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文字  温婉的叙述

——庞云初散文印象

王聚敏

我跟庞云初以文会友，认识有年了。2008年我曾经两期在《散文百家》上发过他的作品，他文好人更好，从感情上，我始终觉得我们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因此，当他的散文集《青青的草香》出版在即并嘱我写几句的时候，我乐意为之。

通读这本书稿，我感觉作者无论写人记事、描景抒情，还是议论说理，其文字风格是清浅的，叙述情调是温婉的。清浅如潺潺小溪流水，温婉若娓娓围炉而谈，文本里有一种显然而又说不出来的韵致。我相信读过这本书的文友们，都会有这种感觉的。

庞云初的作品，最以描述男女青春情愫、情窦初开的故事见长，文字洒脱，文脉流畅，率性而颇具才子气。比如集子中的《少年情事》，作者以细腻的笔致，写出了他少年时代与云萍姑一段懵懂而美好的恋情经历，也道出了人的一种“普世情感”“共通情感”，故能感染或打动作者。所以这篇散文在我刊发表后，随即被《中外文摘》转载，尔后又入选《散文百家十年精选》一书。但其实，本集子中的另一篇《青青草香》写得比《少年情事》更好，此篇散文更含蓄更朦胧更见成熟，作者把少男少女间那种“一个是青春，一个在少年，相思成疾病，两厢用情牵，藕断丝连恁让谁来担……”式的缠绵，写得那么诱人、那么迷人、那么醉人。而且文中好词迭出佳句不断，比如：“花树是美的，这些自生自灭的青草呢，不是一样地在点缀春光吗？”再比如：“人的青春如同青草一样，当春乃发生，丰润华美一季，而当春天一过，就会日渐苍老枯萎，形销骨立，只剩下在秋风里默默然回首春天好时光，伤感也罢，温馨也罢，都成了生命里不可轮回的一缕青烟了。”因为写得好，所以当年第六期我刊又推出这篇散文。本集子中的《一条围巾，一段回忆》、《梦的故事》、《雪夜》等，写的都是这方面的题材，虽然比不上上述两篇，但作者均已用力用心了。对此，我很能理解体谅。正如林非先生所说，即使名家大家，一辈子能有几篇好文呢。

除此之外，《两次梦见孙犁先生》写得不错，感情饱满，感染力特强。由此我想，像庞这样一个真爱痴爱孙犁的人，其文章再差能差到哪里呢？《知青姐姐吴小平》、《朱阿姨》人也沧桑，文也沧桑；《回村造屋记》、《我的花木缘》、《又见炊烟》本事别样；《乡村人物记》记事有趣……本集子中，当然还收录不少作者写父母曾父母的亲情散文，这些文字据实而写，坦诚以述，决无“摆家谱”“我祖上怎么怎么”式的矜持和虚荣。比如写母亲跟祖父如何龃龉不合，写父亲怎样在二者之间深受“夹板气”……这才是文学的一种真正的“民间性”啊。但说实话，真的能感动得使我淌下一把老泪的，倒是庞云初零星散落在《我的一段初中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当“我”辍学回家，决计体验农村生活，立志当作家时，“我第一次坦诚布公地同父亲谈了我的‘远大志向’。父亲显然无法将我的‘远大志向’同‘跳出农门’紧密联系在一起。眼看苦口婆心低三下四地挽救我没有效果，他渐渐失去了耐心，暴跳如雷。开始是骂，继而动手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耳光，再一个耳光！母亲显然同意父亲这样做，她坐在那里冷眼旁观，嘴里蹦出二个字‘该打’！越打我心越坚定。父亲‘黔驴技穷’了，他看到了墙边的那把钉耙！嘴里一边嚷嚷着‘打死你算了’一边操起钉耙朝我砸来。母亲眼疾手快，呼地站起来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倒在别处，在我原先站立的地方，那把钉耙已深深扎进泥土里！母亲跳将起来，大骂父亲太狠毒，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不读书的人就不活了？正当我对父亲油然产生仇恨的时刻，意外的状况出现了：我的父亲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和和和，和和和。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那样哭。我软了。我决定不让父母伤心，先考学。”这个场面，这个细节，难道不催人泪下吗？当父亲挑着担子送他入学，他分明看到那担子里有他一家人的希望，“我感到自己的肩上也有一副担子了。”这都是些很出彩的文字。但必须指出的是，作者将如此好的细节和场面，很次要地放在这样一篇主要是讲述初中生活的文章中，确有买椟还珠取舍不当之恨。而这个故事和细节本应在其另一篇《父亲的老年》中浓墨渲染，最大幅度地展开，但却又被作者概略性地一笔带过了，很可惜的——若问庞云初目前的散文创作还有哪些不足和缺憾的话，那么这就是：详略不够得当，取舍尚欠相宜。另外，庞云初的散文清浅确实清浅，但有些篇章说到底还是有点“浅”、“浅直”。

不过，只有搞创作的人才能体会，能把文章写得如此清浅和温婉，确非易事。当今，把散文写得很“深刻”很“文化”的人很多很多，而潜心追求并努力把散文写得清新明快的人又很少很少。庞云初的散文非关党政军国，远离“历史”“文化”，吾手写吾心，文字清浅温婉如口语。正如我的乡人、诗词大家顾随先生所云：“写作顶好用口语。我们现在只有用现代语言写现代事物……我们用现代语言并非把文学本质降低，乃是将语言提高”，“古典文学讲格律，而其高处在冲口而出，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凡古典文学而能深入人心流传众口者，皆近于口语，绝无文字障。”（《文赋十一讲》）庞云初的作品除了“无文字障”外，文风不浮泛、不矜夸，文脉平实饱满。文也清浅，人也清爽；文也温婉，人也温厚，这样的文和人，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啊。是为序。

2015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