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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奇人之——黄裁缝
作者:赵志勇

(赵志勇先生近照)

      黄裁缝本名叫黄庆祥,生于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南宫人。裁缝世家。庆祥自幼跟父亲学手艺,二十几岁时便能独挡一面。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守着家门能有多大出息!出去闯荡闯荡吧”。遂托赵州好友在城内南大街张罗了四间街面店铺。这样,庆祥肩扛行李夜行40里,天明来到赵州城。不久,南大街上多了一家“庆盛和”裁缝铺。

      裁缝铺开张后,主要是做来料加工、上门裁剪、缝制细车蓝棚等生意。不几年黄庆祥有了积攒了,娶城内太平街开磨房的刘官禄之女刘白姐为妻。婚后,小两口你裁我缝,琴瑟和鸣,把个“庆盛和”打理得风生水起,门庭若市。
      黄裁缝身高体胖,慈眉善目,脾气好,且心灵手巧。顾客不论胖瘦高矬,他都能做出可体的衣服。仁和裕药铺的赵先生,胖得像尊弥勒佛,前面凸着个大肚子,像大月份的孕妇,后面的驼背,像背了半袋米,活脱脱一个气死裁缝。那天,赵先生拿了块士林布来到“庆盛和”,指名请黄裁缝为他做身长袍。黄裁缝并不发怵,眯着眼围赵先生转了两圈,象征性地把尺子往其身上搭了搭,就把那块士林布铺在了案板上,手握木尺“蹭蹭”几下将布料刮平整,接着使画粉比着尺子在布上画出前后片儿以及袖子、衣领。顺手抓起剪刀,嘁哩喀喳就把布铰了。直起腰笑着说:“先生明天来试衣吧,不合体不要钱。”次日,赵先生登门试衣,在明晃晃的试衣镜前一照就笑没了眼。此后,但凡他置办新衣非黄裁缝不用,几十年,没有穿过别的裁缝做的衣裳。
      三十六行,行行都有祖师爷。裁缝的祖师爷是轩辕氏。轩辕氏与伏羲氏、神农氏并称三皇。黄庆祥识字不多,分不清三皇中哪位是裁缝的祖师爷,只好在过年时将三皇全部供奉上。有一年,他写“供奉三皇之神位”,却把三皇写成了三星,有识字的徒弟发现后,并不敢多言,如此,“三星”在裁缝铺整整享受了一年的香火。但是,黄裁缝从不看低自己的识字水平,平时尤喜欢舞文弄墨。有一天,他一阵心血来潮,摊开张红纸又割又叠,刷刷点点写了个条幅“天下高裁缝”张贴到门脸上,意思是为自己的手艺打个广告,昭告天下,黄裁缝乃天下第一裁缝。可惜,错把裁缝的裁写成才子的才。街上一群顽童,见裁缝贴了张红纸都过来撕,只撕下一个缝字,再撕就够不着了。于是,条幅就变为“天下高才”。正巧这天有杭州才子游览赵州桥,路过裁缝铺。见门脸贴有“天下高才”字样儿,便想会上一会。才子踱着方步进到店里,双目一瞧,见货架上放着士林布、华达呢、十斤布以及绸缎等各样儿布匹,黄裁缝正弯腰裁衣。
才子疑惑地问:“这是天下高才府?”
      黄裁缝把问话误听为天下高裁缝。心想,刚贴出的字条就见效了。忙答道:“正是,正是。”
“先生既然是天下高才,可懂得三纲五常?”才子讲得是杭州话,由于言语不通,黄裁缝仅听明白一半。随口道:“你说三丈五长吧?三丈五长就可以做一袍一褂。”
       “那你可明晓仁义礼智信?”
       “三尺零一寸?只能做一条裤衩,再大做不来。”
      才子确信是进了裁缝铺,忙不迭拱手告辞,他把这段对话说与同行,大家方知黄裁缝是入行太深了。
     “庆盛和”在城内独此一家,顾客特别多。黄裁缝除了在门店迎来送往,还要不断地上门裁衣,那时候,邀请黄裁缝上门的人家,不外乎官家的太太小姐置办新衣及普通人家打发闺女出嫁。只要有人捎来口信,黄裁缝一准按时带上剪子、尺子和烙铁上门量体裁衣,黄裁缝说:“剪子和尺子是裁缝的主要家当,不然怎会留下这样的歇后语,裁缝丢了剪子——光剩吃(尺)了”。对于烙铁,黄裁缝也有话说:“拙裁缝,巧烙铁。烙铁起定型作用,没有烙铁再高明的裁缝也做不出好活儿。”有了这三样宝,黄裁缝总能把太太小姐们打发得高高兴兴。
