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又新招来一位年龄大些的工人,姓董。董师傅是山东人,四十多岁了,焊接技术不错。
董师傅是从一家规模大些的私企辞职过来的,我问他是不是因为这里的工资高?他告诉我工资待遇都差不多,而且这边工作环境还要差些。我问他为什么在原来的公司不干了?他告诉我,是受不了车间主任的气;工人们都要给主任送礼,不只是逢年过节送,而是每月都要;他觉得自己凭本事吃饭,没有送礼。虽说每天努力干活,可是车间主任还是处处刁难他,一气之下便辞职走人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老板理论,他冷笑道;当头的是老板的亲戚,不管用的,弄不好还会挨顿揍。
吴老板安排董师傅焊接油罐的封头,这个活原是蹲在上面焊接。董师傅个头高,岁数大些,而罐体要经常转动,蹲在罐上有些困难,和我提出要在一旁搭架子站在上面焊接。我觉得他的想法不错,有现成的脚手架,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站在架子上也好干活,而且排除了安全隐患,于是就同意了。
其实经常有工人从罐上面摔下来。就在前不久,一个刚来几天的工人就掉下来摔伤了,而且伤势较重。家里来了几个人伺候他治伤,家属提出给些钱回家养伤,吴老板没有答应。后来他们全家跪在吴老板的办公室不起来求他,才给了两千块钱;一家人痛哭流涕的离开了公司。
我刚回到办公室,吴老板便满脸不高兴地找到我说:“张工是你让他们搭的架子?咱们从来没有这么干过,也不嫌费事!”我听了答道:“没错,是我的主意。董师傅说他腿脚不好,在罐上面蹲不住,要求换人。还说不行就请假歇班,可是又没人能接替他,只好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吴老板听了无话可说,其实就是搭架子费了点时间。
一天张广涛拿着图纸到办公室找我。我正在和他讲解着;一辆警车开进大门,下来一个警察推门问道,你们吴老板在吗?我告诉他在经理办公室。这时我见到一个年轻人从警车中下来,胳膊缠着纱布挂在胸前,像是受伤了。我忙问张广涛:“这是什么情况?”他答道:“张工您不知道,那天您歇礼拜了,小赵他们有一个新来的工人晚上找老乡喝酒回来晚了,借着酒劲便咣咣的砸大门。进来后吴帆骂了他几句,这小子不认识小老板,也回了两句。吴帆进屋拿出棍子把他胳膊打骨折了,当时就住院了,看来这是报警了吧!”
后来听说在警察的调解下吴老板赔了那个工人五千元人民币。不久,小赵告诉我,他们不在这里承包活干了,他们的人都走了,只有他自己留在这里等着结工钱。
吴老板的儿子整天游手好闲,经常纠集几个哥们喝酒闹事。有一次他领头在一家酒店打伤了人还砸坏许多物品;这次吴老板用钱也了不起来了,对方坚持要追其刑事责任。吴老板托关系上下打点,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让他儿子关进去。
我见到过的私企老板的孩子们多是不太喜欢读书学习,不仅念书不行,对学技术方面更是不感兴趣。有的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游戏;游手好闲,碌碌无为,远不及父辈。这也就印证中国一句老话,富不过三代。
转眼时间到了年底。公司加工的产品看来有季节性,春季活忙,到了秋季活就不多了;公司的人员一天天少了起来,吴老板也不再招人了。薛龙告诉我,每年都是这样,到年底人就走的差不多了,第二年又开始从新招人。
严冬到了,整个公司还剩下七八个人,工人们穿着厚厚的破棉衣在呼呼的北风里忙碌着。
我的办公室点了一个小蜂窝煤炉子。办公室是靠边的第一间,朝东开了挺大的窗户,门窗还是老式木头的,屋内四面透风,温度很低。我穿着厚厚的防寒服,还是冻得一天也暖和不过来,恨不得把小炉子抱在怀里。
快下班的时候,我坐在炉子边烤火,‘哐’的一声,屋门被推开了;和薛龙一起焊结构架的小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喊道:“不好了!张工!薛龙砸着了!”我听后说了一句:“你快去告诉老板!”便急忙向现场跑去。
小薛被两个工人搀扶着,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但好像伤势不重,见我来了,便坐在了一堆钢材上。
算是这小子命大,他用天车旋转钢架时钢丝绳脱钩,钢架倒下来把他压在下面;万幸的是钢架一头砸到放在一旁的型钢上,下面有些空隙,否则的话性命难保。
我问了一下他的伤势情况,他咬着牙倔强的说,没事,张工。这时吴老板来了,他没有安慰几句受伤的小薛,也不张罗着去医院,而是张口骂开了:“妈的干活不知道长眼睛,要是砸在脑袋上不就玩完了!妈的就不知道小心点!”
