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下午我去试验室时听YY说什么L明天就来上班,替代小余的,小余的要被调到大厂棉检了。可是他去跟小余的说了,小余的一脸的惊鄂,说不知道这事,一点也不知道。
听了这些话,我的脑子里迅速想起来昨天上午那个W非常喜庆的笑脸来了,她见了我一反常态地笑得那么舒心如意甜蜜,她的消息向来灵通,定是提前得知了她的敌人(而不是她)要被调开,是她(而不是她)取得了争斗的最终胜利。因为之前她见我跟小余的和好几个她周边的人总混一块说笑,她于是也非常认真而真诚地向我表示了友好;我也很开心地一语双关(这是我的长项,既然像回事地说在一块了,就要有所表达,让谈话富有意义)地跟她相谈甚欢甚洽甚坦诚了,自此算是我和她也不生分了。现在她有了舒心的事,没准还认为跟那次积极外交有关系呢,比如认为我回家后跟老公美言了她几句,所以见了我才特别地打心眼里笑出来,笑得满眼快意——说实在的,她要是打心眼里笑出来,真的很好看很生动;任何人都是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永远是最好看最美丽的。
说来也怪,她是我老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却没有别的人跟我近乎;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人家城府深厚,人情练达,自视甚高,又长了一张尊贵的漂亮的面孔,所以要事事拔尖趾高气扬百千豪强谁与争雄每每不可一世地与同事——尤其是同性同事狂傲口角一番。而我却单纯得像个新加坡农民,只会谈天说地看星星看月亮,最厌恶看勾心斗角飞扬跋扈的人。所以我跟她也就志不同不相为谋了。但是因为她是我老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定是有她过人之处。我跟老公打着弯弯探讨过一个问题:曹操曾求贤若渴,要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是在那个时代,想求一个得才兼备的人太难了,那么,大敌当前之际,他的用人原则就成了重才而轻德了。我婉转地告诫老公,你重才可以,但万万不能漠视德才兼备的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还在很早——我的学生时代,我就知道人不可能都善性纯清与世无争,要不,这天下就不会有什么矛盾,这世界也就会静止不动,因为事物都是矛盾地发生着并发展着的,没有纷争没有矛盾就没有发展。
听说人的气质是天生的,性格是后天的,可以改变的。那么,有的人总想着高人一等,自视甚高,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这些是性格还是气质?是天生的还是后生的?
我总觉得那是个人涵养的事,是后天可以改变的。像我上面所说的那种人,我想他们的心灵被自己错误的感觉蒙蔽了,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真实内心的人。但一旦通过一个重大的可以憾动自己内心的事,他或许也就省悟了,也就明澈了,也就悟了佛性一样大彻大悟了,明白原来人都是一样,生命是平等的,无贵贱之分的,生命本身都是值得敬重的。
可是,在遇到这样的可憾醒自己内心的大事情之前,或许这个人也就一直不能醒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却是大家不齿的,不知道自己努力展示给人的完美强大只是一个可笑的强撑,不知道自己呈口舌之强不惜靠压倒别人伤害别人来捍卫的自已的强者的形象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可憎。
总之,我周围不多不少,正好有着两三个这样的人,W是其中的一个。
二
我跟W接触不多,但有工作上的直接联系,她的口头禅是“没问题”,声调多是冷峻的,傲气的,不容置疑的。但往往是应诺了以后往往不能践诺的。再问过去,必有更冷峻的口气说出怪这儿怪那儿唯独怪不得自己的原因来。
在这样的强人心里,是不能接受“自己是错的”这样的意念的,只能是别人错了,自己是不会错的。
我很赞赏这样的人的对自己完美的认定,因为至少说明人家是想办好的而不是不想办好的。但是我不能欣赏。要强是好的,可是把自己抬得那么高却要去贬低了别人,却是卑劣的。
这样的人撇开品性不说,工作能力确是有的;撇开办事手段不说,办事效率确是有的;撇开诚信度不说,辩论的口才确是铿锵的。
而且,她还有种本领,能让领导赏识到自己的忠心和超人的能力,甚至能博得领导的欢心和信任.
