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 者 近 照)
(三)
巧巧嫁过来两年没开怀,急得富贵娘在家里摆了香案供了观音菩萨,天天烧香叨告为富贵求子。富贵不管那一套,照样隔三岔五往彩凤屋里去,有时一连就在彩凤屋里住十来天。巧巧自从上次让富贵狠收拾了一回,心里有气也不敢明着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富贵和彩凤出双入对。真应了那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富贵就这么着来来去去,巧巧这儿没动静,一不留神倒给彩凤肚子里种上了。
这时候,村里来了个下乡干部。下乡干部名叫二顺,是富贵的一个远房表叔。二顺来村里蹲点儿,还兼着村里的支部书记,支书二顺正在培养富贵入党。
二顺听说富贵和彩凤搭伙计让彩凤怀上了孩子,专门把富贵叫去剋了一顿。二顺点着富贵的鼻子数落富贵:
“富贵儿啊富贵儿,不是叔说你,你也忒没成色。彩凤是嘛儿?怎么着也是地主的小老婆,你恋着她有什么光沾!”
二顺从烟布袋里挖了一锅旱烟,点着了,“咝——”地长吸一口,徐徐吐出来。
“富贵儿这都什么年月了你还看不明白,共产党坐了天下,你得靠共产党。你说说你不靠共产党你靠谁?你入了党,以后叔把这支书交给你,这村子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耍几个娘们儿算个鸡巴!真是的。什么也甭说,紧着找人把彩凤肚子里的孩子处理掉,别在这时候惹麻烦!”
富贵不傻。富贵听明白了表叔的一番话,立时牵了一头毛驴,翻过山去接来接生婆,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哭哭啼啼的彩凤打了胎。富贵顺顺当当入了党,不久又接替回城的二顺当了村支书。这时候,外面原来的一些乡、镇,变成了人民公社,村也随着改成了大队。富贵支书大队长一肩挑,跺跺脚一村子乱颤,跟原来的感觉果然又不一样。富贵闲下来的时候,就在心里感念表叔二顺的好。可他也没全听二顺的话,他还恋着彩凤,他忘不了彩凤那光溜溜滑腻腻的肉身子。彩凤打胎流了好多血,原来身上、脸上一些饱满的地方就显得有点瘪,身体就更显得柔弱,和富贵在一起就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几分柔顺。富贵戴见的就是这妩媚这柔顺。相反的,本来就壮硕结实的巧巧,生了孩子以后身子像发面卷子一样鼓了又鼓,身上的肉更瓷实了,摸哪哪顶手,富贵就不戴见。当然,这是后话。
富贵当了大队支书,每天吃完早饭一抹嘴就往大队部去。大队部就设在火神庙。富贵是党员,党员不兴讲迷信。富贵当了支书以后,他见村民有了事还是到火神庙里烧香拜神,没人把他这个支书太放在眼里去,便叫来旦旦、二牛、拴狗几个小伙子,挥动铁锨、镢头,嘁哩咔嚓把庙里的几尊神像砸了个稀巴烂。那天正好是个响睛的天。有人说,火神爷被砸碎那会儿,天上猛然响了一声惊天裂地的炸雷,就有一颗火球从火神爷座底下倏然飞出,熠熠燃烧着冲天而起,变成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富贵不信这一套,指挥着众人拾掇清了庙里的碎土块,打扫打扫,放上桌椅板凳就在里边办起了公。从此,用富贵的话说,火神庙成了全村的政治文化中心。富贵白天在这个中心指挥全村男女老少,夜里回到家里,正房里的巧巧厢房里的彩凤迎接退朝回来的皇上一样候着他。黄瓜拌粉条,扒糕茄泥,烧饼夹薰肉,烙饼卷大葱,羊头猪头,肝啦肚啦,有什么好吃的上什么再烫上一壶小酒,“滋——儿,滋——儿”地来二两,那边炕已经铺好了。富贵带着几分酒意搂着彩凤有时是巧巧,干完了,心里就想:“操,头先那些地主老财也就这样吧!”于是就嘿儿嘿儿乐,就带着笑容酣然入梦,有时在梦里还能笑醒。
那天晌午,富贵吃了饭去找彩凤。彩凤的门大开着,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放了辆两个轱辘的车子。富贵知道那是自行车,富贵去公社开会的时候见过。富贵听见屋里有女人的说笑声,探头进去,见是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彩凤的炕沿上。
彩凤一扭头看见了门口的富贵,忙招呼道:“富贵儿,你看看还认得不?这是……原先咱家的二姐,刚从城里来。”
富贵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圆脸,小鼻子小嘴,细细的皱纹包围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
“二姐,这是富贵儿啊,锁成家小子,你还认得不?”彩凤有些夸张地说。
“噢,对了对了,就是东跨院锁成家那个光葫芦头吧!”
