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愧疚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多漫长的一段岁月啊,遥远得都忘记了十年前经历的那些事;可是对于那个给予我生命的父亲又怎么能因为时间的挪移而淡忘模糊呢?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作为子女又怎能忘?
遇到高兴的事想到父亲,要是父亲还在,他比我还要高兴,还要会表达喜悦之情。他会主动跟那些熟悉的邻居、路人打招呼,再递过去一支香烟讪笑着告诉别人那些值得高兴的事。然后在别人艳羡又嫉妒声中呵呵地笑着满足着。父亲的世界简单而充实,除了农事就是儿女最重要了。
碰到不高兴的事想到父亲,要是父亲还在,他比我还要着急焦虑。他会整天拉着一张长条脸,闷着头,一支接着一支地猛抽那种三块钱一包的《红河》牌香烟,直到不停地剧烈咳嗽,痰液直流。或者和母亲半夜披衣坐在床的两头商榷着、研讨着,该如何抉择、取舍。他们的烦恼不比身居要位的国家领导人面对棘手的难题解决起来简单轻松。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我的口中再也不能像所有有父亲的孩子或成人那样大声呼唤自己的父亲了,这是一件多么悲哀和遗憾的事啊。这种缺憾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或替代。
我的父亲不比别人的父亲活得有尊严、光鲜且有威信,他活得太累、太沉重、太卑微。老实、木讷且怕事。他的骨子里有着太多的妥协和书生气,这样一个没有倔强或野蛮的农民书生在乡野生存,注定是要被欺负或戏弄的了。
父亲一辈子几乎都是在被九蒸九煮九炸,别人高兴的时候只须言语一声,父亲就会认真又负责地做好别人交代的事情,无论大事还是小事,他不图报酬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都不需要。无聊时别人揶揄他几句,父亲不是故意不接话茬就是自嘲似的跟着起哄。遇到矛盾了即使是村上的妇人也敢嚣张地对父亲大呼小叫。他不是不知道生气,也不是不敢,他说邻里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一让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是我知道父亲的癌症就是因为他长年忧心忧事,家里邻里的那些事不能让他省心地生活。遇到事他也不能像母亲那样竭斯底里地吵闹,只能默默地承担默默地抽烟。明明已经康复的癌症又怎么会在五年后复发?他是被自己的儿女和邻居摁住了脖子有气无处撒,有冤无处说啊······
深深地记得几十只肥嘟嘟的鸡和鹅被邻居农药拌稻子活活地毒死,父亲气得脸刷白,腿直抖。那几十只鸡和鹅耷拉着头戟张着翅膀痉挛着抽搐着,黏液直流。父亲挑着还有体温的心血,疯了一般到处控诉到处申冤,可是又有谁愿意站起来替父亲说一句公道话呢。即使是村官乡领导也一样的唯唯诺诺欺软怕横,只会搪塞劝慰父亲却一样不敢替父亲撑腰!
父亲有时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还要被母亲数落,不善言辞的父亲只能喝闷酒抽香烟,一个人默默地到田头拼命地劳作,把所有的委屈不快倾注在那些农作物上,也只有在那些秧苗青菜面前,父亲是权威的强悍的。
57岁时父亲查出食道癌,手术后他并不像死过一回的人那样看透人生珍惜生命。他依然是能站起来绝不坐下去,能下地干活绝不为了保养自己的身体而休息在家,父亲说,歇也是死。
内忧外患手术五年后,癌细胞竟然扩散并转移,五脏六肺都被细菌蚕食了。直到不能吃任何东西才同意母亲打电话给我们。此时的父亲是渴望再多活几年的,他说能救就再救他一回,。当我们把病历上的真相残酷地告诉他时,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就算了,不看了,不必要人财两空。那时他不能吃不能喝躺在床上默默地等死,是靠输液来维持生命的。无知又不懂事的我们竟然心疼父亲苦撑着不撒手已被癌细胞折磨得不成人形,同时也折磨着我们活着的人的心。我们硬生生地决绝地断掉父亲唯一维持生命的点滴········
只要想到父亲是因为我们的不肖,只要想到父亲从从容容去赴死,一点都不抱怨命运,不责怪子女的忤孽。随着岁月的淘洗我的心就越发受到煎熬,越发不能原谅自己,这种错误这种忤逆是无法对父亲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