崩瓦解,辽阔的长江以北广大地域全部落入蒙古军的控制之下。然而直到1246年的秋天,甘肃巩州城头却依然高扬着金朝的大旗。高扬这面旗帜的是金朝守将临洮路兵马都总管郭虾蟆,史书上是大大记载了一笔的。据说这个郭虾蟆上阵喜欢光个膀子,箭法极准。但他终久也是寡不敌众。城破之时,他就是放了一把火,将那座城连同全城将士及妻儿老小烧了个净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郭虾蟆不愧为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然而,读史时每每读到这里,我却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他誓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而击掌,还是该为他毁灭历史的残暴无情而扼腕。正是为了保全他自己那在后人看来可能毫无价值可言的“名节”,而使得那原本生机勃勃的城市一眨眼变成了一片死城,使得成千上万个鲜活的生命刹那间灰飞烟灭。

   我把这个史书上大写特写的故事讲给导游听。导游小伙未置可否,只是把我们带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跟前。导游说,整个交河遗址,所有大大小小的土坑几乎都是空的,只有这一个却被土深深地掩埋着。考古工作者在这个土坑里发现了许多婴儿尸骨,那婴儿尸骨一层层叠摞在一起,上面覆盖了老厚老厚的焦土。导游说,据考证,这就是当年焚城时,被大人们丢进坑里活活掩埋了的。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知道如何表述我此时此地复杂的心绪。军人以死尽忠,难道一定要用这些懵懂未开的幼小生灵来作为牺牲吗!

   太阳露出了朦朦胧胧的脸庞,无遮无拦的交河故城一片惨白。站在这个特殊的墓坑旁边,我向那些曾经有过的幼小的生命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想,当回首历史的时候,人们可能会想到忠君报国的郭虾蟆,想到那守卫交河古城的将士。然而,有谁还会记得起这些幼小生命中的随便一个呢?其实,作为个体的人,他们的生命一样重要一样崇高。他们在无意识中做出的这种别无选择的对个体生命无法弥补的牺牲,和他们的牺牲实际上对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所做出的贡献,不是更值得后人的同情和敬重吗!


凭吊金上都

   天阴沉着,风也有些硬,冷飕飕的,寒气逼人。

   车在高速路上疾驰,路两旁丘陵状的黑土地,波浪一般涌过来荡过去。村庄不多,老远才见到一个,还只是些小屯。几户十几户人家,星散在起起伏伏的黑土地上,很像是飘浮在波峰浪谷间的一只只小船。看惯了华北平原上那星罗棋布几乎一个挨一个的村庄,哈尔滨的郊外让人觉得是那么静谧、安宁。

   城东南20多公里,是金上京会宁府遗址阿城。阿城原名阿勒楚喀。历史上曾与宋、辽并立120年,并先后灭辽、灭北宋的封建帝国——金,建都于此。800多年前,女真族完颜部崛起在白山黑水间。首领完颜阿骨打带3500人与强大的统治者辽进行了殊死争战,竟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彻底灭了曾让大宋俯首称臣不可一世的辽。之后集中精力南下征伐,又用了两年时间灭北宋,占领宋都开封,生擒了临危受命的宋帝赵桓与危难时刻“溜号”的太上皇赵佶。11288月间,曾经的宋徽宗、宋钦宗在金上京会宁府身穿素服跪拜金太祖庙,行“牵羊礼”,而后入乾元殿拜谒金太宗完颜吴乞买。这吴乞买也够损的,竟然封赵佶为昏德公,赵桓为重昏公!这失国的二位“昏公”,被掳到会宁府东北五国头城(今依兰县城北旧古城)软禁起来,受尽精神与肉体的摧残,先后客死在那里。史称诗书画家的赵佶,生前留有一首《七绝》,记述了这位亡国之君的凄凉心境: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从小就熟知杨家将抗辽、岳飞抗金的故事,也写过北宋末帝徽宗赵佶、钦宗赵桓的文章,潜意识里对这个金朝古都早就有着一种隐隐的渴望。于是,到哈尔滨后第一站,我就选了踏访阿城。遗憾的是天公不作美,已是夏初,天还如此阴冷,金上京遗址被无边的阴霾清冷重重地笼罩着。站在一道据说是当年城垣的土墙边四望,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寻当年作为一朝国都的繁盛。

