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献给曾经为祖国经济建设做出突出贡献的纺织姐妹们
1968年的国庆节前夕,我和一大批老三届初中毕业生一起分配到了市刚新建的棉纺织厂。厂区座落在市区北部,建筑规模宏达、壮观。 一个个身系雪白围裙、工帽的纺织女工,唧唧咋咋的从厂里进进出出,犹如一朵朵飘动的白芙蓉花,构成厂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分配到了厂区对面整洁的单身宿舍楼里。 国庆节刚过,宿舍里又分配了一名河北机电学校毕业的中专生,叫武秀芳,住在了我的上铺,成了我的室友。
小武性格内向,不善言谈,双眼总是笑眯眯的,举止稳重,齐耳的短发,中等的身材。 由于她比我的年龄稍大,所以我称呼她武姐。 我和7个室友所从事的大部分是挡车工,虽然工作上三班倒,工作很累,但也埋没不住年轻人那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天性,宿舍里每天依然充满了天真活泼的说笑声。
武姐的到来,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姐妹们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地打探武姐一切。什么“你是学机电的怎么来纺织厂了呀?”“你这不是白学中专了吗,为什么不去机电单位做技术啊?”“你和我们干一样的熟练工不是屈才了吗?”面对姐妹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提问,武姐总是不慌不忙,笑着回答三个字“挺好的”。 有一天下午倒休,姐妹们像过节一样,洗漱打扮一番,一阵风似得跑到上街玩去了。宿舍内只剩下我和武姐俩人,她终于给我打开了话匣子。
武姐说,她的家在河北农村,家中姊妹6个,生活比较困难。由于她喜欢读书,一家人节衣缩食,只供她一人上了学,她体恤爹娘的辛苦,希望抓紧上班挣钱补贴家用,当得知纺织厂招工的消息后,她迫不及待的报了名,进厂当了一名纺织工人。 “咱厂的工人都这样吗?”武姐停顿了一下,突然的向我问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并严肃地看着我,想从我这里寻到答案。原来,进厂前她对工厂情况了解甚少,总认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德才兼备的群体。但与工人接触两个多月来,发现与原来想象不一样,心里产生很大的落差。 我并没有理解她的问意,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当时最时兴的话:“工人阶级也应当在斗争中不断提高自己”吗!不料,这一句话竟博得她满意的一笑,使我俩第一次有了情感上的共鸣。 武姐是一位心地纯洁并且富有上进心的青年,她十分珍惜和满足现有的工作。整天默默的苦干。有人说她傻,爱出风头,她像没听见一样,依然默默地日复一日的早起晚归,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经常受到领导的表扬。有意思的是每当此时武姐就会羞得满脸通红。
是年冬月,厂里发薪了,武姐说她经过三个月的积攒,可以给爹娘寄去20元。好让爹娘买些煤炭生火取暖 “你怎么才三个月就攒下这么多呀?”我惊讶地叫了起来。要知道,我29元工资,她31元,才多2元,可我才攒10元钱 “伙食费每天四毛五,一个月十三五角,香皂牙膏两毛五,理发一毛……”她伸出五指如数家珍地向我诉说着工资使用情况。我听着武姐念叨的账目,深受感动。武姐接着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工人太幸福了,我应该把这里生活情况告诉在农村的爹娘。”说罢她便爬在我的床铺上打开信签纸,若有所思地写起了家书。 我羡慕钦佩和仰视武姐,她的形象一天一天在我心中高大了起来。逐渐地对她产生了崇拜,特想成为像武姐这样的人。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下早班,武姐神秘地跟我说:“党支部书记找我谈话,你在车间外小树林等我一会儿。”我望着她飞快跑去的背影,心里充满疑惑。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时节,树林里处处弥漫着树木吐芽时的清香,白杨树尽情地向大地吐露着雪白的花絮,像雪花般地在天空随风飞舞。大约20分钟的功夫,武姐红着脸庄重地走出了车间,我立即迎了上去,“什么情况,这么严肃?”看我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她噗嗤地笑出了声,向我透露说:她被党支部定为党内积极分子了,重点培养一段即可为纳新对象了。“你说我行不?”武姐激动地问我。 “这还用问吗,当然行啦!”我兴奋地说。 夏天刚到,武姐又被班领导安排当上了记录工,既方便她办黑板报,也可以挤出时间帮助领导写一些计划总结类文字材料。由此她脱离了一线挡车工。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开始有些人不理解,传出许多闲言碎语,让她十分不安。她跟我说:“自从干上了班里的记录工,就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我很理解武姐的心情,也替她捏着一把汗。