“对对,就是他么。富贵儿现在出息了,在咱村当着支书,可知道照顾俺娘儿们来!”彩凤讨好地看看富贵又看看那个女人。
富贵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彩凤那个死男人的二老婆。他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看,那女人就讪讪地,忙指了靠墙放着的座柜说:
“富贵儿,这都长成大汉子了,要走在街上婶子可不敢认你了,快坐啊!”
女人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北京蓝制服,制服的上衣兜里别着一支钢笔,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精精神神。
富贵没坐。富贵还是死死盯着女人看,看得彩凤心里就有些发毛。
“富贵儿,坐。富贵儿,二姐如今在城里印刷厂当工人,这是专门回来看看的。”
富贵看着女人突然就呲牙乐了一下。说:“噢,贵客来了!你们先歇着,黑下让巧巧给客人包饺子。”
富贵一后晌没到大队部去办公,就在屋里院里的转悠,时不时地还大声咳嗽一声,那声音粗粗的重重的,仿佛掉地上就能把砖漫地砸个窟窿。
“二姐”没吃富贵的饺子。“二姐”走后彩凤显得很高兴,出来进去的还经常听她嘴里哼着小曲。富贵看见了就阴阴地问:
“你高兴嘛儿来?”
“没高兴呀。”
“看你那喜兴样儿你还说没高兴!”
“真没高兴嘛。”
“是不是打着从城里寻男人来?”
“你……你怎么知道?”彩凤抬眼望住富贵,脸上悄悄飞过一片红云。
“我对你说,八月十五蒸糕,趁早(枣)死了你那心!没有我允许你哪儿也甭想去!”
富贵说着就把彩凤抱住了,粗壮的胳膊铁箍似地箍得彩凤直咧嘴。
过了几天,果然就从城里来了个男人。四十来岁年纪,矮墩墩的个子,一脸憨厚相。蓝蓝的工作服崭新崭新,硬硬的脖领子被刚刮过的下巴磨擦得“刷刷”响。这男人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来的,在彩凤家里吃了下晌饭,天擦黑时才往城里赶。男人骑着车子出了村没多远,突然一个倒栽葱连人带车子掉进了坑里——不知是谁在路上挖了个深坑,坑上面搭着几根秫秫秸,秫秫秸上严严实实撒着白乎乎的浮土。
那男人哼哼唧唧地从坑里爬上来,“呸,呸!”地唾着嘴里的土,弯腰撅腚拽上自行车一看,那前轱辘已拧成了麻花。别说骑,推着也走不了。六十多里山路,扛回城里可不是闹着玩的。男人看一眼渐渐黑下来的山岭田野,心里就一阵阵发毛。
正在这时,从村子里晃晃悠悠走出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壮汉子。汉子来到跟前,看看坐在地上的男人和躺在地上的自行车,惊讶地说:
“这是闹嘛儿来,天眼看黑了怎么还不走还在这歇着等谁哩?”
男人哭丧个脸,嘴里“咝咝哈哈”地倒吸着凉气:
“真倒霉,摔坑坑里了,车子也给摔坏了,推都没法推。日鸡巴怪了,晌午我来的时候这道儿好好的,不知道是哪个坏小子在这儿挖了一道沟,还,还故意盖上土治害人!”
那汉子伸手扶起车子,推推果然推不动。他去旁边转了转,拾了一根粗木头棍子回来,把棍子伸进自行车前轱辘上下那么使劲一别。然后再用棍子敲打敲打。
“这车子骑不得了,凑合着推上走吧。从前头抄近儿翻一座梁下去就是公路,我送你过去,咱去那儿看能不能截辆车回去。”
那男人看看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推起车子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堆好话。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踩着黑影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向山上走去。
彩凤自打送走了城里那个男人,就眼巴巴地等着回音。可一等一个多月没一点儿音信,心里就有点急,出来进去就有点心神不定。偏偏富贵也对她带搭不理的,一个月没往他屋里去,彩凤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反倒盼着富贵能来跟她说说话。
这天,秀秀上学去了,彩凤收拾清了家,头上包了块花羊肚手巾,提了把锄头打算到菜园子里干活儿。刚打开屋门,铁塔似的富贵严严实实堵在了门口,把彩凤吓了一跳。
富贵上前一步一把将彩凤抱住了,嘴里淫亵地咕哝着:“你个老妖怪,可他娘想死我了!”一边就把嘴巴凑了上去。彩凤看一眼敞开的屋门儿,双手阻在胸前,头使劲向后挣。
“别闹,别闹,大天白日的,着你家巧巧儿看见成什么了!”
“放心吧,家里没别人。来吧老妖怪,你不知道这一程子多么想你!”
富贵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彩凤抱起来扔到了炕上。一阵狂乱之后,富贵发现彩凤眼里出了泪,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用手摸摸彩凤的脸说:
“啼哭嘛儿来,受什么屈了跟我说说,我去给你出气!”
彩凤翻身趴在枕头上,身子一抽一抽,哭得更厉害了。半晌,抬起头来,一脸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富贵。
“富贵儿,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背地里使了坏?”