其实我心中很清楚,钢丝脱开是由于质量不好又老化了,但是没人敢说出来。我见到小薛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伤痛还是伤心的流泪。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说道,赶紧扶他到办公室躺着吧!过了一会,我见到没有动静送薛龙去医院,便问他怎么样,他告我诉胸口痛的厉害了,还有些喘不上来气。我心中不由得有些冒火;马上找到吴老板:“怎么还不送小薛去医院?”他倚在床头看着电视,说了一句:“用得着上医院吗?”我说:“还是去检查一下,没事不更好吗!”碍于我的面子,他不情愿的说了一句,那就让吴帆拉着他去医院瞅瞅。
薛龙住了两天医院,出院后需要养伤;不干活是没有工资的,他就结清工资回家去了。走的时候他伤感的对我说:“张工!明年我说什么也不回来了,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给老板卖了这么多年命,受伤住院他都没有去看过我。”
薛龙应该是公司最优秀的员工,不仅技术全面,而且任劳任怨,还是我的得力助手。坦率地说,如果换作别人我还真的不会管得这么多。薛龙走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公司。
当时我已经在原来的工作单位退休几年了。按说自己拿着退休金,也应该休息了;六十几岁的人也不该和年轻人再来争饭碗了。其实我继续打工并非为了多挣几个钱,也不是不甘寂寞,更谈不上发挥余热了,因为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梦。
那就是我一直想写一本书,一本描写民营企业和打工者故事的小说。为此我不停地更换工作,收集大量的素材和故事。我在十几年中,先后去了十多家公司工作过;书中的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当然去过的民营企业也不全是书中描写的样子。还是有两家好的企业;劳资关系融洽,人员相对比较稳定,但这样公司为数不多;在这里也做个简单的描述吧!
这两家公司执行八小时工作制,每周休息一天,但工人工资也同别处差不多。
这两家老板都有一个相同的做法;就是自己的一家人都在公司的餐厅同自己的员工一起用餐,这样员工的伙食都还不错。
其中一家公司的老板是本市人,原来也是给别人打工,后来自己办了一个小公司。老板负责销售,老板娘管财务,老板的弟弟主管生产技术。公司加工生产供水用的设备,销售渠道主要是靠在互联网上打广告。
我在其工作期间曾经历一次公司组织员工外出旅游。旅游是组团去的,公司连做饭的大妈都去了还是人少;老板便叫上了自己的老师和亲戚朋友。这是我打工以来唯一遇到过的公司组织全体员工旅游;而按其公司的产品利润老板应该赚不到太多的钱。
另一个老板的企业规模大些,公司生产销售各种水泵。老板原来是同别人合伙干的,后来分家自己干了。这位老板在产品的技术上比较专业,经营管理方面也很精明,算是个人才。也是老板娘主管财务;老板有一个儿子在公司,可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销售人员。
公司员工宿舍条件不错,都装有空调和电视,这是我打工走过的公司住宿条件最好的。
公司的销售人员就有十来个人,是用互联网销售,而且每人收入不菲。公司的主业是经销别人的产品,自己的产品份额很少。
这个公司是根据市场客户需要买进水泵;不同的是拆掉原来产品的标牌,改成自己品牌出售。利用一些小客户对市场行情不太了解,和认为从厂家进货价格低的心理来赚钱。这样干就有些违规了,说白了也是一个不太光彩的事情。
和我在一个宿舍的小王,我问他做什么工作,他说是从事‘网络维护’,我一直弄不明白他们几个每天在干什么。后来他告诉我实际就是给公司的业务人员做托,在互联网叫做水军。这年头赚到钱就是硬道理,什么手段都可以用,职业道德就无所谓了。
