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虎山红叶

看山，需要回眸；看山，需要看树。九月边缘上的虎山虽说已有一点寒意，但更多的却是暖意。这暖意不独来自于从天上直泼下来的阳光，还来自于一山的树，来自于树上树下的一山的红叶。

树上的红叶在阳光中那么玲珑，犹如翡翠的薄片，片片晶莹如梦。叶影相叠，风来轻动，明泽即水一样摇荡在目。远远望去，如一团团高扬的火炬，使苍苍之山平添了一份明艳和生气。有了它们，山不会老，秋也不会老的。而树下的红叶，则闲缀于路上，水上，石上，袖上，风上。路上之叶和你说话，水上之叶为你写诗，石上之叶给你作画，袖上之叶听你抒怀，风上之叶约你远行。树上树下，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在虎山时，想；下了虎山，想；离了虎山，还想。在虎山之上，我想着一定要带一片叶子回家，于是，我伸手从地上拿起了一片很大很大的叶子，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有了它，就足够了。然而遗憾的是我却将它忘在了吃饭的桌子上。可见我是个俗人。这是我离开虎山时在车上想起的一句话。但俗人也可以想起“霜叶红于二月花”，俗人也可以发现不俗的事象。

之所以这么说，之所以如此惊羡于这满山的红叶，第一，当然是因为美；第二，我想还是因为几位老人。这是我在今天才细细想出来的。理性将这个理由排在第二，照当时的心情，该排在第一才对。人说人老如秋，我说人老如秋树。看，申身老人年过七旬，却面色红润，登山时，年轻人气喘吁吁，他却气定神闲。据说几年前他还登过珠峰，独闯过罗布泊。看着目光深澈的老人，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您老就是老神仙！看，刘章老师，他也已年过六旬，且大病初愈，但这并未阻挡住老诗人登山的脚步。刘老师不光登山时，未落年轻人之后，而且嗓音高亢，在朗读诗歌时委实让我这个天天用嗓子的语文老师吃了一大惊。我记住了刘老师诗中的虎虎生气，也记住了刘老师诗中的灼灼桃花。这样的老人不正是虎山的秋树吗？看，刘小放老师，童心未泯，举杆敲柿子，为了大家脸上挂了彩，却依然畅笑于秋风之中。他挥动手臂的样子，非常富于感染力，让我望之几乎流下泪来。临秋而愈红，落下的是诗，不落的还是诗。像这样的秋树还有边国政老师、梁剑章老师、闻章老师，徐淙泉老师、葛玄老师、萧振荣老师、姜梦麟老师等。看他们行走，我觉得静美；听他们说话，我觉得温暖。

我想，虎山秋树上的红叶必将在我人生的天空中永远明艳。

（二）虎山流水

看山要看树，也要看水。有山而无水，这山势必少了灵气。虎山是有水的，而且这水美得非凡。虎山之水从高处而来，出而作泉，落而成瀑，积而作潭，流而成溪。黄花插其鬓，小鱼动其怀，足痕亲其韵。泉水如流碧一般，顺山势而下，又如一带翠绸绕山而行。自山下而望，依稀可见，一凝神，却见她就在身边。因为只要你心静的话，必然能听到这水的语言。这水声流转清润，滚玉一样滑转山间，你要听，它就在。泉水清而不冷，诗人们走到神泉瀑前，驻足不前，流连忘归。诗人祁胜勇蹲下高大的身子，狠狠掬了三大口水，口中连连赞好。我便也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泉水，学侠客连饮三口，入口果然清冽甘甜。那水缠在手上，入于心中，清清凉凉的，连心境好像都跟着改变了。大家一起顺着溪流走，山水便尽在目中。走着走着，我又有一惊人的发现：水在山石之上流，其窄处不盈掌，但仍有小鱼在畅游！这也许就是山水的襟怀吧。这是不染尘滓的充满灵气的襟怀。

虎山之水真地很好呵。她如此可深可浅，可窄可宽，可高可低，可冷可柔，可深敛可高张，可清宁可热闹，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诗，想起了诗人。诗深可抵达灵魂，浅可诉诸耳目；窄可三言两句，宽可杳无涯际；高可上揽明月，低可镶于袖间；冷可冰刀霜剑，柔可风情万端；深敛时如千古陈潭，高张时如猛虎下山；清宁时滴雨可闻，热闹时锣鼓喧天。这样的诗就在我们几千年文化的泥土里生长着，繁衍着，绚烂着。它们是一些珍贵的植物，它们的果实可以给人类以不灭的滋养。而诗人们就是照顾它们的农人。我望着身边的诗人们，看着他们天真而美丽的笑容，想着虎山的水，想着诗，想着中国，也想着这个世界。

（三）虎山鸟鸣

虎山多树，多水，却并不多鸟。说实在的，登了一天的山，我一只鸟都没有看见。这对于一向爱鸟的我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然而，憾事归憾事，此时想来，我又何必遗憾呢？虽未见鸟，我其实是听见了鸟鸣的，而且还是两次。

第一次是当我十八日中午坐在屋子北面写诗时听见的。当时，别人都歇着了，我实在舍不下那一山的明媚，舍不下那样的良辰美景，就独自坐到了山道上。后来，觉得那个样子别人见了也许要耻笑我冒充诗人，于是，我就躲到了房子北面，这里，远离人声，只有一个我，我可以真正地与虎山相望了。背后的山石高高壁立，阳光就在颊边，我一伸手就可以捧起它来，远处，山与烟气混在一起，依稀如淡墨洇染的一幅图画。而我，就在这画里。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很容易自卑的我忽然心宁如水：虎山，我来了！

也就在这时，在我的后右方，蓦然响起了三两声鸟鸣。我停下笔，细细再听，鸟语又起。我忙回眸相顾，但根本见不到它的影子。那声音婉约如箫，又清越如笛，只是三两声，然后就消弥在深树密草之中。我于是立即觉得这不是箫笛之音，这是两三颗白玉珠子，落进我的世界里了。也许对于虎山来说，这些鸟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不过是个过客罢了。它们每天饮甘露，食清果，与清风小鱼为伴，欲飞则飞，欲栖则栖，这是一种大自在。可它们此刻为什么深隐于草树之中呢？是像我一样，也自卑了？不，能得大自在者是不会自卑的。也许它们只是想避开陌生的喧闹罢了。再也许，它们是在和我说话吧。这个想法让我双颊红了。可是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么想呢？也许，鸟真地就喜欢我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呢。鸟给我的玉珠子我收下了。我呢，我就尽力送给它们几句诗吧。

第二次是在下午我从山上和胡芳芳女士往山下走的时候。清灵灵的水就在脚边，甚至就在脚下，我们两个，就我们两个，一起走在山里。落叶在风中飘扬着，远远近近的树看起来有一点憔悴的样子。树叶空时，鸟将何栖？此刻，我的脸在阳光里，心却在想着鸟。仿佛要回答我似的，鸟声又响起来了，还是三两声而已，而且，还是玉珠子一样。是啊，它们年年在这里，年年都有叶落，这又能奈之何？可见，我还是个愚人。古人有诗“鸟鸣山更幽”，此时，鸟声与水声相叠，实在是一曲好歌。

我在这歌里，觉出无语的虎山实在是有哲人之风了。这满山的红叶，这不绝的水音，这玉珠子一样的鸟语一定就是他要告诉旅人们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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