“你说嘛儿来,我听不懂。”富贵揣着明白装糊涂。
“富贵儿你甭装,早知道是你使了坏!”
“你甭你娘的不知足!”富贵冷笑了笑,怒悻悻地说。
“就你那出身,哼,还亏了有我给你罩着,随便换个地方试试。前几年城里抓右派,甭说是你这出身,说话不留心都够喝一壶,你找下谁谁不得跟你背兴?”
富贵边说边就穿好了衣服。
“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你碰上我这就是你的命,你别不知道好歹。款款儿在咱村里待着吧,有我,你娘儿俩就受不了屈。”
彩凤呆呆地听着,眼里的泪水扑扑噜噜地淌个无休无止。一扭脸给了富贵个背影,趴在枕头上“呜——呜——”放声嚎哭起来。
“嚎!嚎!嚎你娘个屌毛!”
富贵恼怒地出溜下炕,趿拉上鞋,嘴里嘟嘟哝哝地丢下一句狠话,“扑嗒扑嗒”走出去,顺手使劲带上门。那门“哐当”一声碰在门框上,又“吱嘎”一下子反弹回来,门头上簌落落直往下掉土。房檐下燕窝里的小燕子“唧唧唧唧”乱作一团。栖息在房顶上的一只黑老刮扑棱棱飞起来,“嘎——嘎——”地叫着,在院子上空打个旋,拍拍翅膀向山上飞去。富贵看一眼懒洋洋歪在山顶上的日头,抻抻披在肩上的夹祆,揉揉鼻子响亮地打了个长长的喷嚏:
“啊——嚏!”
(四)
那一年城里闹起了“红卫兵”,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红袖章“语录兜”和高帽子。戴红袖章挎“语录兜”的是造反派是闹革命的,戴高帽子的是反动派是搞反革命的,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叛(徒)特(务)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像当年彩凤男人那样,全都被戴了高帽子大街小巷的低头撅腚游街示众。戴红袖章的也是五花八门。八一八、八卅一、反有理、反到底、红革司、红联总、卫东彪、狂人公社等等,几个年轻人或不太年轻的人一商量,扯起一面红旗就闹起了革命。
那个被彩凤称作“二姐”的女人自然也成了反动派,因为她给地主当过小老婆还跟日本鬼子的宪兵队长私奔过。虽然那个老地主和那个宪兵队长早已入了土她也当上了“工人阶级”,但她的反动帽子是明摆在那儿的,她不当反动派说不过去。革命派的标志之一就是看能揪出多少反动派,谁对反动派斗争最坚决揪出的反动派最多,就标明谁的革命性最强革命最彻底。
可能是挨了几回斗争实在受不住了,“二姐”就趁人家不留意跑回了乡下。彩凤见了“二姐”很高兴,可她不敢擅自作主把“二姐”留在家里,她需要得到富贵的允许。彩凤去大队部找富贵的时候,富贵他们正在开会。那时候,富贵还当着支书,拴狗接了富贵的大队长。旦旦和二牛一个是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一个是副大队长。这三个人都是富贵的拜把子兄弟,可三个人都不是党员,支书富贵依然是村里的绝对权威。富贵党政“一把手”干了十来年一直干得好好的,要不是公社一次次逼着他,不允许他长期一身兼双职,他才不肯把大队长让给拴狗干呢。
富贵知道拴狗的毛病。“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富贵不知在那儿看到了这句话,心里就记住了。他跟拴狗半真半假地说,拴狗,拴狗,拴着你是条狗放开你就成了一条狼,喂不奸。果不其然,拴狗当了大队长不到半年就开始翘尾巴了。特别是公社要求富贵培养拴狗入党,给支部增加新鲜血液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拴狗的脸上时不时就会露出点得意之色,有时候在富贵面前也敢指手划脚也敢戗戗两句,富贵就有些不高兴他。
那天彩凤去大队部找富贵的时候,拴狗正和富贵较劲。
拴狗说:“城里闹造反了,书记县长局长主任全他娘靠边站了,咱们也要造反啊,要革命啊。”
富贵看了一眼拴狗,说:“造反,你想造谁的反?”
拴狗也看了一眼富贵,说:“造……咱去造公社王书记的反!”
“扯淡!不是公社王书记,你能当大队长?”
“那,那就造四类分子的反!”
“咱村儿就这一百口子人,哪来的四类分子!”
拴狗再看一眼富贵,说:
“没有四类分子,那……地主羔子地主婆有吧?你瞧瞧你瞧瞧,都是些嘛儿,在城里早都成蔫笃萝卜了,在咱村里倒活得比他娘的贫下中农还滋润!”
富贵的脸黑了黑,乌瞪了拴狗一眼,没吭气。
拴狗没把富贵的乌瞪当回事,反倒脸一红脖子一梗,使着性子嚷嚷:
“我说的不对呀!我说的不对呀!”