   自1115年完颜阿骨打开国称帝,阿城作为金上京前后共历4帝。1153年,金四世完颜亮考虑到金已占领长江以北大半个中国,而国都偏安关外一隅不利统治的现实,不顾满朝文武的极力反对,强行迁都于中都燕京,亦即后来的北京,并且自绝后路,一把火将赫赫上京都城会宁府夷为平地。完颜亮算得上一代明主,志大才高,文武齐备,既有“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的雄霸之气,又有“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雄才大略,历史贡献也是有目共睹。别的不说,仅敢于力排众议南迁国都,给后人留下了北京这个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就可以彪炳史册。只是皇帝当得不大光彩,弑兄篡位,政变上台,好说不好听,先把自个儿的名声毁了。尤其要命的是,当初为了取得哥哥熙宗的信任,完颜亮竟“走后门”勾搭上了那个贪淫无度的皇后嫂子裴满氏。因此,纵然他完颜亮有经天纬地的旷世奇才,还是难以服众。果然,就在他踌躇满志亲率兵马南征兵败采石矶之时,后院却起了火,他的弟弟完颜雍学他的样,在东京(今辽阳)面南称帝,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更可叹的是,完颜亮的下场还不如他的皇兄。死在军中兵士乱箭之下,死后连帝号也没了,完颜雍只封了他个“海陵郡王”。

   历史就是这样轮回上演着一幕幕相似的活剧。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灭了南唐,就是把后主李煜软禁在东京汴梁,亡国的李煜曾叹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后才160年,赵氏子孙赵佶、赵桓就步了李煜的后尘,被金掳到阿城作了“笼中囚”。而据说宋太祖赵匡胤就是在“烛影斧声”中被他弟弟赵光义杀死。得了天下的完颜兄弟,为了皇位同样也是骨肉相残,“前仆后继”。漫步在空荡荡的金上京遗址,我的心里也像这天气一样,有些阴冷。阿城人为了发展旅游,在当年的遗址上建造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博物馆。然而,匆匆浏览一遍同样是空荡荡的展室,却没引起我多少参观兴趣,心里反倒更加空落落的,像丢失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走出博物馆,透过阴沉沉的云空回望南天。我在想象,当年养尊处优惯了的赵佶父子及他们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怎样在入侵者的枪刺下,一步一挪地走到这里。那个气吞山河如虎的完颜亮,又是怎样席卷了这里的繁华,让昔日的国都重新沦为茫茫荒野。余秋雨先生在论述宋最终被元所灭的原因时,曾说是“战争方式”起了作用。那金与蒙元同属马背上的民族,一样的战争方式,金被元灭是为何因?后来的元、明、清不管曾经多么辉煌都不免一朝覆亡又是什么原因?人事代谢,王朝更替,起决定作用的究竟是人为的因素,还是历史的必然拟或说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恐怕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寻找贺兰山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作为曾经的边防军人,岳飞词中的贺兰山,一直是我久系心头的情结。也因此,一有机会去银川,头一件事就是跑去看贺兰山。然而遗憾,当我真的驻足于贺兰山下,当我拨开历史的迷雾甚或是误读之后我才发现,这贺兰山峨则巍峨矣,但恐与岳词中的贺兰山压根不是一回事。

   贺兰山横亘于银川市的西部,高耸入云绵延不绝的峰岭,对外敌来说的确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不过这道屏障在当时属于西夏,是西夏与蒙古的边界。它不仅与岳飞时代的南宋相距了上千公里,即使是与早先的北宋,也扯不上一点关系。北宋的时候,西部的疆域大致是在黄河北去拐了个弯之后又掉头南下的地方。跟银川这个贺兰山,中间还隔着一个从来都不曾向大宋王朝示弱的西夏。而到了岳飞率兵打仗的南宋,黄河以北太行山东西大片国土,差不多全成了金的天下。南宋将领保家卫国的任务是抗金,而当时宋与金的疆界是在黄河以北今河南河北交界处。我想,岳飞纵然有天大的抱负,他也断不可能将一座远在异国天边,从来就跟大宋毫不沾边的贺兰山当成他卫国建功的梦想之地。甚至他知不知道有那样一座贺兰山,恐怕都得打个问号。

   但是,岳飞那首名传千古的《满江红》中,确有一个贺兰山。那这个贺兰山会在哪儿呢?说来也巧,从银川回来不久,偶然从报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是河北省南部的磁县境内,也有一座贺兰山。“贺兰积雪”,曾是古磁州八景之一。还说当年岳飞抗金时,磁州曾是主战场。磁县境内的岳城镇,就是当年岳飞屯兵操练之地。文章据此言之凿凿地断定,岳诗中的贺兰山,就是指磁县这个贺兰山。网上亦有学者进一步推论:磁县“这一座贺兰山在‘连结河朔’中是重要的战略据点,又是‘直捣黄龙府’必争之地,对于岳飞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个说法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有些莫名的兴奋。我赶忙找来邯郸地图、磁县地图,拿着放大镜仔细在图上一点点搜索。然而同样很意外,翻遍两张地图的角角落落,我竟然没找到“贺兰山”三个字。直接向邯郸的朋友打听,其中有一个还曾在磁县任职多年,大家也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我心里说怎么会这样,难不成那文章是空穴来风?到了邯郸,抽了点空闲,就专门拉上两个朋友一道去实地寻找。