看得出来.老公是很赏识和信任她的。但老公也知道她有不讨同事尤其是同性同事喜欢的傲气。
分厂成立了,老公是它的负责人。在开工前开了一个骨干会议。人们都按点到齐了,老公也已经开始讲话了,W才赶了进来,很气势地坐到了那个跟领导打对的位子上,我们正诧异她为什么来晚了还这么气粗,领导却没有生气,打住了话题去问她办的事怎么样了,怎么办的。她很庄重沉着地口齿清晰有力地把过程讲了一遍。领导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讲话了。领导的讲话很有条理,很有内容,没有陈腔滥调,却是生动有力,而且耐人寻味。其中一句话特别的耐人寻味,他说:现在咱们回归大厂了,说话注意点,低调点,尤其是平时说话爱拔尖的,爱占个上风的,要克制一下,收敛一下,别让大厂人拿住话柄找麻烦,我们不是人家的对手。
很多人明白,这段话几乎是专门对某个人说的。但不知人家自己是不是明白,是不是领会到领导的良苦用心。
但是,像是一个剧作大师专门编写的一个剧本一样,开工不久,就发生了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故事,把领导的潜台词做了引子,衍生了一起性质严重影响恶劣的口角事故.
三
我总认为老公是不适合当大领导的,他管得了机器管不了人的。大老板把他最看重的一分厂托给他来管,应该是怀着赌一把的心理,因为实在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只好矬子里面拔将军试着用一把了。
老公是不信邪的人,这一点我特别佩服。因为我也总认为邪不压正。只要你正直刚硬了,连鬼怪都怕你的。
我想好好辅佐他,让他甩开膀子大干,看看这个百废待兴岌岌可危的企业到底能不能有点起色。
可是新厂子开业运做起来还不到半个月,我就生了一场病,只好告休在家。
老公是厂里家里两头忙,我想象不到厂里会有什么麻烦事,单单看见他又是管孩子又是照顾我已觉得他好辛苦,可是,他从没喊过一声累,也从不跟我说厂里的事。
当我痊愈上班后,我才知道在那短短的二十天里,他负责的这个分厂发生了多少桩事。
上天好像专门要考验他一样,前纺先是来了一场火警,毁了几吨棉花。接着后纺一名技术人员不小心伤了眼睛造成工伤事故。后来有人还把我的生病也算成一个灾情。
一个好心的朋友在私下里悄悄地告诉我这些事,然后一脸郑重地小声地说,是不是该请人给看看,破破灾气。并说以前几任老总都这样做过。我感激地谢过她的好心意。但是,我不会把这层意思告诉老公的。我怕他这个不信邪的人听了这些话会口出不敬,让神灵听见。我这样自我宽慰道:妈妈和婆婆都是烧香拜佛敬着神灵保佑一家平安顺利的,我相信神灵们会保佑我们这样的好人的。
我一面这样想,一面真真实实地心疼起老公来。这么大的事,他从没跟我说过,他是怕我知道了影响心情加重了病情呢,还是因为跟我说了一点不管用索性就不说呢?