富贵阴阴地看着拴狗,腮帮子鼓了鼓,齿缝里“咝咝”吐着凉气。
“旦旦,还不给我扇狗日的,听他满嘴胡唚!”
五短身材的旦旦应身而起,左右开弓在拴狗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几个嘴巴子,扇得拴狗眼冒金星张嘴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彩凤推开大队部的门那会儿,正听见那几声“噼里啪啦”清清脆脆的耳光。拴狗见彩凤进来,气呼呼地立起身,“呸!呸!”吐了两口血水,拉开门要走。富贵“哼”了一声:
“想走?正开着会呢!”
富贵只这一句话,像给拴狗使了定身法。拴狗撅儿似的站在那儿,半天没动窝。二牛伸手扯了他一把,他才捂着肿胀的脸,回到原来地方坐了。红赤赤的眼里,竟扑扑噜噜流开了眼泪。
富贵瞄了眼坐在那儿流泪的拴狗,回头问彩凤:
“有事儿?”
彩凤红着脸,看了看拴狗、旦旦和二牛,冲富贵说:
“你们正开会啊。家里来客了,你开完会回去一下吧。”
富贵见到彩凤和“二姐”的时候,“二姐”还没从极度惊吓中缓过劲来。“二姐”穿了一套灰不拉唧的制服,已显苍老的脸上挂着泪痕,惊恐与憔悴爬满每一条皱纹。几缕灰白的头发凌乱地耷拉在前额,一双受惊的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富贵,那眼里就有一包泪水忽忽悠悠紧着掉下来。
富贵看看“二姐”,又扭头去看彩凤。彩凤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富贵眨眨眼,立起身边往外走边看着彩凤说:
“留下吧,怎么说也是咱村的人,就在咱村里接受改造吧。”
富贵打发巧巧、彩凤帮着收拾了一下东跨院那间小屋,让“二姐”住下。那间小屋过去是富贵和他爹娘住的“长工屋”,后来闲下来没人住了就作了放杂物的仓库。
过了几天,城里一帮戴红袖章的中学生找到村里,吵吵嚷嚷着要把地主婆揪回去批倒斗臭。中学生是骑自行车来的。八个人骑了四辆车子,一路上翻山越岭斗志昂扬兴致高涨,可一到村口就被富贵和旦旦带的几个民兵给挡住了。民兵们也都戴了“红卫兵”袖章,不同的是还带了武器,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威风凛凛,透着一股子杀气。学生娃娃们一下子没回过味来,以为碰上了在抗日电影里见过的八路军武工队,跟头骨碌跳下车子全愣那儿了。
半晌,学生中一个穿绿军装的小伙子走上前去,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
富贵摆摆手,说:“这村里都是村里的人,村里的人由村里处置,你们回你们城里去造反吧,这儿用不着你们狗拿耗子!”
“绿军装”不知道从那儿借来点胆气,突然斗鸡似地把脑袋一扬,红着个脸,瞪着富贵急吼吼地质问: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挡毛主席的‘红卫兵’!”
“看清楚喽,你这些叔叔大伯的可全都是‘红卫兵’!”
富贵侧身拍拍左胳膊上的红袖章,又指指旁边端着枪的民兵。
“绿军装”轻蔑地撇撇嘴:“哼,你们还配当‘红卫兵’!落后、愚昧、保守、封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你们成天呆在这山旮旯里,懂什么是革命什么是‘红卫兵’!”
富贵眼一瞪,急赤白冽地说:
“嘿,小免崽子,怎么说话来?你爷闹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谁腿肚子里转筋呢!”
“绿军装”回过身来向他的同伴们招招手:
“战友们,不搭理这些农民。走,揪地主婆去!”
“谁敢!”
富贵大喝一声,上前揪住“绿军装”的脖领子往起一提,“绿军装”的两只脚尖就跳开了“芭蕾舞”。
“敢看不起俺们农民!你爹不是农民?你爷爷不是农民?没有农民哪有你们这些鳖羔子,反了你了!”
富贵说着朝身后那些荷枪实弹的民兵一挥手,大家大呼小叫着一齐涌上来,把枪拴拉得嘁哩咔嚓一阵乱响,子弹就上了膛。民兵们用的是部队淘汰下来的三八大盖和七九步枪,枪重,枪拴拉起来就特别响特别瘆人。那一帮子中学生哪见过这阵势,全给吓住了。
“我数一二三,你们再不走,我就下命令开枪!你们谁想留在东岗上喂狼,就上来试试!”
富贵气势汹汹地一把将“绿军装”搡了个趔趄,一双眼阴阴地瞪着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娃。
“一!”
“二!”
“算了算了,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要回去向县造反夺权总司令部汇报,你们包庇反动派,你们……你们都是阶级异己分子!”
“绿军装”气呼呼地向“战友们”挥挥手,怒悻悻地骑上车子一溜烟走了。
“去吧去吧,去向你们的总司令汇报吧,爷们儿候着你们总司令来一时儿喝一壶哪!”
