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炎炎的夏日里,因工作需要,我被调到邯郸市东郊的一个美丽的村庄工作。到任后不久,就听说了村内的大街上,有一颗百年老槐树抱着一颗香椿树,人们把它视为神树,老善佑们用大红绸布把它围裹了起来,以示对神的虔诚和尊敬。
一天中午,我刚吃过饭,就叫上本村的一个同事,去看槐抱椿,一路上边听同事的讲述一边怀着好奇的心情到大街上去找这棵神树。
槐抱椿,是一棵百年的老笨槐树,也叫国槐,不是现在到处可见的洋槐树,这棵笨槐树,树身很粗,一个人双手合抱是抱不住的,树的身躯干裂,向阳的一面开裂着,有两大拃长的大口子,从树身的上部一直开裂到根部,几乎是三面有皮,一面像是被掏空,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百岁老人,风烛残年依然枝繁叶茂,难怪人们把它视为神树。据说,老槐树过了百岁,就会成为槐精,有灵气。村里的孩子们有病了,年老的妇女就会到树下祷告、许念一番。过年了,村里的人都争抢着到树下放鞭放炮、焚香燃烛。赋予大树神气。不知哪个虔诚的老善佑从家里搬来了一个大香炉,一到节日里,青烟袅袅、檀香沁脾。随着时光荏苒,老槐树在年复一年的香烟袅袅中,在人们的虔诚供奉下,看着一群群的孩子们渐渐长大,它在一天天的苍老,繁茂的枝叶慢慢的疏落,但是,它那虬曲的枝干,依然苍劲有力。
也许真的是神灵的保佑,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从老槐树的肚子里竟长出了一棵嫩绿的小椿树,这棵小椿树受到香火的供奉,生长特快,并且没有受到过一次的虫灾,连一个小小的蚜虫都没有生过,随着岁月的推移,渐渐的茁壮成长、旺盛起来,没有几年,就和她的母亲老槐树一般高大,母子相依为命,诉说着人世的沧桑,也享受着村里人的供奉。春夏之交时,老槐树上的槐花和椿树上的椿板儿,含香竞发,争抢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虔诚的善男信女们,就采一簇新鲜脆甜的槐花,撷一串清香扑鼻的鲜嫩的椿芽儿,采回来作为一顿美餐。当然,没有人敢私自随便的去采撷槐抱椿树上的一片叶子,别说是槐花和椿板儿了,家里的人谁有病了,或者孩子想吃了,或者是遇到节日了,想吃槐花和椿芽儿,要在槐抱椿下一叩三拜,在老善佑的许诺下,才敢去采一些吃。过了一段时间,槐莲豆就熟了,更是柔软可口,异香醉人,人们就开始求赏神豆儿来吃了。人们把它视为灵丹妙药,有病吃不下饭的人,大都到树下求一些槐花和香椿芽儿,也许是心理作用,抑或是换了胃口,有病的人吃了以后,病情真的减轻了。我明白,能吃饭就有了抵抗力,当然会减轻的。
每年夏季,大街上乘凉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槐抱椿的树下了,人们在阴翳蔽日的槐抱椿下吃饭、聊天。特别是,谁家有了事,比如邻居闹纠纷、妇女们私下说闲话、谁怀疑谁偷了自己家的东西等,都要到槐抱椿这棵神树下来证明,对着神灵来评理,没有人说谎话的,也不敢说谎,怕遭报应。许多的家庭琐事,没有人找当官的去评理,认为这里是最公道、最能让人说真话的地方。
过新年了,大年初一起五更,大人们都要叫自己的孩子们穿上节日的新装,到槐抱椿下双手抱树(虽然抱不住),有时候几个小孩子手牵手合抱着,口里念念有词:“椿树椿树是俺娘,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高来镇邪妖,我长大来做栋梁……”我小时候也这样念叨着呢,只是我当时抱着的是一颗参天大杨树,当时的农村一到过大年时,大人叫孩子们都要到本村的最大最高的一棵树下,抱一抱大树的。记得有一位大娘,领着孩子去枹树,在树上做了一个记号,看看明年能长多高,第二年过年时又去枹树,走到跟前竟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着,说:“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啊,怎么惩罚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没有长高,反而低了啊!”她也没有想过,孩子怎么能有树长得快啊!这个笑话,现在还在村里流传着。
我走到跟前仰目观赏着这棵具有传奇色彩的大树。心想:人们为什么赋予这棵大树这样的神奇色彩,这么威严的形象,这么受到尊敬的一位神仙老人,大概是村里的大小事情都与他分不开,他是村里的证人,见证着人们的行为规范,是乡邻和谐共处的象征,是淳朴民风的形象大使。人们对他的信任,胜过从前的县衙,它年复一年地见证着一代、几代人的风雨历程,苦难的生活,见证者真善美和假丑恶。虽然,是老槐树的肚皮开裂,椿子随着风雨飘落在树的肚子里,生根发芽,自然就会在老槐树的肚子里长出一颗椿树了。但是人们谁也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捅破这个谜底,却赋予了它神的灵性,它作为村里的图腾,一直被人们供奉着、敬仰着。
我在这个古老而有淳朴民风的小村庄伴随着槐抱椿这棵神树,熬过了八个年头,它也见证了我八年的清苦的教学生涯。三年前,我下乡考察,有幸又一次回到了久别的小村庄,站在村头,茫然不知去路,再也找不到进村的路口,几个小孩子围着小轿车,闪着疑问的眼光,看来看去,我登时就有一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慨。市区联防路的东延,穿过了这个古来而神奇的村庄,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京广高速铁路也趁机横贯村头,并在这里建起了高客站。经年不断的袅袅青烟香火、烛火摇红的神秘的色彩早已消失,烟消云散,淳朴的民风被匆匆的、高节奏的打工的脚步所代替。虔诚的善男信女们没有了祷告的去处,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没有了,听到的是机器的无休止的轰鸣,看到的是推土机无情地推平、吞噬田野禾苗的不可忍睹的镜头,感受到的是幼小的禾苗在铲刀下无奈、痛苦的抽泣和哀叹。
槐抱椿,这个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百岁的老人,在这次的拆迁中,未能幸免,终于倒下了,离开了这个物欲横流的俗世。槐抱椿的故事,只能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
作者简介:
常忠魁,笔名东方一君。河北省邯郸市人。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省诗词楹联学会、省散文学会、省采风学会会员。作品主要发表在《散文风》《美文》《河北散文家作品选》《四川经济日报》《燕赵都市报》《邯郸日报》《邯郸文学》《新建安诗刊》《九月》等刊物。2012年3月出版诗词集《三春诗集》。2014年5月出版散文集《尘封的记忆》。2016年荣获河北散文30年优秀创作奖。同年,荣获河北省采风学会十佳作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