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登录
首页 >  散文作品 > 那年的年夜饭
那年的年夜饭
作者:常忠魁

旧历农村的年底,毕竟就像年底。街上的大杜梨树下,十字街头的大石磨盘旁,炫耀的爆竹声,卖鞭炮竞价的叫卖声、卖年画的吆喝声,观赏写春联的啧啧赞美声,还有上架子吃犟枣摔跤的,试燃老鼠屎、转兜莲、炮打灯、放花子等让大家喝彩的,欢闹声伴着袅袅的炊烟,融着浓浓的年味,荡着和煦的春风,在村庄的上空萦绕回荡着。一幅千年传统过大年的风俗画尽情地展现着。

农村的除夕毕竟是热闹非凡的,洋溢着浓郁而淳朴的民风,延续着传统而古老的文明。而最有意义的事,是吃年夜饭。

当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交时期,也正是“扎根农村开红花,广阔天地是我家”,在农村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时。从大都市下乡来的男女知青们过大年的滋味,却是愁眉苦脸的难言滋味,包括本村的年青人,也不是长辈们吃年夜饭的感受。他们最怕的就是过除夕,吃年三十的晚饭,不仅是知青们最发愁吃不下,全村的青年男女们也很不情愿吃,对他们来说,一年中最不待见、最难熬的就是年夜饭。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当时的除夕夜,我们村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要到大队部统一吃年夜饭,叫做“忆苦思甜”饭。每年的除夕夜,都要吃这饭,大队派基干民兵把着门,站着岗,怕年轻小伙子跳墙躲走逃避吃饭。有的年青人怕吃不下去,就带着蒜瓣、大葱、辣椒、咸菜等,民兵要搜身,谁也不许出去,谁也不许“装蒜”,就是新过门的媳妇也必须吃忆苦思甜饭。一人发一个菜团子,必须当众吃完,不许就着葱蒜辣椒咸菜吃,菜团子是用红薯秧子、谷糠、马骡菜、豆腐渣等掺和在一起蒸的。老人们都说:“这也不错了,旧社会吃的哪有这些好啊?红军长征时树皮、草根都吃过的,咱可不能忘本啊!”知青们和全村的青年男女却体会不到这些,都在皱着眉头吃菜团子,还不能让干部看见自己皱眉,怕说忘了本,阶级立场不坚定。

女知青方秋菊是从大都市来到该村插队落户的,在村里当上了赤脚医生,人长的特漂亮,白皙的肌肤,修长的身材,一个大辫子甩在身后,人称“小铁梅”,几个小伙子知青都在偷偷地给她帮忙,替她吃了一多半的菜团子,不巧被发现,当众让小方站出来,对着大家做检查,小方委屈地哭了,革委会主任看到这个泪美人,也许有点儿心疼,说:“这也不全怨你,你散会后把你不想吃菜团子的落后思想的理由说出来,在下次全村社员大会上做个检查,说出都是谁替你吃了,就没你的事了。但是你现在要表演一个节目,给大家唱首歌,活跃一下气氛,你看看大家一个个都是苦瓜脸,什么思想支配的啊?”当时头头儿一句话,就是圣旨,小方只能惟命是从,憋了一眼泪,咽下了剩下的糠菜团子,唱了一首电影《红雨》插曲:“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小小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万家……”,那甜甜的、悠扬的歌声随着蒸笼糠菜团子的袅袅炊烟,随着大年的家家檀香,随着大家跟着唱和,飘向长空,飘向了遥远的都市。

天空中的岁星(木星)眨巴着诧异的眼睛,好像在询问思考着什么。

年夜饭忆苦思甜,要求全村的人一名不缺,全部参加。王姓家族一位年轻的小媳妇,正在住九天度蜜月,想躲过这顿饭,和其他的新媳妇一样,偷偷回了娘家,生产队长便急忙分头派人从娘家给“请”了回来。王家新媳妇从娘家临走时,偷偷地抓了几瓣大蒜装在衣兜里,到了大队部,大家基本快吃完这特殊滋味的年夜饭了,就给这位新媳妇补发了一个糠菜团子吃,新媳妇拿了糠菜团子悄悄地走到了黑旮旯,掏出了一瓣大蒜就着吃,被监视的基干民兵看见告诉了革命委员会主任,主任让没收了蒜瓣,说:“看好她,不许就蒜,让她一口不剩吃完这忆苦饭。”小媳妇强嚼着糠菜团子,含着泪像咽药一般的吃完了这年夜饭,就想匆匆离开,走到了大门口拐弯处,见大门上着栓。看门的人躲在门旮旯正在吃菜团子,吃一口糠菜就一口蒜瓣,正是夺走他蒜瓣的那个民兵,吃得正是自己被夺走的蒜瓣。那个民兵也看见了她,故作镇静地厉声说:“谁让你出去的?还没有听老贫农诉苦呢。”    

每年的年夜饭,通常是三个内容:一是点名字,不许任何人缺席,不准请假,不许提前离开会场,有病也要搀扶着到大队吃年夜饭。当然老人们都是很自觉地参加,没有一个缺席的。二是主任先讲一番话,背诵的都是主席语录,还有“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翻身不忘共产党,吃水不忘掏井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然后全村的男女老少齐声背诵主席语录,再然后就开始吃忆苦思甜饭。三是吃完了年夜饭,请苦大仇深的老贫农代表来诉苦, “痛说革命家史,控诉万恶的旧社会”等方面的内容。

小媳妇是最后一个吃完年夜饭的,下一个节目就是开始找苦大仇深的贫农代表给大家讲述自己在旧社会的苦难史了。本来这个活动是很有教育意义的活动,不知道旧社会的苦,怎懂得新社会的甜?忆苦饭就是为了让代代后人不忘本,但是往往因为过左的思想而使活动的目的适得其反。

第一个被请上台的是支部书记的老父亲,他是文盲,不爱说话,一上台就激动,声音颤抖地说:“我给别人打了一辈子的长工,家里穷,孩子多,都靠我养活的,在主人家(后来定为地主富农)干活,吃得还不错。他们大都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置买了土地,顾不过来做,就找长工短工给他们干活,都吃得不错,也有个别的惨气给他住觅汉的,与主人吃的不一样的饭菜,但是能吃饱,不然不能干活的。就是到60年那年,村里有饿死的人……”,大家听着都哄堂大笑,支书一瞪眼说:“赶快给我下去,别说了,谁叫你上来说的?丢人现眼!”又回头说主任:“找代表也不找个有文化的?真是乱弹琴!”老父亲边下台边嘟囔着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也不让我说完,真是的。”

明亮的岁星变得黯淡无光,吓得躲到了西墙根老槐树枝梢的背后,

这个特殊意义的年夜饭,在乡下农村的除夕夜,年年如是,一直到了分田分地包产到户的七十年代末,才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想起来,虽然年青人对当时的做法有些不理解,但经常对下一代人进行忆苦思甜的感恩教育,亲身感受年夜饭的酸甜苦辣的滋味,是很有意义的事情。而今的孩子们离当时苦难岁月的生活体验越来越远了,虽然生活提高,再也不会重受二茬罪,遭受三茬苦了,可现在孩子们感恩的思想越来越淡漠了,想想都觉得可怕。

于是,心里便涌起了莫名的惆怅。

责任编辑:李洪涛

[上一篇] 英雄喋血勇猛善战——记抗日英雄许秉钧

[上一篇] 树痂

评论

采风网  主办方:河北省采风学会  Copyright © 2015-2024   版权所有   冀ICP备15015400号-1 冀ICP备15015400号-2

绑定会员信息

邮箱:
密码:
邮箱:
密码:
Another Mod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