      当然,他也要打发找茬闹事的人。有一年冬天,他还在被窝睡黎明觉,伙计们早早起来开门,门插打开,“咕咚”一声,一具冻僵的死尸栽进屋内。伙计下了一跳,慌忙把黄裁缝喊了起来。黄裁缝知是遇到“倒窝”了。“倒窝”乃旧时乞丐敲诈有钱人惯用的手法。乞丐头目清早即把死尸扛到有钱人家,靠到门上,以此敲诈有钱人家钱财。遇到这种倒霉事,主家往往花钱打发设局的人,赵州当地把这种人称作“倒窝”。黄裁缝走到街上,果然看见远远站着个衣衫褴褛之人,一招手,那人颠颠跑来。黄裁缝说:“朋友,肯帮个忙吗?把死尸扛出去埋了吧,我出大价钱,千万不要往别家扛了。”那人接过钱掖进兜里,二话不说把死人扛走。
       日伪占据赵县城后,伪军在县城横行霸道,白吃白喝,强买强卖,坏事干尽。他们连来“庆盛和”做件衣服都想少给钱,即使掏了钱也会让黄裁缝赔上兜儿布。黄裁缝敢怒不敢言,还得赔上笑脸。正北街有个姓赵的女人,是伪警备队大队长郭炭块雇佣的女特务。此人丰乳肥臀水蛇腰,柳眉杏眼烫着钢丝头,颇有几分姿色,而且特别喜欢穿戴,夏天穿的旗袍一天就要换一套。她是“庆盛和”的常客,依仗是伪警备队的人,每次不是少给钱,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找个借口分文不出。黄裁缝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有时干脆白送她几块布料,花钱买个平安。1945年王先臣司令员率八路军部队攻打前大章炮楼时,这个女人被抓。当时,她企图以回娘家为名,替郭炭块为岗楼上的伪军头子刘朝宗传送情报,她把情报藏在下体里,结果在半路被八路军查获。黄裁缝知道这件事后,拍着巴掌说:“八路军可为我出了口恶气!”
      黄裁缝因常年站立裁衣,患上了静脉曲张,两条小腿青筋毕露,布满一团团的筋疙瘩。站立工夫稍长就疼的受不了,他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剪裁衣服了。于是,就收了十几个徒弟。最小的徒弟王传琴来时才13岁,黄裁缝因与其父有交情破例收他为徒,起初,安排他到太平街岳父的刘记磨坊里打杂,磨坊喂有一头驴用来拉磨,他每天干些喂驴、磨面和筛面的活计,三年之后才到“庆盛和”学手艺。
      自从黄裁缝当上甩手掌柜的之后,每天泡壶好茶,坐在“庆盛和”店铺里,看着小伙计们干活儿,哪个遇到难题便上前指点一二。如果哪天来了桩大买卖,黄裁缝的心情会格外好,会信口念几段在坊间流传的歌谣给伙计们开心解闷:
“黄铜子,没有眼儿,
今年兴了洋烟卷儿。
洋烟卷儿,喷喷香,
今年兴了洋快枪。
洋快枪,打得远,
今年兴了千里眼。
千里眼,照得明,
今年兴了洋飞艇。
洋飞艇,飞得高,
今年兴了东洋刀。
东洋刀,两头翘,
今年兴了盒子炮。
盒子炮,打十声,
今年兴了过洋兵。
洋兵打,南京退,
今年兴了便衣队。
便衣队,挺豪强,
攻封斯,吃湘洋,
拆影壁,凿夹墙,
气得老百姓拍巴掌”。
      1938年,王传琴的爷爷亲迷和尚当了柏林禅寺主持。其时,已经31岁的黄裁缝还没有子嗣,他希望佛祖保佑为他添个一男半女,于是就皈依僧们,法名传庆。自此,经常往寺里送些米面和僧衣僧帽,供养亲迷和尚等众僧。数年之后黄太太为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黄香炉。人们说,这是他积福行善的福报。黄裁缝中年得子自然乐得合不拢嘴,街坊邻居也纷纷随上份子以示庆贺,但黄裁缝不事张扬,并不摆席招待,暗地打发小伙计送一瓶好酒一盒好烟到各家,算是谢意。
      1945年赵县城解放,黄裁缝带着徒弟们抬着缝纫机到县政府为八路军战士做军衣军帽,表达对共产党的拥护。新中国成立后,“庆盛和”裁缝铺制出赵县第一面五星红旗,当时,裁缝铺没有印刷技术,红旗上的五星完全靠人工缝纫,正面还好说,背面的五星怎么缝制?伙计们开始挠头。黄裁缝不愧是黄裁缝,他按五星尺寸铰了五块黄布附到背面,缝纫机在正面走线的时候,自然就缝了背面,接下来,只须用剪子按线剪下多余的布料即可。由此可见黄裁缝之聪明。
      搞公私合营那年,黄裁缝夫妇因年龄大身体又不好,不能再干活儿了,便把裁缝铺交与他的连襟的张装住。之后,黄裁缝叶落归根回到故里南宫,自此再没有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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