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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2
作者:王玉芬

      这几天,村子被一种莫名奇妙神秘的气氛笼罩着,在哪个没有电影电视收音机的年代,似乎只有三叔创造些稀罕事,才能让村里人感到振奋, 村民们饭前饭后田间地头,都在悄悄的打听着探寻着事情的究竟,更可怜的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人人自危,走路头都不敢抬,歇晌的时候,她们再也不像平时那样,一边干活,一边肆无忌惮的相互取笑,谁都忌讳有人提那天晚上的事,好像别人就在怀疑自己。同时,大家又迫不急待的想搞清楚那天晚上,西北棉花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三叔的两个丈母娘也加入到探寻的行列,大姥姥和二姥姥两个人,已经反复讨论研究好几天了,怎么样向三叔打听到事情的原委;娘和大娘也在商量,时不时的停下手里的针线,头抵头的小声私语一番,村里唯一不关心此事的大概只有哑巴婶子一个人,但是后来,哑巴婶子看见大娘二娘嘀咕的多了,也起了疑心,一心要向两个娘问个来龙去脉。这可把两个姥姥为难死了,这件事,她们本来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怎么对哑巴闺女解释?二姥姥是没有耐心的,尽管她是哑巴婶子的亲生母亲,论交流,还是靠大姥姥。说到这儿,拐个玩儿啊,三叔的老丈人娶了四房媳妇,就生了一个哑巴闺女,最小的那一房解放后走了,最大的一房生病没了,所以,现在的大姥姥,实际上是二房,对老爷最忠心的一房,也是最会来事的一房,深受老爷爱戴,据说,哑巴婶子和三叔结婚,也是她一手操作的,那时,爷爷家五个儿子,很穷的,再加上奶奶不会做针线,叔叔大爷们冬天的棉裤总是开档露腚,大姥姥偶尔在大街上看见三叔,大冬天的穿着单衣,就把三叔叫到她家,让三叔吃了顿饱饭,还给三叔做了一条厚厚的棉裤。所以后来,哑巴婶子家来爷爷家提亲,爷爷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意思是三叔虽然娶了个哑巴媳妇,但三叔从此再也不愁吃喝。三叔和三婶结婚后,三叔在三婶家基本上没说过话,解放初期,三叔上过几天学,认的字,下工回家就是躺在炕上看书,两年后,三婶生了堂哥,大姥姥第一次见到带把的娃娃,亲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天天的把娃娃往我三叔怀里送,想让三叔高兴,三叔看见娃娃也高兴,就一会儿,就又不再说话,好像三叔就没有学会大姥姥跟三婶交流的那一套手势,没见三叔跟三婶比划过。大姥姥也知道三叔是不开心的,她变着法子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那样,对待三叔,想以此弥补哑巴闺女对女婿的亏欠。三叔也知道大姥姥的用心,他虽然在家很少说话,但对三位老人确实极其尊重,只要老人提出的要求,三叔总会尽量满足,实在不好办,也会耐心解释。

    就在村民这几天变着法子向三叔套话的时候,大姥姥也不甘寂寞,这天三叔回家吃饭,大姥姥逮住机会拐弯抹角的向三叔打听起来,大姥姥说话一向讲究,还没开口问,先自己否定:“村子里都在传说,说是老偏的孙女来串亲戚说的......” 大姥姥停一停,仔细看着三叔的面目表情,同时给二姥姥使个眼色,让二姥姥开口问,二姥姥人实在,也不会拐弯抹角,直接就说道:“老偏的孙女女婿在小北头村是治保主任,说那天晚上咱村有个娘们儿去人家村地里偷棉花......”二姥姥还没说完,三叔抬起头,放下筷子:“不要听他们瞎说,没有的事,我天天晚上巡逻,我咋不知道?”大姥姥一看三叔不耐烦,赶紧把话拾回来:“我说也是,哪能有这个事,要是这个事,那偷棉花的还不上吊死了啊!”同时,示意二姥姥不要再问,二姥姥也不看眼色,还在自顾自的说下去:“听说是让人家剥了个净,一丝不挂的回来了,要不是你碰见,说不定......