一个月过去了,她没出现任何误差,两个月下来,她便得心应手了。新的工作空间让武姐有机会展现出各方面的才华。时间一长,工人们也越来越了解她,人群中那些片面议论没有了,无论是老工人还是青年工人也越来越亲近她。事情似乎发展的很顺利。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又一次把武姐推到浪尖上! 在一个夜班中,武姐利用班中吃饭时间到槽筒机上核对品种,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饭盒里地装满了缕缕纱线!她立刻警觉起来,不容半丝犹豫便及时向值班长作了汇报。经值班长细心观察,见到一名姓杜的工人下班之际,顺手牵羊拿了藏在饭盒中的棉纱。让值班长逮了个正着。 盗纱!这还了得! 车间随即召开了职工大会,让老杜进行了深刻的检查,各工序代表在大会上发言,对其进行了严厉批评,会后又在车间宣传栏上方,挂出老杜的的大字书面检查稿。并作出了行政警告处分。 武姐于1970年底被光荣地批准成为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 1971年春节就要到了,外地的室友们忙碌着准备回家过年的礼物。就在最后的一个中班,武姐不知听谁透露,说老杜已经查出了检举揭发她的人,要找茬骂人出气。武姐平时就很内向,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立刻紧张起来,精神压力很大。班领导得知情况后立马找老杜谈话,老杜表现得莫名其妙,并且表示永不记恨检举人,永不再犯错误,并请求领导找传闲说的人对质云云。领导对其进行教育的同时也对武姐进行了安慰。
春节厂里放假,武姐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老家过节去了。 女大当婚!爹娘趁过节闲暇时节,给24岁的武姐在老家县城里选择了一名工人对象,可正在郁闷的武姐那里有心思谈对象,于是生了一肚子闷气回到厂里。 节后,她跟我说:“……也巧了,每天在班上总看见那个老杜,睡到床上一闭眼又看见那个老杜……,老杜为什么明明自己做了错事还想怪罪别人,亏得还是一名老工人,觉悟哪里去了?……”我赶紧安慰武姐说:“你现在可是一名党员了,是工人阶级中的先进分子,不可疑神疑鬼的!更不能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劝说归劝说,可武姐依然被这事被折磨得寝食不安,情绪低落,工作状态大不如从前。真是房漏偏遭连阴雨,一次她记产量时,竟然漏记了一个小组的个人产量,被领导谈了话,她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经常彻夜难眠,滞呆的眼神里充满了恍惚。 一天晚上,突然间听得武姐在床上爆发出了一串接一串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始,大伙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她大笑起来了。 可是,她的笑声怎么也停不下来了,而且越笑越厉害!这让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说着用手去摸她,她却躲开我的手蹲坐了起来,摆动着双手朝大家解释说:“我可不是笑你们哟,真的,我可不是笑你们哟,咯咯咯……”语无伦次了。霎时,紧张和恐慌笼罩了整个宿舍。 武姐突然间又用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在墙壁上乱撞!坏了!武姐有病了!见此情况,我和大家一起七手八脚地用力把武姐从床上拽了下来,可她依然眯着两只眼睛,什么话也不说,还是在一个劲地傻笑着。 我们不由分说地把她送去了厂医院。医生确诊武姐患了精神分裂症,马上把她送到了专科医院治疗。 武姐住院的消息惊动了全班,尤其是老杜有些坐不住,痛哭流涕,悔恨交加,连连地请示恳求领导去医院看望武姐。
老杜一走进病房就上前拉住武姐的手,诚恳表白:“小武呀!我早已认识到自己错了,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啊!若不是你和大家的热心帮助,我还会犯更大的错误,都是私心害了自己,向毛主席保证,今后绝不再犯!……”看到老杜发自内心的、痛哭流涕的劝慰,武姐突然眼睛一亮,喃喃地不停地重复一句话说:“厂……家……,厂……家……。” 自那以后,老杜经常不断地到医院看望武姐。真是不打不成交,她们居然成了一对好朋友。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老杜看望过武姐以后,武姐的精神面貌一天天好转起来。夏季刚过,传来了武姐治愈的好消息,她那花儿一样的笑脸又出现在了车间和宿舍里。 1971年冬,厂根据武姐的特长,把她调到厂子弟学校当上了机电班的老师,专业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二年春天,武姐与一位男老师结了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四十年过去了,我和武姐虽然工作、生活在不同的岗位和轨道上,但依然如亲姐妹一样来往,怀念那段共同走过的工作生活经历,品味那撕扯心扉的工作生活味道。
2016-3-20 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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