   去磁县是在一个初冬的午后。那是一个阴雨天,淅淅沥沥的细雨,凭空拉下一张无边的大网。平时坦坦荡荡一往无际的冀南平原,笼罩在暗色的轻纱中,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从磁县县城西去十多公里,看见几位老者打着雨伞站在路边。我和朋友下了车,去和老者攀谈。老者听说我们的来意,回身向着不远处的一道凸起的高岗一扬手:嗨,那就是你们要找的贺兰山嘛。听老辈人念叨,那还是当年岳家军的练兵场呢。

   那就是贺兰山,那就是让我梦牵魂绕多少年的岳飞词中的贺兰山?望着烟雨中那道连绵起伏的岗丘,我大感意外,也有些许失落。朋友看出了我的失望,说既然来了,咱就上山看看吧。

   说上山那是夸张,因为这其实算不上是山,充其量也就是一道山丘而已。车拐了个胳膊肘子弯儿就上了山,山上比我们刚刚走过的山下那条公路高不了多少。这时候,雨变成了丝线,雾气却更重了,遮蔽了我们远眺的视线。一老者告诉我们,这贺兰山东西绵亘十来里,最高处不到20。但山上沟壑纵横,荆棘丛生,是屯兵练兵的理想之地。他指着一个很深的凹坑说,当年穆桂英挂帅出征路过此地时,正赶上炎炎夏日。杨家兵将人困马乏,饥渴难耐。穆桂英立马山顶,看一眼这荆棘遍地杂草丛生的山岗,突然紧勒马缰,高抬马蹄,就听那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重重落下,像两只铁镐深深刨入土中。等那马再扬起蹄来,双蹄落处便成了一个深坑,坑底随之呼地冒出一股泉水,一下子为将士们解了干渴,从此就留下了这眼“马刨泉”。

   本来是寻找贺兰山的,却找出了一段穆桂英的故事。我笑了笑。随着老者的手势,踩着骨碌碌的乱石,下到坑沿去看那泉眼。泉隐在坑的深处,脸盆大的一汪水面,黑黝黝的。投一块石头进去,“卜通”一声,空空的,不知有多深。老者告诉我们,到了夏天,这泉水会从坑里溢出来,顺着山沟流到山下浇地。我注意到,这山上几乎没有整块的石头。只靠一堆堆的鹅卵石,一丛丛的荆棘杂草,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便堆积成了这座连绵的岗阜。脚踏在这矮矮的山岗上,我茫然四顾:这真的会是岳飞梦想中要驾长车踏破的贺兰山么?

   雨完全停了,天色却更暗了,灰白色的浓雾,像是凝滞在空中,沉沉的,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本来还想去看看山下的村庄,看看几十公里之外的岳城,追寻当年岳穆武更多的踪迹。但天公不作美,我只好作罢。坐在回程车上回望,我看见贺兰山埋在浓浓的雾中,像一条巨蟒,影影绰绰,时隐时现,在原野上轻轻灵灵地舞动。我的眼前突地一亮:岳词中的贺兰山其实是不用寻找的,她在岳飞的心中,也早就熔铸进我们的血脉之中,成为了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块精神高地。我不是考古学家,亦非历史学家。我之寻找贺兰山,恐怕也不仅是为了寻找岳飞当年的征战地,其实那是在寻找一个曾经的边防军人的梦,是一个老边防军人对民族精神的探究和自我灵魂的拷问。

 

 

 

 

梁陆涛,大学文化,19541月出生,197212月参军,19939月转业到建设银行河北省分行。在部队曾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先后获“北京军区先进新闻工作者”、“全国金融系统思想政治工作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

在境内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字5000余篇(部)600余万字,出版小说集《雪魂》、《中国古代私情命案演义》,散文集《生命标点》、《男儿有泪》,新闻写作文集《风中雨中歌唱中》,与人合著报告文学集《多彩的音符》、杂文集《疾风草》,编写播出电视专题片10余部,编导大型文艺晚会2台。201312月,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210万字三卷本《梁陆涛文学作品集》(散文卷《行走的江湖》、小说卷《雪魂·落雾》、纪实卷《眼里的世界》)。作品曾获中国新闻奖、全国金融思想政治工作优秀论文一等奖、国家文化部“群星奖”银奖、中国建设银行40年行庆征文散文类一等奖、全国首届金融文学大奖赛一等奖、新世纪10年河北省散文创作“精品贡献奖”、第二届“孙犁文学奖”散文奖、中国金融报告文学大赛“最佳创意奖”,及政府奖、媒体奖100余次。书法作品获第三届中国金币金色文化艺术大赛“银色艺术奖”并在2015年北京国际钱币博览会展出。文学作品曾被《读者》、《传奇文学选刊》、《名家抒情散文精选》、《中国散文经典》、《中华活页文选》等书刊选载、收录。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学会会员,省杂文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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