他向来是不跟我说什么烦心的事的,他也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他太坚强了,像磐石一样,任何困难都压不倒他的。
我不喜欢太坚强的人的。一个太坚强的人是不需要女人的关爱的,而这样就是人生的一大缺憾。我总是朋友一样关切地问他有没有真正喜爱的女人,问她是喜欢我这样简单笨拙没有理想的,还是喜欢精明能干事事拔尖的,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不要犹豫,勇敢地向人家袒明心迹,一个人,一生遇不到一个爱的人是很不幸的。他听了很干脆地说,没有,都不喜欢。
说真的,作为朋友,我真的希望他能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那怕不肯为了人家跟我离婚也好。像他这样的干草一样没有情调的人,也许只有遇到爱情才能培养了情调,懂得怜香惜玉起来。
他只是很器重能干的人,器重聪明有责任心的人。W具备这两样品质。
同时具备这两样品质的还有好多人,其中小余的更是出类拔萃。
小余的有一项技术专长,是一位棉检专家,只要抓一把棉花手心上那么一掂量,就能判断出原棉的品质来,估算的各项指标跟仪器测验的一个样。
以前棉花都是公司自己购卖的,现在是大厂给购买的了。
老公表明了他不放心大厂的意思,当着他很器重的W和小余的面。她们两个将打配合,W负责去前纺调皮棉时,小余的开包当场验货。
小余的法眼检测到大厂所谓的一级棉还没有我们原来自已买的三级棉好。她跟W小声嘀咕着说出自己的这个看法。
这个话很快地传到了大厂棉验人的耳朵里了。
人家不干了。人家很气愤,很委屈。因为,人家真的是认认真真地一丝不苟地当回事地给我们验了棉花的。人家当即把人家的头找了来,人家的头当即请了厂总工程师,副总工程师,来了个三堂会审,抓了一把棉花让小余的当场给领导演示高超的评估技艺……
四
小余的给我讲了当时的情景,她突然被莫名其妙地请到众领导面前,那个棉检部处长铁青着脸,冷嘲热讽地“褒扬”着她的高超技艺,让她赏脸让她见识一下她的绝活。小余的脸“通”地一下红了,明白到发生了什么。她按住惊跳的心,沉着机智地巧妙应对着,不卑不亢笑着说:“呀,领导这不是要看我笑话吗?我能有什么高超的绝活,只不过验得多了有一定的感觉罢了。领导这么高看我实不敢当,别把俺给吓着了。”一面也就镇定地接过那把棉花认真评估了……
好样的!听到这里我不禁为她击节了。
而小余的眼圈已红了。那是她经受的最大的羞辱。
……
我是在病好上班好几天后偶尔到她儿串门才听到的。
没想到除了火险和工伤事故,还有这么一桩故事。
我想象不出那个聪明绝顶的一号大能人在什么心理趋使下把这个显然说出去对小余的不利的话告给大厂的棉检的人的。
我宽慰小余的说,她当时肯定对大厂的棉检很鄙视,忍不住把咱们检测的结果和看法给他们说了,好显得咱们这儿有能人。
L在一旁插嘴说,才不是呢,她明白地知道说出去是对小余的的出卖,她不怀好意地说是小余的那么说的,还撇撇嘴挤挤眼,要对方明白她是她们的朋友而余是她们的敌人。这是人家警卫说的,说都是你们那儿的那个W好好地告诉棉检这些话。
小余的从"审讯室"出来,眼泪就一刻没有停止过。她找来了她的领导,哭得像泪人一样,把刚才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倾诉出来。她声泪俱下地说,马总,我可是掏出心窝子跟你干活,好不辜负你的知遇之恩。可是外敌能挡,家贼难防啊。俺跟自己人小声说的话却传到了外面,让人家当场羞辱,这以后可怎么抬头啊。
那个能人始觉事态严重,后悔已来不及。领导很严厉地批评了她,说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是早告诫过跟大厂打交道要小心吗,有没有长脑子?!
那个能人向小余的道了歉,给小余的解释说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小余的伤透了心,自此不再理她。
W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认了错,心内好不窝囊。她灵机一动,找到了时有口角的L,用手指着L恶狠狠地辟头一句:说,是不是你告诉小余的是我告给大厂的。
L立马火冒三丈,骂道:你放屁,就你那点烂心人人皆知,还用谁去告诉去?你不从自身找原因还要把屎盆子随便扣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自个把自己当人吧。
W也许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挽回点正直的名声,托人给小余的说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小余已心灰意冷,不再相信她。她遂也就恼了,出棉包时不来通知余的了。双方互不理会……