旦旦冲着学生们的背影,粗声大气地扔了一句。民兵们一边嘁哩咔嚓退了子弹,一边放肆地嘎嘎大笑起来。粗野的笑声惊得两只正在半山坡里“扎蛋”的山鸡扑棱棱跳起来,“嗖”地飞过西山梁不见了。
(五)
“红卫兵”们回到城里不久,城里的“造反派”们打起内战来。刀枪棍棒石头瓦碴满天飞,打得天昏地暗。一派占据了县新华书店那座县城唯一的二层楼房,另一派久攻不下,就把汽车内胎剪断了两头绑在大树上,里边装上棱棱半半的石头,几个小伙子拽住汽车轮胎呐一声喊,那些石头块子就“嗖嗖”地飞上二楼,把新华书店的门窗砸了个稀巴烂。楼里的人也不示弱,石头瓦块碎玻璃碴子拣起来就朝外乱扔,砸得街上的人吱哇乱叫。“红卫兵”们打起内战来,就没人去搭理那些“牛鬼蛇神”,更没有谁会想起躲在遥远山村里的“地主婆”了。“二姐”就安安生生地在村里住下来,和社员们一样下地干活挣工分吃饭,直到后来落实政策回城。
也就在那时候,彩凤闹了一场大病,腻腻歪歪在炕上躺了俩月,再起来出门身体就倒了架子。头上黑漆漆的秀发掉了不少,露出了光光的头皮。牙齿也开始松动了,脸瘦得就象几根干秧子拉扯着半截风干了的丝瓜瓤。只有那一双眼,虽然显出了一些浑浊但依然保持着往日的光彩。
彩凤病好了以后,富贵有时还往她屋里去。富贵去了,彩凤总要使出浑身的劲儿来奉承富贵让富贵高兴。富贵正当年,情绪来了就顾不上怜香惜玉。每次富贵走了,彩凤总要躺半天不能动像害了一场病。
这时候,彩凤的闺女秀秀已经有了孩子。秀秀小学毕业就在家里干活儿了,二十岁上由富贵作主嫁给了当村的王铁锁。第二年,秀秀生了个闺女,铁锁给闺女取名春花,一转眼春花就满了周岁。
春花满周岁那天恰好刚过完清明节。桃花红了,柳枝上挑着柔嫩的春意。山雀子喳喳叫着从山顶上掠过,清凉的风掺着丁香花浓郁的芬芳在空中飘荡。傍晌午时分,秀秀因为有孩子,便跟生产队长请了个假,提前从地里回来想给春花过个生日。
她掀开家里的面瓮,拿苕帚上上下下扫了个遍,也没扫出半升面来。秀秀叹了口气,腾出升子圪夹在胳肢窝里去娘那里借面。彩凤一个人过日子,俭省细买还有富贵叔帮衬着,怎么着也比她强。秀秀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娘让她把富贵叫了叔。
彩凤的门虚掩着。
虚掩的门里有故事。
秀秀是过来人。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声音,明白无误地告诉了秀秀屋里正在发生的故事。
秀秀一懂事就知道了娘和富贵叔的事。秀秀清楚男女搭伙计不光彩。可富贵叔是支书,从来说一不二,他想跟谁搭伙计说明他看得起谁,秀秀明白这个理。她就是有些心疼娘。
秀秀悄没声地退回到大门道里,等了好大一会儿,才听见富贵趿拉着鞋嘴里哼着样板戏的调调从娘屋里出来。秀秀装出刚进门的样子故意使劲跺着脚走进院子。富贵正站在刚冒出骨朵儿的蓉花树下,仰着脖子咧嘴抽鼻子冲着日头打嚏喷。秀秀轻唤了一声,把富贵的嚏喷生生给憋了回去。
“富贵儿叔,在家啊。”
“啊啊,在。秀秀来啦。”
富贵用大拇指揉揉鼻子。一眼看见秀秀胳肢窝里夹着升子,便说:“又没吃得了?”
“俺春花过生日,家里一点白面也没了,从俺娘这儿先挖点面擀顿滷汤面,连把俺娘也叫过去。”
“别光苦抓你娘,你娘也不强。去我瓮里挖吧,叔当支书,还能饿着你娘儿们啊!”
“不了不了,富贵儿叔,也不能光紧掖你。”
“咱们谁跟谁,说那客气话嫌着生分。把升子给我我去给你挖。”
“别,别……”
“给我吧你!”富贵从秀秀胳肢窝里夺下升子。“去你娘屋里等着吧。”
秀秀推门进屋。彩凤盖着被子躺着,几绺头发披散在枕头上,衣裳在炕上凌乱地扔着,大襟褂子斜躺在地上,有两只扣縻子拽裂了,豁豁牙牙像嗷嗷待哺的小鸟张开的嘴。
“娘!”
