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章先生不仅是一位文学领域内卓有建树的组织者,而且在散文和诗词创作上也都有丰硕的成果;同样不可忽略的是,他对文学尤其是散文艺术的思考,与之相应的胸襟,特别是在理论方面所创下的业绩,与前述之其他方面的成果一样,甚至是更加不能低估的。 那么,他在文学,特别是在散文评论(乃至理论研究)方面有哪些特点和优长呢?举其要者,至少有如下几点:
其一,是非俗的见地。当然,既为评论(包括有质量的序文之类),自然要说出一定的道理,阐述相当的见解,但统观剑章收录于本集的一些重要文章,他绝非只在表述一些人所熟知的理念;或是仅限于介绍某作家作品之基调与特色,而是远甚于此。在这方面,他是认真的,负责任的。为谁负责?——为文学,为读者,为一种真正的事业做出自己能够尽到的一切。因此,他虽然是力求深刻,力求出新,力求对读者能有一点启示和有所补益。至少,是力戒一般化吧。在这方面,其例可谓举不胜举,限于篇幅(考虑到不要冗长是必要的)我只能择其一、二。如他对康贵春散文中所列的某些历史人物的命运引发的深重思考:一是民族英雄岳飞,何以忠勇奋战、功勋卓著,“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却遭到“风波亭”令人唏嘘慨叹的虐杀?作者尖锐地指出:其首恶实为宋高宗赵构,奸贼秦桧乃是心领神会的得力帮凶耳。结论是:岳飞虽为军事天才,“却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不知保护自己”,“不会以‘大忠’来对付‘大奸’”,令后世深为惋惜。至于早于岳飞千余年的韩信,“他在军事上的一次次胜利,换取的只是一串又一串的失败。”结局可鉴。这些认识,虽非初见,却也不乏新意。作为评论家的剑章先生,在此认识基础上又有提炼与升华。他认为,合格的历史散文,当然不能仅限于复述史实,或发几声隔空叹息而已,总是要有作者独特至少不是完全“嚼别人嚼过的馍”,理应要求作者之文有着较为深刻的警示作用,于古于今都有一定启迪意义。他认为,“我们提倡好的散文,好的作品,应该说,将哲理性和思辨性引入作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这里,他讲得不是一般的重要,而是“非常的重要”。这种强调,无疑是非常正的。
剑章面对当前浩如烟海的散文作品,也有他“要言不繁”,十分有针对性的思考和见解。这些年的工作实践,更导致他不可能不眼观六路、视通八方。他在一篇针对当前散文现状的文章中鲜明地指出:“我们的散文作品要注意贴近时代,贴近社会;要为时代的精神文明建设,社会真善美风尚的确立做出努力。现在的散文写亲情、友情、乡愁、苦恋的东西太多,小资的东西太多,真正融入时代和社会生活的不多。要注意挖掘和发现这样的作品。”以上可谓一语中的。在他主编的河北省散文学会刊物《散文风》中就具有鲜明的体现。可见他既是一位义无反顾的倡导者,又是一位竭尽全力的跋行者。
其二,是诚厚温润的评论家品格。说起“评论家”,有时候很可能会使人联想到那种板起面孔,拉足了架势的“派头”。其实,真正的评论家,“派头”怎样并不重要,而品格却是能够比较出来的。当我通读了剑章的这些评论文章后,“诚厚温润”这几个字便跃然映现在我的面前:诚,诚恳;厚,厚重也;温润,温和而不冷峻,润泽而不生涩之谓也。总之,他的评论风格是有温度且有容量的。这方面的例证同样是举不胜举。如评及张华北的大洼散文,他的评论文章题名为《倾注在大洼的一片深情》,当然指的是散文家张华北,然而剑章作为评论者,本身也对大洼热爱有加,感同身受。他那挚切优美的笔触既是赞同作家写得到位,也是对大洼倾注以由衷的赞美之情。这篇评论文章之所以写得好,主要在于不是仅仅以文论文,而是特写大洼的人的人生阅历,即何以能够与大洼结成“生命共同体”这一深层问题解答、剖析得很透彻,这是需要评论者非常用心,十分给力方能达到的。所以我说,这不只是取决于水平,更需要一种评论家品格,焉有他哉!另如:他在综述河北省各地市的散文始兴与发展的源流与现状时,在“了如指掌”的情况熟悉之外,我还读出了一种胸怀,一种气度,一种追念,一种殷望。如某某地区以某某为代表的作家群等等。尽管也许有的作家已不在世,有的由于年老身体等原因已不能驰骋于文苑疆场,但评论家仍视为河北散文乃至文学命脉中的一种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读之使人倍感亲切,甚而似觉温润的良性熏风扑面而来! 