五
小余的是个性情中人,聪慧,美丽,通达事理,颇有个性,见多识广,气质沉静,待人真诚随和。与她是通过刘认识的,刘是我的笔友。她跟刘很说得来,于是,等量交换原理,我们也就说一块了。相谈间得知她与我有惊人相似处,我们都乐于孤旅天涯。
她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已离异多年,自己带儿子过活,但生活费用都有保障,日子宽裕,不为生活所累,所以日子过得很有情调,衣着打扮入时而颇富个性。她又是一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皮肤细腻红润,眉清目秀,模样周正,近君子而远小人,自得其乐。
她的业余爱好是上网,聊天,唱歌,炒股,看电影。总之她是个有情趣的人,跟她相处非常轻松。所以偶尔的时候,我也就直接到她这儿来坐坐。而这次来,却听到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故事。
要知道这件事的深远影响:一、它不仅仅让人家大厂知道了一分厂有个有神奇法眼的大能人,也让人知道了还有一个爱进馋言的大能人。二、让人家大厂知道一分厂领导不信任人家大厂棉检部,一分厂领导有本事要独成天下。
一个聪明人的一句自以为聪明的小报告,诱发了一个从个人冲突上升到政治冲突的大故事。
以W的忠心,她没想着一句话会激起这么大的波澜,更没想到会带累她顶顶敬佩的老领导的名声吧。她当初或许只是想:哼,看把你能的,让马总对你另眼相看。但大厂不知对你的神通怎么看待呢。于是就诡秘地把小余的话传到大厂的耳朵里了,想让小余的偿偿遭大厂好几双白眼的滋味。或许,她只是很简单地抛出那有专家权威的话,让人家大厂领教一下她傲慢的本色。
但事实证明,比起勾心斗角使阴耍奸,她比人家王熙凤差远了。
唉,可怜我的老公,平时最得意的红人却办了一桩这样的蠢事。别怪我平时没有提醒过你。
人才可以培养,可是,人品却非别人能为呀。
培树先培根,养德先养心。一个人要是心底阴暗了,德是无从谈起的了。
现在,W的气焰应是收敛点了吧。但是,人都有志气,她也再不去理小余的了。两个人就这样敌对着在一个部门下干着合作的活。
那个作领导的调解不成。在外面落个武断狂傲的名声也就认了,内部两个人还别着劲各不相让,活能干得好吗?
而今,要有一个离开了。矛盾似乎可以化解了。而且,那个能人又满面春风了。
可是,人家小余的还不知道。什么?让人家去三堂会审她的那个部门?让人家去人家跟前每天吃人白眼?谁的主意,亏能想得出,太狠了吧。
我不由得心抽得紧紧的,替小余的不平。我想,小余的要是气恼了,宁可辞职也不去的。除非——她调到那儿是升一级,从名誉上给予足够的尊重和认可。
我害怕见着小余的伤心绝望的眼睛……
我着着实实地在心里这样为小余的难过着,又不便开口问老公.毕竟是公司行为,做这个决定不是意气用事.我只愿小余的能理解,不要想不开辞职走了,那真的是人才流失,损失惨重啊。
六
今天上午,我碰到余,正不知说什么好(装不知情得了),却见她笑吟吟的向我张开了双臂做拥抱状。
莫非她……
是不是慷慨陈辞了一番让领导改变了主意?还是,她想通了,愿意去?
我没有问她。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中午回家路上,同一小区的一位棉检的人第一句话就说:你们那儿的小余调我们那儿当组长了。
噢,原来是这样!当组长,是高就了,得公司重用了。怪不得笑吟吟的,好事啊。
我暗舒一口气,真是皆大欢喜啊。
下午上班路上,我就欢天喜地地问起老公这起调动的事了。
老公说是大老板直接点名要的小余,让厂总工直接给人家小余说的(面子给足了,否则人家小余肯定不去那个遭受羞辱的地方的。)。
看来大老板真是尊重人才啊。而让这人才的名气传到董事长耳朵里的正该是那场三堂会审的风波吧。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大快人心啊。
我跟老公说是大老板帮了你的大忙啊。这真是一举多得。第一、你的部下的矛盾解决了。第二、两个人不用整天冷着脸面对面“合作”了。第三、人尽其才了,皆大欢喜了。第四、为另一个人提供了上岗的机会(要知道棉纺业正在遭遇停工停产大裁员,一岗难求啊)。
下午,在劳资碰到W,上午还谈笑风生的她这个时候明显的低落了。而大家也才知道小余升职了,都为她高兴呢。她们只顾为小余高兴了,却没顾及到W的心情啊。
我心里却有些不忍,只想告诉W,生活已是不易,少些算计,多些平和,无论到了那里,请微笑着工作。
责任编辑:李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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