“秀秀来啦。”彩凤强挣着翻过身。
“娘。哪儿不得劲儿,我给你摁摁。”
“哎!秀秀,娘老了,浑身上下那也不得劲儿!”
“娘,你这么着可不行啊!”
秀秀失声哭了,泪珠子扑嗒扑嗒落在彩凤干瘦的脸上。“你都这样儿了,富贵叔也忒……”
“秀秀,不怨别人,是娘的命……”
彩凤一双失神的眼冲着秀秀眨了眨。
“你富贵叔是好人,他是咱的恩人哩。”
“娘,不为别的,俺是看着你忒受罪。”秀秀啜泣着,双手轻轻抚摸着彩凤的头。
彩凤坐起身子,扯过衣裳慢慢腾腾地穿着。
“秀秀,你甭看娘这样儿,娘撑乎着哩,百不咋的。”
说着,彩凤突然扭过头问:“哎,咱春花怎么没来?吔,今儿是咱春花的生日啊,咱该给孩子过生日哩,看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娘,你管你吧,真是的!”
秀秀急赤白冽地嚷了一句,脸上的泪水四处乱飞。
过了一会儿,秀秀突然半趴半跪在炕沿前面,两眼直直地看住彩凤,悲切地喊了声:“娘!”头一低,轻声而坚决地说,“着俺替你吧。”秀秀一把抱住彩凤:“娘,俺年轻,俺来替你吧!”
秀秀的话把俩人都惊呆了。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半晌,彩凤伸手搂住秀秀,泪水顺着干枯的脸颊无声地流淌。
“秀秀,这是娘的命,娘就是这个命!”
“不,不!娘,”秀秀抬起泪眼,“再这么下去,你这身子就完了!”
这时,富贵端着尖尖一升子白面推门进来。秀秀见了,赶忙立起身来,顺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秀秀,先端回去给春花作生日,改日着你婶子给你多挖点过去。”
秀秀伸了伸手,却没有接过来,脸上不尴不尬地红了红。
“你看你,富贵儿叔,这,这可忒有点不落意了。”
“看看又来了你。这都晌午错了,赶着回去闹饭吧,孩子也该饿了。”
富贵说完扭头走了。秀秀抬眼看看彩凤,彩凤一双失神的眼睛正盯在窗户上。日头歪了,蓉花树的影子上了东墙,像有几条黑色的虫子在慢慢地往窗户上爬。
(六)
后来的故事就简单了。
后来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麦子收割了,麦茬锄过了,秋庄稼在氤氲的热气中拔节生长,坡坡岭岭到处都遮蔽着浓浓的绿色。那天一早,巧巧就和孩子们回了娘家。富贵出门的时候,彩凤正在灶火坑里刷锅碗。富贵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彩凤说:
“他们娘儿们都走了,今晌午就去你屋里歇吧。”
彩凤抬头看了一眼富贵,问:“那给你作上饭吧?”
富贵扭头边向外走边说:“饭就不用了,我在旦旦家吃晌午饭,旦旦的闺女今儿格订婚。”
吃过晌午饭,富贵哼着五音不全的《沙家滨》回来了。富贵回来随手关了大门,扑嗒扑嗒就直接去了彩凤屋里。富贵推门进去的时候,见一个光光的白身子侧身躺在炕上,他门也没关就脱鞋上了炕。富贵上了炕一把就把那个白白的光身子翻了过来,翻过来倒先吓了他一跳:炕上躺着的那是秀秀!秀秀的眼里蓄满泪水,嘴唇紧紧地咬着,两眼看了看富贵又紧紧闭上了。富贵只是迟疑了那么一下,便暧昧地笑笑,三把两把扯脱了衣裳,一翻身趴在了秀秀身上。富贵趴在秀秀身上立马就觉出了区别。生了孩子的秀秀身子就像成熟了的桃子,绵绵的,柔柔的,散发着一股诱人的芳香,人老珠黄的彩凤当然无法与之相比,富贵就没理由不戴见。
这故事一下子就延续了二十年。二十年说起来只是眨巴眼的功夫,可彩凤确实老了,已然有了风烛残年的样子,走路都有些晃悠了。秀秀也被岁月的雕刀凿刻得皱皱巴巴没了生气。富贵却依然神采奕奕,脸上展绷绷的看不出多少纹路,身体胖了些,倒显出了富态。脑瓜顶上亮了,总有紫气在头上氤氲缭绕。富贵从上到下到处都在十分应验着当年鲁秀才说过的话。
富贵还在村里当支书。富贵天生就是个当支书的料。拴狗当了几年大队长,富贵让他入了党,后来上级让贫下中农“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富贵又推荐拴狗上了大学。拴狗斗大的字认不了几担,能有机会出去上大学吃皇粮,对富贵的感激自不待说,差点没给富贵跪下叫声爹。拴狗走了以后,大队长就没人当了,富贵就又成了党政“一把手”。村子不大,山高皇帝远,还多亏了有富贵这么个当家人。富贵有心计,办事果断,心眼也好,村里老少爷们儿谁有了过不去的坎找他,他都会实心剥力地帮人家办,他的人缘就好。在村里当干部,人缘是个宝。从单干到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三级所有再到撤销公社大队改村,世界万花筒似地变来变去,富贵没变,富贵还是原先那个跺一脚整个村子都要晃三晃的富贵。
