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古城香如海

                     胡芳芳

    细雨霏霏的春夜，汽车在飞驰，两旁是广袤的田野，路旁灯影中的庄稼，整齐密集又葱郁。永年，被誉为“北国小江南”的广府古城已有2600年的历史，这里是华北平原著名的洼地。永年自古盛产大蒜，清代即以蒜薹之乡驰名，夜色朦胧中蒜地竟像芦苇荡般漫无边际。摇开车窗，春雨夹着大蒜的清香扑面而来，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许是对古代文明更充满探究的好奇，这个集古城、水城、太极城为一体的千年古城已吸引着我。史载：“广郡古城创自李唐以前，元时始扩而大之，明自成化后迭加增修，规模益具。”远远地看到由一长串红灯笼勾勒的城墙，那就是广府古城，仅看那红线勾勒的轮廓，壮观而气势十足，真想一步走近，掀开它那神秘的面纱。

    清晨，在唧唧啾啾的鸟鸣中醒来。推窗，清新的晨风轻吻着我的脸颊。简单地梳洗，背着相机，走向广府古城。脚步轻轻，不想惊动尚在酣睡的护城河。碧玉般的河水静得看不到它在流动，依偎着古城，更多的是柔情蜜意。石桥精巧大气，桥板上雕刻着的二龙戏珠，呼之欲出。起早的广府人也在晨风里往来，电动车、自行车悠悠地越桥而过。古城也称卧牛城，桥头那卧着的石牛，默默地护佑着古城，石牛栩栩如生，似乎能听到它的哞哞叫呢。脑海里浮现出石牛护城的动人传说。

    古城史上名称多变，曾为曲梁县、广平郡、武安郡、广年县、永年县、洺州、广平路、广平府治所。城有四门，由东至北有阳和门、保和门、阳明门、贞元门。城墙与西安的风格接近，青砖垒砌，白灰勾缝，外墙规整又沉郁。每一块砖都是一部书，一张口，在诉说着千百年的沧桑。东城门雄伟壮观，城门上方镌刻着“广府城”金色大字。内城门是两扇对开的大铁门，上面布满拳头大的圆铁钉，仿佛岁月的眼睛，见证着古城盛衰。铁门下部多处锈蚀，被历史的淫雨撕咬得遍体鳞伤，却依然坚守着古城，不离不弃。

    步入城门洞，阴凉静谧，仿佛被一双大手推入了远古。风在耳畔低语，隐隐听到古琴声，仿佛千年的幽叹，循着琴音，在古城的前世今生里穿越。椭圆的瓮城，也叫卫城，是护佑城门关口，即使攻克瓮城的城门，关门捉鳖，也能把敌人消灭在这里。不仅有防御敌兵的功能，还可防洪护城。内城的灰砖墙风化严重，被雨水冲刷成一条条的，像被时光蚕食的瘦骨嶙峋老人，却依然硬朗地挺立着，在历史的风雨里淬炼成钢筋铁骨。摸摸那铸铁般坚硬的残砖，内心无言地感慨，古城的风骨，默默传递着广府的精魂。城墙缝里生长着几株粗壮挺秀的椿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正是椿树开花的季节，清风拂过，米粒大的金黄花朵细雨般飘洒。椿树静静陪伴着古城，像这方土地上男人女人，苦也无言，累也无言，风风雨雨，相濡以沫。

穿过狭窄小巷，到了城墙口。城墙设计很科学，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长城，两边是供人行走的台阶，中间是铺着青石板的马道，已斑驳坑洼。上面雕刻着花纹，不光为美观，也起防滑的作用。城墙宽阔平整，两架马车可以相错而过。举目四望，城墙蜿蜒环抱着古城，城门楼和角楼在晨光里静默着。

护城河上的滏阳桥与滏阳河上的弘济桥遥遥相望，“双水绕城”景观独特。滏阳河是邯郸的母亲河，《广平府志》载：“又赖滏水，上达磁邯，下通津卫。”弘济桥是明代石桥，已有600年历史。结构同赵州桥，古来二桥素有姊妹桥的美称，传说是鲁班之妹建造。儿歌有传：“七个狮子八个猴子，九桃十石榴。三十四块兰板石，中间一个地牤牛。”桥栏石柱上雕有狮子、猴子、桃和石榴。栏板浮雕有巨龙，张牙舞爪，两眼圆睁，威慑着滏阳河，威严与霸气历经六百余年，依然锋芒逼人。

地牤牛是龙头上方桥面上的一个铜钱大小的小孔，遇到发大水漫过了小孔，它就会发出响亮的口哨声，传递险情。光可鉴人的青石板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痕，还有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无数的脚踩，无数牛马蹄踏，让石桥修炼成一部天书。车辙足迹是它上面的文字，还有古生代奥陶纪时期的角石类、三叶虫等化石也是古老又神奇的文字，这座古桥独具了文化意义上的深远和壮丽。

    东望，那香烟缭绕建于北魏时期的甘露寺，传为隋炀帝的三公主的道场，曾易名百草寺、莲花庵。甘露寺历尽劫难，隋朝焚毁，唐代、明代重修，最终在民国时毁于战乱，近年又得复建。灾难深重的甘露寺，如同广府古城的岁月年轮，沉淀着千年的文化，也记录着历史的风云变幻。