      三叔打断二姥姥的话:“别说了,都是胡说,不要出去传啊!”大姥姥赶紧说:“是胡说,是胡说,不说了,不说了。啊,把你的蓝布衫拿来洗洗,怎么没见你的蓝布衫呢?”三叔这才想起,蓝布衫还在那个娘们儿的家里。要想法拿回来。

      虽然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三叔还是不受任何影响的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从家里出来, 先到大队部,打开麦克风,继续着他治保主任的职责,他清清嗓子:“注意啦,那个那个小万林儿!小万林儿!你家养的老海螗一天到晚带着一群小猪崽子,去地里啃棉花桃儿,你知道吧?你圈不圈,你要是还不圈,今天晚上,基干民兵带着叉去等它,非给你炖着吃了不可!”

      三叔正喊着,村支书过来了,接着副支书也来了,今晚接着研究村里实行新农村的事,三叔说:“你们商量吧,我还要出去转转,地里棉花都白了......” 三叔的话还没说完,副支书就鬼笑了起来:“郑老三,那天晚上咋回事?听说咱村里的娘们儿去人家小北头儿地里摸棉花,被人家剥离个精光,幸亏你走到跟前,才没出大事?”支书向来是一本正经的,类似的淡话从来不说,副支书乱的急着呢,生怕错过啥稀罕事儿。三叔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听他们胡说,我咋的就走到跟前来了!那晚我在西南地,就没往西北地走。老民生一直跟着我啦。”副支书依旧鬼笑道:“你别嘴严,啥时候公社开会,见了小北头村的支书一问就清楚了。”支书在一旁转移话题:“老郑,咱上午商量的那个方案,你有啥意见?”三叔说:“没意见,就是那些老庄子上的住户,不愿意搬不好说,得给他们点甜头,要不就在老庄子就地调整的五间房子长,搬到新庄子的六间房子长,隔三米吧。”

      支书说:“咱摸摸底,看有多少人不愿意离老庄子。”支书说着走出办公室,三叔也跟了出来,走出屋外,支书停下眼睛看着别处一本正经的问三叔:“西北地的事真的假的?” 三叔一边摆弄着手电筒一边说:“没有,我都整夜的巡逻,啥也没看见,这几天咱村里比较安生,老贼头们都没出去。”支书问:“你的蓝布衫呢?不是给那娘们了吗?”不等三叔回答,就往院里西南角的茅房走去,三叔一惊,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自己给那娘们布衫都知道,当时那情景那场合,不让那娘们赶紧跑,说不定出什么事呢。可是怎么去找那娘们要回自己的布衫呢?三叔有点发愁。三叔刚出大队院,想着今晚要带上个民兵,正想着叫谁好,突然南街那边传来女人大呼小叫的喊声哭声骂声,夹杂着男人的吼声,响成一片,是谁在吵架 ,三叔赶紧奔那里去。到那儿一看,原来是九奶奶和十奶奶两个对门邻居在打架,这两家,一个姓,不是亲弟兄,不知怎么排的,一个九奶奶,一个十奶奶,九奶奶男人去世的早,一个人带着三个闺女三个儿子,指挥千军万马惯了,在家说一不二;十奶奶四个儿子四个闺女,两个儿子当兵都是军官,两个儿子在家种地,威风惯了,平时在生产队干活,也是要光棍儿却总光棍儿不了的主儿。这两家子对门住着,谁也不服谁的劲儿,两家的男孩还相安无事,主要是那几个闺女,平时在生产队干活,芝麻大的小事,就能扭成一团,一缕缕得把头发揪下来,那时实行晚婚,两家的闺女都二十五六了还在家长着,天天相互看着不顺眼,三叔曾试着把她们从一个生产队里调开,但是,谁也不走,最后,只能寄托在这些闺女们都出嫁了再安生吧!