小说写到这里本来应该接近尾声了。
一天我正在外出旅行途中,接到一个电话。电话说在网上看到我的简历,问我可以到外地工作吗?他们公司现在招聘厂长和机械工程师,地址在离天津二百多里的三合县。我一直接触的是大城市的民营企业,也想知道小地方的私企是什么样子,很想过去看看。
打电话的人姓赖,听说话声音岁数不大,可听说话的口气好像是个老板,于是我问道:“你是公司老板吗?”他犹豫一下答道:“老板是我爸。”
他告诉我公司生产全套水泥制砖设备,工厂规模不大,有十几个人。我知道这种设备,不算是简单的机械设备,这么小的企业能够制造出来?这更引起我的好奇。我答应他一星期后过去看看,他听了高兴的说;“您什么时候过来打电话,我去车站接您!”
我回到天津后又背上行囊,乘上了去三合县的长途汽车。
百全机械有限公司坐落在县城东面四五里的一个小村庄外。在靠近路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大门,便是这家公司了。进去后迎面是一间厂房,北面的一排平房,是公司办公室和老板一家住的地方。
打电话给我的是赖家的老二,赖老二说工厂原来是他哥和他在管着,现在他俩不干了;主要是车间主任领着人闹事,没法干了,现在他老爹又接手了。
赖老板六十岁上下,他告诉我他是倒卖废油管发的财,后来建了这个小工厂。这两年交给两个儿子来管;可是这两个小子只会瞎鬼,不仅没挣钱还赔了不少;他一看不行,自己便又出马了。我说;“这两年企业也是不好干。”他晃晃脑袋说:“也不是这样!他俩赚不到钱,还尽和工人干仗,弄得厂里没有几个人了。没人干活还赚个屁钱!这不干了这么年的车间主任也非要辞职不干了。”
我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赖老板听后问道:“你是应聘厂长还是工程师呢?”我笑答:“你这里最需要哪个呢?”他回答都需要,我笑道:“我就厂长兼工程师吧!”他听了高兴的连连点头说,好!好!
我感觉到车间主任是个关键人物;第二天上班马上来到了车间,我数了一下,车间里有七八个人在干活。
车间主任姓周,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见到我走过来,放下手中的活笑嘻嘻的说道:“厂长,有何指示?”我笑道:“有大主任在这,还用我发什么指示啊!怎么干活的才这么几个人?”他冷笑道:“都不愿意在这干了,这不只剩下没人要的老头和妇女了吗!我递上去辞职报告一个月了,还没有批。”我听了问道:“主任是什么原因也要走?”他答道:“能有什么原因,就是嫌挣钱少呗,到时候不给涨工资,谁还愿意在这呆着啊!”
这时他向四周望了望,小声说:“老先生,我看您了也挺实在的,我劝你一句,赶紧走人,不要在这里干了。”我吃了一惊,忙问道:“为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道:“干了也白干,到时候不给你钱,闹好了能给你一半工资就不错了;以上走了好几拨了,都是你们外地人。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还好些,可是如果辞职了,欠你的工资就别想要回来了。我去年这点工资还让赖老大扣了五千,说什么我没有完成车间任务,这叫什么理!气得我和他干了一架,到现在也没给。”我听了说道:“还有这种事情,谢谢你告诉我。”
我从他的眼中看出,周主任没有说假话;这种事情我也听说过,尤其在小地方。但我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似乎不太欢迎我的到来。接下来我向周主任询问了车间的生产情况;他告诉我眼下正在给一个客户加工一台制砖机,如果这几个人干恐怕很难按期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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