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一个冬天的事情。 那是一个星期日早晨,我和二弟光着脚板在土炕上写作业。土炕上铺着一张浅棕色、被磨得溜光的苇席,上面打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母亲在土炕的煤火炉台旁熬稀粥,土炕被烧得很暖和,整个小屋热气缭绕。
忘了是什么原因,我和二弟吵了起来。看二弟不甘示弱,我一时性起,拿起一把母亲用来裁布的剪子戳向了二弟,二弟“啊呀”大叫一声,只见二弟的脚上鲜血喷涌。母亲赶紧用手巾摁住伤口,我一看大事不好,丢下剪刀,慌乱地光着脚板夺门而逃! 顺着又窄又深的小巷我一口气跑到了村北的河堤上,从河堤向远处望去一片凄凉,天空飘着阴云,只有沙滩上的密密麻麻的杨柳扒子显示着一点点的酱紫色的暖暖的色调。 从河堤上下来,跑到河滩上,河滩上的蒺藜扎在我光着的脚板上,我咬紧牙关。我仿佛听到了二弟疼痛难忍的哭叫声,仿佛看到母亲惊慌失措的神情,仿佛看到我家又矬又小的屋子里挤满了邻居,仿佛看到父亲从后面撵来…… 我害怕极了,双腿发软,有气无力地来回在杨柳丛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回头一望,身后的村子早已看不到了。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找到一片干净没有蒺藜的河滩上躺了下来。没有阳光的早晨还不算太冷,我把条绒外套裹在了两只脚板上,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刺伤二弟的。我想自己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二弟和母亲,尤其是父亲是不会饶恕我的。我想到了父亲严厉的眼神和举起羊皮鞭子打向我的手……想着想着,不由得哭了起来。 中午时分,阳光才极不情愿勉强地探出云层,我又渴又饿,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我被冷风吹醒,睁眼一看,太阳没了,荒凉的沙滩上一片寂静,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寒冷的潮气也扑面而来。我隐约听到远处有呼喊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来是母亲和父亲的声音。 我不敢应声,只是站起身来。我透过杨柳丛干枯的枝条,看到了母亲和父亲向河滩的中心急急地赶来。父母亲边走边喊着我的名字,终于离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我害怕得“哇”的一声大哭,冲出杨柳丛,撒腿就跑! 天色从暗到黑,眼前一片褐色的色调更是充满了恐怖,夜猫子也叫了,更让我感到无援无助的悲伤。我光着的脚板扎满了蒺藜,我再也不能迈出一步,只有呆呆地站在哪里,泪水淌满我的脸。 母亲走近我,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父亲点上了马灯。我分明看到母亲的眼里也淌满了泪水。母亲张开干裂的嘴唇在自语:“好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了,就是好孩子,爹娘绝不打你,你要乖乖地回去,娘就知足了……” 母亲背上我往回走。父亲的马灯散发出淡淡的橘红色的光。这橘红色的灯光映照着母亲和父亲,我看到母亲的棉鞋露出了棉絮…… 回到家里,几位要好的邻居坐在家里,看到我回来了,眼里露出了惊喜。邻居们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母亲从锅里端来了热乎乎的红薯稀饭。二弟照样坐在炕角,脚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见了我,黄黄的脸色有些怯懦,但是他还是开了口,好像忘掉了今天刚发生的事情。他慢慢地挪动着身子,伸出胳膊递给我一块烤熟的红薯。 原来,我跑出家门后,父亲和母亲用排子车拉着二弟到了镇上医院,伤口缝了7针。等把二弟拉回家里,天就黑了,母亲和父亲顾不得休息,就去找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饿极了,赶紧吃着红薯稀饭和二弟递给我的烤红薯,屋子里的人都看着我微笑着……一股股暖流充满我的心间,幸福又荡漾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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