在细雨里放飞思绪，不知不觉行至角楼，砖木结构，三层飞檐雕栏，精巧优雅大气。南门外面有个小广场，许多穿着红红绿绿的人们在打太极拳，拳脚舒展，悠然自得。广府也叫太极城，男女老少练太极拳蔚然成风，杨式、武式太极拳在此发祥。杨玉禅是陈氏太极拳传授的第一个外姓高徒，杨从小在陈家当长工，耳濡目睹陈长兴师傅教授徒弟，很是痴迷太极拳，私下偷学，他的执着感动了陈师傅，收下为徒。杨玉禅后来去京给身体羸弱的八旗子弟教授武术，创编了“杨式太极拳”。

武禹襄曾拜杨玉禅为师，勤学苦练，又去河南拜陈清平学赵堡架。高尚的武德与远大抱负感动了师傅，学成离别时陈师傅把一个拳谱秘笈相送与他。他细致研究，融入创新，创建武式太极拳。杨式太极舒展缓慢，武式太极小巧紧凑，两种拳式均以柔中带刚、刚柔相济见长。誉为“立体的画，流动的音乐”。杨式、武式太极拳弟子遍及海内外。永年被国家体委命名为“太极拳之乡”，杨玉禅、武禹襄的故居都保存完好。古城优美的自然景观与水至柔至刚的灵气，使得太极文化在这里发扬光大，潜移默化中形成了广府人内柔外刚的性情。

西门券内尚存明嘉靖年石匾一方。眺望西南方，那里有毛遂墓，“毛遂自荐”的典故仍然鲜活如初。毛遂靠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广府被赐为他的封地，深受百姓爱戴。隋末窦建德在此创建大夏国，出于战略防御，他把广府城进行改造，初具了城池的规模，还在城内修建了直通城外的地下藏兵洞，原夯土城六里十三步，元朝增为九里十三步。窦建德至今是广府的骄傲，当地流传着他勤政爱民，行侠仗义，艰苦朴素等美好传说。明嘉靖年知府陈俎调集民工，历时十三年，将土城砌为砖城，城高12米、宽8米，筑有四个城楼、四角楼、876个垛墙，城门外有护城河。后知府崔大德在四门外建瓮城，防兵患、水患，躲过史上几次大洪灾。

勇敢智慧创造了历史，才有了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千年古城。古城设计巧妙，可谓固若金汤，历经朝代变迁，战火烽烟，傲然挺立。在没有天险可依的大平原上，堪称奇迹。广府古城易守难攻，是北方最后解放的一个古城，北门附近的一段城墙有水泥修筑的痕迹，那是当年攻城时用炸药撕开的口子，这些历史的伤口被几株粗壮的椿树抚慰着，淡化了曾经的血雨腥风。

古城四四方方，宁静祥和，街道规整，城内灰砖垒砌的小屋子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灰瓦排列着，在鲜嫩的枣树叶映衬下，更多一种古朴与苍凉。街巷里不时传出鸡鸣狗吠，偶尔也夹杂几声牛羊的叫声，顿感亲切。 城中每个方位都有水塘，方便居民的取用，水给这个城带来了生机与灵性，让古城有了别样的味道。这是个有生命力的古城，浓郁的生活气息让这个城古老而年轻。

    细雨里亦观亦行，不知不觉回到东门。眺望着葱郁的祘田、玉带似的护城河，还有那挂满红灯的广府新村，就像一幅迷人的巨画。目光聚焦在民俗博物馆，那里陈列的展品大到房屋构建、劳动工具，小到生活用品，衣食住行，无所不有。种类全、数量多、品相好。民间收藏如此丰富的展品，令人感叹、感动、感慨。展品反映了当地古老的文化、经济与生活，记录着古城的变迁，是广府这部书上那独特的字符。赵海京倾囊收藏的宝贝，如此无私大爱，注定会感动天下人。

我国城的出现始于皇帝，史载，“黄帝筑城邑，造五城”。城是重要的文化载体，在潜移默化中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影响着民风、民俗，并逐渐形成共性的精神与品格。古城不仅仅是物质的建筑，更是人们精神殿堂的椽柱。读懂一座城，你就懂了这里的人，随着古城砖走入历史的深处，聆听它那悠长的呼吸。北京拆除古城墙令梁思成和林徽因无比痛苦，“拆掉一座城楼像挖去我一块肉，剥去了外城的城砖像剥去我一层皮。”真想呐喊：请穿越时空到广府古城，这是一座不让你们流泪的古城。

细雨淋湿了飘远的思绪，抚摸着冰冷的城砖，我却感到丝丝暖意，一股力量直抵心脉。醉人的枣花与椿树花香缠绵着，这风、这雨、这城都被染香了。清总督方观承为广府赋诗甚佳：“稻引千畦苇岸通，行来襟袖满荷风。曲梁城下香如海，初日楼边水近东。拟放扁舟尘影外，便安一榻露光中。帷堂患气全消处，清兴鸥鱼得暂同。”我已半梦半真，亦痴亦醉。

（3349字）2016-6-12

      胡芳芳，笔名叶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 创作有散文、诗歌、文艺评论等文学作品60余万字。在《黄河》《上海诗报》《中国海洋报》《共产党员》《廊坊日报》《关雎爱情诗刊》等全国2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200余篇，入选《中国散文大系•女性卷》等20多种文集。 曾主持陕西《安康电视报》美文专栏，河北《散文风》博客圈编辑。《千高原》杂志、《廊坊纪检网》文学版特约作者。30多篇散文、诗歌在全国文学大赛中获奖。荣获第三届“散文世界杯”全国散文大赛奖、首届林非全国散文大赛最佳单篇奖、省民俗调研征文大赛一二等奖，连续6年荣获河北省散文名作奖，被《中国文学》评为“十大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