    三叔走到跟前,战斗已经停歇,乌压压的围了一片人,两家的闺女各自坐在自家门口的地上,借着门洞里传出的灯光,可以看出,一个个精疲力尽,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这次看来十奶奶家被伤了,因为十奶奶躺在地上,任人怎么拉也不起。后面的人看见三叔来了,自动让开路,犹如看见救星一样:“公安员来啦,公安员来了!”

     三叔走上前,十奶奶腾的从地上坐起首先告状 :“三侄子,你看,是老九讹人吧,喝汤的时候,都在门口说小北头村偷棉花的事.......”十奶奶还没说完,九奶奶那边的三闺女就抢先道:“人家说老贼头晚上睡不着,又没人提你名,你招啥声?”十奶奶这边的闺女也不让齐声道:“你说的时候,手里拿着筷子一直朝哪里指嘞?”说着又吵成一片,双方被刚才的愤怒再次激起,又激愤起来,纷纷跳起,朝对方靠去,眼看着要把三叔挤在中间,三叔把手里的铁钎一举;“别吵了,这儿有铁钎,有本事拿着,朝头上盖!”九奶奶眼皮活,她立马朝自己的闺女呵斥:“都回来,没见你三哥来了?有说理的地方,回来!”九奶奶的闺女撤回自己的门口,十奶奶还在喊叫:“她的意思就是说去小北头村偷棉花是俺闺女,那天黑夜谁家的闺女要是出门,让天上掉个鸡毛砸死她!”

     三叔对身边的几个小伙子说:“把她拉回去,把她拉回去。” 于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架住十奶奶送了回去,三叔又对十奶奶的闺女说:“婶子都回去了,恁还在这咋嘞?回去吧!”

     九奶奶那边见势也撤进了门洞,九奶奶招呼三叔道:“来家坐会儿吧。” 三叔说:“不去了,还巡逻嘞。”说着要走,围观的群众有的上前拦住三叔:“到底是咋回事,到底是谁去西北地偷花了?”三叔厉声道:“谁在这儿造谣嘞,谁造谣明儿去猪场割草,一天五百斤,不计工分。还不散?”村民们纷纷散去。三叔打亮手电,向地里走去,本来三叔想着借调查新农村盖房的事,到那娘们家拿回自己的布衫,被这两家一闹,满街筒子的人,也不好再去那娘们家,可是自己也就两个布衫,明天丈母娘再要怎么交代......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三叔就后怕,那天,三叔安排民兵护秋巡逻,一共四个人,本来俩人一班,有一个媳妇生孩子,三叔就自己一班,让另外两个去了西南地,西南地都是棉花,开得正白,三叔担心有人去偷,西北地是小北头村的地,三叔一个人,这里任务不大,谁知,半夜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四下明晃晃的,八月的月亮明的很,三叔一个人,想着到自己村里玉米地那边转转就回来睡觉,谁知道,大老远的听见有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压着嗓子的那种,夜深人静,声音听得格外清楚,至少是几个男人一个女人,三叔警觉起来,抓紧手里的铁钎,快步走过去,声音越来越近,月光下,果然好几个人在围着一个女人,三叔故意朝那边晃手电筒,那边撕拽的声音停止了,有人问:“谁?”三叔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庞庄的,你们是哪里的?”“小北头儿的,你干啥的?”三叔一边靠近一边拖延着回答:“护秋巡逻的。”三叔想走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已经听不见女人的声音。