富贵的爹娘都已寿终正寝。富贵在村里当支书,二老的死的时候后事都办得风光体面。只是富贵爹早就不跟当支书的儿子搭话了,直到临终时突然对守在身边的儿子富贵说了一句:“富贵儿你不得好死!”老锁成说话唔唔哝哝地,声也不大,在场的好多人都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听清了的人以为老人是在说胡涂话也都没往心里去。富贵宽厚地笑笑说你看人老了就是胡涂你说这是说嘛儿来。富贵爹娘死了以后巧巧越发胖了,浑身上下圆鼓鼓的找不到褶,俩眼都成了一条线,像个女菩萨。
巧巧一辈子给富贵生了俩闺女一个小子。大闺女叫入社,二闺女叫跃进。老三是小子,出生的时候正闹“四清”运动,富贵就把“四清”当了小子的名字。入社和跃进先后嫁到了山外头,剩下四清从小蔫蔫巴巴书读不进去不说,十几岁上不知入了哪一窍得了“气迷疯”,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追着人家嘿嘿傻笑,笑得人家汗毛支煞的。二十四、五了,媳妇还在“无影山”里,巧巧急得没主意。这时村里的火神庙又修起来了,十里八乡断不了有人来烧香拜神,巧巧也就跟着去了。一开始还背着富贵,后来就有些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富贵这次倒是没反对,还亲自到香火缭绕的火神庙里视察了一番,专门派人拨款为当年被他带人砸烂的火神爷重塑金身再整玉面。于是这庙里的香火就愈加兴旺,农闲时来朝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连县长都带着人亲临视察。说是县志上有记载,这座火神庙历史悠久起码建于宋代,元、明、清都有修缮,民国初年曾经是本县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场所。只是因为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才渐渐变得门庭冷落车马稀了。还说前不久一位在台湾富甲一方的本县籍人氏专门写信询问此庙,有意出资重修庙宇再现昔日排场。这么一闹腾,这个火神庙就有了些名气,村子当然也跟着沾光。县长来过之后不久,一条砂石公路就修到村里,村口专门设了一个汽车站牌,一辆长途客车每天仄仄晃晃绕到村口停那么一会儿。汽车来了,“嘟——嘟——”响两声喇叭,女售票员站在车门口扯开嗓子喊:“有上车的没有?没有走了啊!”然后那车就又仄仄晃晃地开走了。村里不少人一辈子没出过山,见了汽车就觉得稀罕就纷纷跑出来围着车看,孩子们有时就跟着仄仄晃晃的汽车一直追出去老远。紧接着,电线杆子也从山外头立进来了,两根银线给村里送来了光明,村里的人们头一次点上了不用油不用火的电灯。
村里热闹了,富贵当然也就忙了。可富贵越忙越喜欢插空夺食地往彩凤那儿去。不管早晚,只要他去了,秀秀就会等在屋里。这时候,秀秀的闺女春花已经初中毕业在村里作了几年营生。秀秀赶上了好年月,穿衣打扮就显得青春,显得俊气。富贵一看见春花就会想起年轻时的彩凤,心里就有一条毛毛虫缓缓蠕动。
这时候,院子里那棵蓉花树已经浓阴如盖,像一把老大老大的伞,将彩凤那间小屋罩得严严实实。夏日,粉突突的蓉花和翠绿翠绿的叶子相拥相偎,再毒的日头也晒不透彩凤的小屋,那屋里便始终浸淫着一股潮润润凉津津的湿气。
那天上午,秀秀接到富贵的通知来到娘的小屋,见娘正和富贵坐着拍打闲话。彩凤见是秀秀,忙站起身来说啊啊你们在吧我去园子里摘点菜,就走了。二十年了,彩凤这间小屋仍然是富贵和秀秀约会的地方。富贵来了情绪,就会给秀秀递个话,秀秀一准按时来娘这里让富贵高兴高兴。秀秀一来,彩凤就找个由头主动离开。彩凤走的时候,随手便把屋门院门轻轻关上了,这空旷的大院就剩下了富贵和秀秀两个人。富贵看一眼秀秀,秀秀没吱声,屁股往炕沿上一坐,两脚倒腾着踢脱了鞋,双手拄在身后往炕里挪挪,顺手就去解衣服扣子。富贵笑嘻嘻地望着秀秀,慢慢踱到炕跟前,熊掌似的两只手伸出去,一把就攥住了秀秀两只松塌塌的乳房,疼得秀秀咝咝哈哈地倒吸了两口凉气。
正在这当口,院门儿突然“哐当”响了一声,就听春花那脆生生的嗓音扑进屋来:
“娘,俺爹找你来,你赶紧回吧!”