又如他在为《泥河湾漫笔》一书作序的同时,又对阳原泥河湾遗址——世界最早的人类发源地之一进行了充满激情的追述,给并不熟悉的广大读者提供了一幅远古先民生活的剖面图;也绕有兴致地对阳原这块同样易被忽略的土地做了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连我这个曾去过阳原的不生不熟之士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从而对泥河湾,对多年来为推介宣传与持续挖掘宝藏种种轶事的泥河湾作家协会主席韩咏华女士和她的团队增加了更深的敬意。这足以说明:一篇好的序文,由于它的举一反三的“感应波”便可产生超出一般表述更大的影响力。这同样是评论者的责任心和魅力所致。
还有,剑章在《让文学点亮爱心》一文中,就《女儿蓝》一书的作者功底扎实、出手不俗的女作家宁雨的献爱心活动,昭示了凡有正直善良、热忱助人之心的作家,不仅能够在作品中充分表达真善美的人性,而且可以自身的影响参与和推动社会的慈善事业。评论家与作家相融联手,愈加体现了文艺家为人为文的高洁品格。剑章在评论文章中所表现出挚切真情,对有爱心的作家及作品的分外推重,使我在本段文字之始定位于“诚厚温润”有了更明澈的注释。
尽管限于篇幅,我还是要引录一段文字:“我总喜欢回到自己生长的故园小住,望一望屋檐下的燕子窝,逗一逗梨花上的小蝴蝶,听一听吱吱喳喳的麻雀叫,品一品慢条斯理的蚯蚓鸣。”“故乡那份特有的宁静,那份恬淡,那份韵味,如一股清澈的瀑水,从头顶泠泠浇下,把自己在都市沾满尘埃的身心荡涤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张炳吉《乡籁》)这样清亮而温润的文字,与时下盛行的缱绻低抑的离愁别绪散文是有很大不同的。剑章先生十分钟情地引用它,表明他与作家在价值观和审美观上的高度认同。作为评论家,他的首肯,阐发出理性的提升,使这样的文字在读者中更有了良性的影响。 然而,即使对主导倾向比较正确,或在艺术上有可取之处的作品,剑章也还是秉持一种“有分析”的态度,好的方面非说不可,不足之处也不含糊敷衍,而且常常还要指出这种不足的原因,以及趋向成熟的积极走向。这样对作者的帮助就比较具体了。如他对一位阅历尚浅,创作经验不多却显露出充沛才情的年轻作者做了缜密的分析,在肯定了她可贵的长处之后,也如实地指出她有些作品“还欠一种完整性和系统性,有的篇章还未能较好地展开,思想性的挖掘有待更深一些,行文的表述有待更完整一些。散文是散淡的文体,然形散而神不散,如能进一步细细研磨,定会使这些篇章成为一篇篇佳作。”对于年轻而有待长成的作者,剑章文章的字里行间总是充溢着诚厚的长者之风。这无疑是对作者一种最大的爱护。
其三,是评论文章形成的不拘一格,多姿多彩。我们说,文艺评论文章的写法以及怎样写得好不能说没有任何要求,但也没有绝对固定模式与呆板的表达方式。剑章至少在较长时期的编刊和从事文学创作的过程中,逐步地深谙此道:即评论文章如何写,肯定应依所评的作家对象、作品风格甚至当时评论者自己的具体感觉而有所变化,自然而非刻意地形成与之相适应的评论方式。我注意到,在本集多达数十篇的评论与序文中,有些可能是遵循文艺评论的大致法则,中规中矩地进行评笃,此固应认为是合格的评论文字。但他更多的是不拘一格,在不同角度,不同形态上有所侧重的评判文章。如有的虽从表面上看并不新奇,而作者写得非常用心,在用语上非常讲究,在内蕴上注意知识的组合和情致的气韵,仍不失为有特色有匠心的构建;有的看似随意,如叙家常,娓娓道来,却将理、意、情等因素自然融于其中,使读者在接受时更觉亲切,对所评的作家和作品获得了更深的印象;有的通篇俨若是一篇优美的散文(如集中《轻启一扇文学的心扉》),亦可谓是充满论理气质的文化散文;更有的是散文诗与哲理箴言的精美组合。《品读梅子》就是这样的典型文字。“品读梅子,是在品读人生的一种真诚。”“梅子一手写诗,一手写散文,诗,坦露着梅子真诚的情感,散文,展示着梅子真诚的爱心。”“品读梅子,是在品读人生的一种执着。人,是要有一种追求的。可贵的是追求的一种执着。梅子对人生的追求是执着的,无私的。”由剑章的这篇文字给了我如下的启示:如果文学评论文章能写到作者心灵深处,能透视到这位作家作品的精髓,这样的评论文章应该说已接近“极致”之境了。
说到剑章的评论文字不拘一格,根据相应感觉而采取多姿多彩的表达方式,其实在我们中国的古代文论中就常常如此——他们的文论有时也就是一篇很好的散文。剑章能够汲古而不乏创新,理当加以肯定。 通读过他的文论,我掩卷默思:不也是读了一部内容丰厚,感觉甚重的散文著作吗?