      那边又道:“巡逻护秋不在恁村,咋跑俺村地了?” 这时三叔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他已经看清那四个人围城的圈圈里还有一个人在那里蹲着,三叔猜那个蹲着的可能是个女人,三叔道:“听这里乱吵吵的,就过来了。”三叔快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从那个男人的身后,突然跳出一个人来,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跑到三叔身后,哭着道:“三哥三哥......”对面那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想追过来,被身后的人拉住。那边一个人道:“是郑三哥吧,我是小北头村的治保主任。”三叔说:“知道知道,不是在公社开会碰过头吗。你们也巡逻来了?”那人道:“可不是,这几天这边地里的棉花一直少,支书让来看看,一来就抓住你村的这个娘们儿。”三叔这时还没看清那个女的是谁。那女人蹲在三叔后面不说话。三叔说:“把衣服给她,让她回去吧,跟我是对门邻家。”那人道:“不能给她衣服,得让她丢丢的人,要不她没改。”三叔把烟递过去:“不让她穿衣服,进村遇见人咋的办,给她吧。以后不来就是了,我保证!”另一个人道:“不给她,要不是你来了,我们几个人就把她办了,看她还偷不偷!”三叔放下铁钎,脱掉自己的上衣,头也没回,丢到身后,小声道:“还不快走!”那女人捡起三叔的上衣往村里跑去。那边一个人又要追,被旁边的人拉住,那人道:“到嘴里的鸭子,飞了!”三叔又掏出烟递过去:“真是我对门邻家。那个啥,等到秋后,我们村有红薯粉条,一人给你们弄两杆子,记得来找我啊。”那人道:“你可得说话算数啊,别到时候不认账。”三叔说:“说哪儿的话,弟兄们在一起说话能不算数?不过,这事你们可不能往外说啊,有孩子有老人的,知道了脸没地方搁。”

      “行,你不说俺就不说,不过,贼不打三年自招,没有不透风的墙。”

.......

这件事在村里还是传开了,并且都知道是三叔的对门邻居,但是三叔的对门邻居 一家是父子三个光棍儿,一家是没儿没女的五保户,再斜对门,也不对啊,东西斜对门两家,一个是四类分子正劳动改造着呢,给她俩胆她也不去偷,一个是知青居住点,清一色带把的。不过,由于无聊,找不出这个人,全村的娘们跟着背黑锅,村民们是不会罢休的,他们还是在不遗余力的设法,想从三叔那里问出个所以然,听出个一二三。三叔依然如故平静的喊喇叭,护秋巡逻。但是,他一直想着他那个蓝布衫,一年四季就指望那布衫呢,要不回来,在丈母娘跟前难看别说,关键是冬天套棉袄穿什么,于是,他每天除了腋下夹个铁钎,又背上了个背篓,里面还放了一把草,在村里晃来晃去,但总不得机会,见不到那娘们,三叔也不敢贸然上门,万一那娘们的老头子不知道这件事呢,说透了,不是添乱吗?成人家过时光不容易。这天,三叔在菜园的机井旁看见了那娘们,环顾四处无人,三叔赶紧上前,问那娘们要自己的布衫,那娘们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布衫,迅速的放进三叔的背篓,转身蹲在水池旁抵头洗衣服,三叔松了口气,刚要转身走,珍嫂背着衣服来洗了,看见三叔和娘们在一起,脸色立刻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三叔看着珍嫂小声解释道:“刚才机井跳闸,我正好路过。洗衣服呢?现在没事了,洗吧。”珍嫂疑惑的看看洗衣服的娘们,又看看三叔,似信非信。洗衣服的娘们抬头笑着招呼珍嫂:“珍嫂,给你个砖,当搓衣板吧。”珍嫂答应着,将背篓里的脏衣服倒到地上。三叔看着,突然想起那天看见珍嫂的儿子在油灯下写字,手里的铅笔头都短的捏不住,到村里代销点递给售货员两毛钱,九分钱买了一盒红满天,剩下一毛一,三分钱一支铅笔买了两只,二分钱买块橡皮,三分钱一个削铅笔小刀儿,旁晚给珍嫂送去,珍嫂在门洞里问:“那晚西北地的事真的假的?怎么没听你说呢,你珍哥回来还问我呢。”三叔一愣,想着今天在机井放那边的遭遇,说:“不是咱村的,那娘们的是外村的,别听他们瞎传。”

      不知是三叔被跟踪了呢,还是谁无意中听了三叔和珍嫂的对话, 三叔的话立刻在村里传开了,“不是咱村的,主任说了,不是咱村的。”

     从此,村里又慢慢恢复了平静,九奶奶和十奶奶家也没有了往日的横眉冷对,妇女们也都开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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