秀秀只来得及掩上衣服春花就推门走了进来。春花进来没看坐在炕上的秀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朝着富贵忽闪忽闪,笑呵呵地说:“哟,富贵儿姥爷也在啊!”
“啊,啊。”
事情来得太突然,富贵像一根烧红了的铁棍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张黑脸顿时成了猪肝色。他虚应了春花一声,气恼地后退几步,扭头走出来,随手把屋门“哐”地带了一下,那两扇陈旧的木门痛苦地呻吟着,门头上的细土簌簌落了一地。
“花花,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大闺女了,没一点闺女样儿!"
秀秀气急败坏地嗔了闺女两句。又说:“你姥娘这被单子破了,着我来给她缝缝,这不还没顾上缝来。你爹能有什么急事儿,闹得这么屁鼓喧天!”
秀秀跟着春花回到家,门锁着。秀秀一边伸手从门头上拿钥匙开门,一边就问春花:“哎,你爹来,派你着急慌忙地去找我,他跑哪儿啦?”
“谁知道,反正刚才还在。”春花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一句。
“这人,真是!”秀秀唠叨着,忙结上家里的营生,心里也就没多想。
打那回起,秀秀只要一去彩凤那儿,春花就会脚跟着脚地赶到,富贵的好事就一直做不成。
富贵恼了。在这个村子里,富贵从来就是说一不二,还没有人敢违拗富贵的旨意。富贵派人把秀秀喊到村委会。自从火神庙重受香火,村委会就搬了出来,专门在村口盖了一处大院。在富贵那间敞亮的村支书办公室,秀秀怯生生地走进来。她尽管和富贵有那层关系,可富贵这支书办公室她却从来没进来过。富贵的办公室在北正房,房基很高,青石台阶足有八磴。门口立着一块尺把高的门槛,屋里靠里边也用松木架起一个尺把高的台子,那是富贵办公的地方。其他人来这屋里,就只能在台下仰着脸听他发号施令。
秀秀走进来,睃了一眼松木台下放着的凳子,怯怯地看看高高在上的富贵。富贵抬手指了指木台下的凳子,示意秀秀坐。秀秀看了看,没坐,就那么站着。
“秀秀,你闺女那都是故意的吧?”
“那闺女主贱,甭和她一样。”
“闺女大了不由娘了。”
秀秀看着富贵,迟疑了一下:“富贵儿叔,百不咋,咱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甭搭理那死妮子。”
“娘的,这不是怎么着不成吗!”
“要不……我说说她?”
“你说她,她听你的?”
“试试。”
富贵认真地看一眼秀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看你是老了。”
“可不,四十多的人了,能不老啊。”
“那就干脆让春花替你吧,以后你甭去了。”
“什嘛儿……”
秀秀一下子没听明白,仰起脸来看看富贵。富贵眼里正有一道寒光射出,秀秀看了突然就得得得地打起了冷战。
“富贵儿……叔……春花还是个孩子……她可是叫你姥……爷来,你……”
“就这么的吧,明儿前晌我在你娘那儿等着!”
秀秀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富贵已经扭身去看贴在后山墙上的中国地图。日头从窗口斜照进来,正落在富贵身上,富贵的身体就被罩上了一圈朦朦胧胧的光环。秀秀仰脸看着看着,一会儿就觉得眼晕了。
作者简介:梁陆涛,大学文化,1954年1月出生,1972年12月参军,1993年9月转业到建设银行河北省分行。在部队曾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先后获“北京军区先进新闻工作者”、“全国金融系统思想政治工作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
在境内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字5000余篇(部)600余万字,出版小说集《雪魂》、《中国古代私情命案演义》,散文集《生命标点》、《男儿有泪》,新闻写作文集《风中雨中歌唱中》,与人合著报告文学集《多彩的音符》、杂文集《疾风草》,编写播出电视专题片10余部,编导大型文艺晚会2台。2013年12月,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210万字三卷本《梁陆涛文学作品集》(散文卷《行走的江湖》、小说卷《雪魂·落雾》、纪实卷《眼里的世界》)。作品曾获中国新闻奖、全国金融思想政治工作优秀论文一等奖、国家文化部“群星奖”银奖、中国建设银行40年行庆征文散文类一等奖、全国首届金融文学大奖赛一等奖、新世纪10年河北省散文创作“精品贡献奖”、第二届“孙犁文学奖”散文奖、中国金融报告文学大赛“最佳创意奖”,及政府奖、媒体奖100余次。书法作品获第三届中国金币金色文化艺术大赛“银色艺术奖”并在2015年北京国际钱币博览会展出。文学作品曾被《读者》、《传奇文学选刊》、《名家抒情散文精选》、《中国散文经典》、《中华活页文选》等书刊选载、收录。文学成就收入《中国文学艺术界名人录》、《世界华人文学艺术家名录》等。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学会会员,省杂文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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