其四,这一切的基础在于丰厚的文化底蕴。我与剑章相识二十余年,读他的文章也为时不短,但当我回想最初读时与最近读时,便有了一种近乎跨越的感觉。他的文章,无论在思想深度和高度,文字表达的水平上,抑是意蕴的浓郁等诸方面,二十年间他总是处在行进与提升的良性状态中。这对于一位作家和评论家而言,是很不多见,也是极不容易的现象。有不少的情况是:起点的不久之后即是终点;或者曾经有过不错的表现,但后来便出现惊人的裹足不前,乃至于轮骨生锈而被遗至道旁。剑章与之相反,他总有一种自创的精神灵药,能够不断地去淤生新。这种积极现象有人可能归之于他二十年来不断主持学会工作,主办河北散文刊物,遍览省内外作家(特别是散文方面)的作品创作动态,为人作序和评论文章,自身也写下了大量的散文和诗词作品……所有这些无疑都有效地历练了他的综合水平与创作能力。当然,甚或还可能归之于他异乎寻常的勤奋等等。这些肯定都是有道理的。但我认为这还是一些“常规”性质的原因;而非常“勤奋”之类的说法有时还会成为某种明褒实贬的一种说词(因为在我看来,剑章不属于那种玩命拼消耗型的奋斗者,他的用心和用力肯定是比较科学的那种)。我倒是觉得,他之所以较长时期都能处于提升状态的根本原因是在“基础工程”方面的构建,也就是他在文化领域,社会科学诸领域都有浓烈的兴趣,并不厌其烦地进行汲取。 本集中有些篇章,如《散文风在古城上空飘飞》对古城正定散文和文学风习以及深厚文化遗韵的了然与赞叹;《穿越时空的记忆》对石家庄东西两街友谊史的阐释,我读后都比我在其他场合对上述城、街的记述多而且更有意味,足以说明他在这些方面也下过相当的探求功夫。由此使我想到曾与剑章谈及石家庄市的形成和发展沿革,他之表述最为详尽,与我所掌握的一些资料相参照也最为合理。在本集中,尚有为医道著作作序之文;因赴吉林洽谈装饰培训业务而“顺便”对白山黑水史地资源做了更深入的踏勘;因为南阳梁氏族谱作序而对中国族谱文化之阐发等篇,我认为亦非闲笔,更非“外篇”。我更感兴趣的是集中有非止一篇有关《散文风》杂志编辑业务的精深琢研,做编辑也能达到“事事皆学问”的境界(如以《散文风》同仁宋红梅为例)……这一切都构建为文学评论的拱围,夯实为不可或缺的文化底蕴广阔丰厚的基础。我多年来的体会是:凡以广阔丰富文化底蕴为基础的创作者和评论者,总能有取之不尽的常青资源;相反,如过于窄狭,仅是为文而“掏”文者,往往时间不长即被掏空;再用不了多久,岂不竭乎? 最后,借用剑章先生集中的一两句话概括之:写散文、
写评论,都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一种心灵的释放,精神的提升。
2019年10月于北京
石 英:著名诗人、作家,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人民日报》原评论部主任,出版个人专著60余部。
责任编辑:张炳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