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历法诗集《春风吹着秋》读后
徐必常
首先我得承认我对诗人赵历法诗集《春风吹着秋》的误读,而且这误读是有意的,究其原因是再明了不过了,就是断章取义。他的这本著作共分七卷,每一卷有着不同的创作题材。这么厚重的诗集在我的手里已经两年,两年来,想说点什么发觉自己老把握不住,也就是说,不管从哪一个层面上去说,都会失之偏颇。然而面对如此丰富美好的诗篇不说话是肯定不行的,说错了倒是可以变得能够原谅的事情了。于是我就决定信口开河。
我想从亲情,内心的爱和纠结三方面谈谈我的感受。
爱中亲情的重量
在我的印象中赵历法应该是个硬骨头,我们分别在长沙和重庆有过两次的相聚,当然全是以诗的名义。他的“海拔”有点高,和他走在一起,得用仰视的姿势和他说话,当时我身上没有带尺子,即使带了,有可能也不会真的拿出来测量他的身高的,但我感觉他应该有七尺那么长。也就是说,他算得上个七尺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想,那应该是在别人的面前,当面对自己或者说面对自己的亲人时,就自然是另一码事了。我这人说话讲求的是有凭有据,在诗集《春风吹着秋》卷二中,开篇的这首诗题目叫《母亲,我把自己送上内心的法庭》诗不长,我先把它录下来。“父亲走后,母亲把儿女的心/拽进了福利院//仿佛谁无意间/捅破了湛蓝的苍天//从此,我的心里/365天都是倾盆大雨!不管我怎样努力//为人民做好每一件事情,人民币/都像一张张传票/我在自己内心的法庭,等待/终身监禁”。我在猜想,这首诗应该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抹着泪,一边泣不成声,一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手中的笔,那一滴滴墨水是泪的化生,这泪有愧疚,有对生活的无奈和不得不面对的承担,无奈中,他只能把自己送上“内心的法庭”,他在审判自己的同时,并没有获得解脱……毫无疑问,这是用泪水凝结成的一首亲情诗,诗人在生活的压力下选择了另一种敬老的方式——送母亲进福利院,然后再为生活去奔波和忙碌。
他在写给父亲的诗中,写到了自己对父亲的亏欠。子欲养而亲不在。“……又是清明/父亲,我先支付您一年利息/香蜡纸烛,刀头,糖果,还有/一杯淡酒,一一摆在你小小土屋的门前/本钱我现在还不能还,既然/拖欠了五十七年了,我还要/使用四十三年,把人类的使命进行到底……//我就是要看您/在这四十三年里,开不了口的乐/开不了口地笑,权当抵偿/拖欠您生前的债” (《父亲,我先支付您一年利息》)。 “……矇眬中/我看见父亲,正在一个长长的斜坡路段/躬身前移。父亲说/本可以早点回家的,堆积的活/拴住了双腿//刚与父亲见面,忽然又不见了/父亲踪影!头上骤然溪流奔涌/两眼已是泉水横溢; 大声呼叫/才发现声带早已锈蚀!一下子/我在梦境外怅然如泥”(《与父亲的一次意外见面》)。在现实和梦幻中,父与子虽然是阴阳两隔,但却是无话不说,那份亲情,怎么不让人揪心揪肺?
我还从他对自己的审判中读到升华的情感,这样的诗更难能可贵。“父母的遗像前,我的目光/总是要放低三分。我对父母的爱/是多么虚伪.如果我对父母/像父母爱我那么真诚/我为什么要远走新疆,让父亲/在与呼吸系统解除合约的时候/依旧想着我和我的饭碗/闭着双目几天几夜苦等!最后/不得已迁居一个盈尺的小木屋/只给我留下,忏悔的遗产/如果我对父母的爱,像父母/爱我那么真诚,我为什么/要让母亲在老年公寓,常年追寻/我东奔西走的身影!直到/母亲用烙入命里的孤苦,兑换了/一身褥疮,我还在生活的现场/走生存的钢丝//父亲呵,母亲呵/人们常当着你们的面说我是孝子/你们听不见了,他们还是这样说/父亲母亲呵/那是他们拿刀子捅我的心呵/不然,为什么一想起你们/我的心口就疼,就像一个游子/常怀一颗愧对祖国的赤诚”(《我把目光放低三分》)。我们常叹于“走生存的钢丝”,已故诗人骆一禾有这样的诗句:“人生中有许多事情防碍人之博大/又不得不对生活感恩”。感恩和生活,永远是一个诗人内心的纠结。
一个勇于把自己送上内心法庭的诗人,他所面对的不只是勇敢,而是内心刀剿般的疼。
花朵中的爱
先来说说赵历法诗中的“汉字”。在诗集第五卷的开篇有这样一首诗:《我热爱的汉字多么亲切》。诗的开头部分是这样的:“三轮车夫,擦鞋女,下岗工/稻谷,麦子,蔬菜,土地/一大堆汉字。一撇一捺/我一心一意地书法。他们/溶进我的血液,在我的体内/生动。真实如,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胃,我的脾,我的生命/生生不息。……”这些富有生命的汉字,是组成社会的基本单元,比如说三轮车夫,擦鞋女,下岗工,他们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底层。他们为何成为社会的底层?是因为有人在他们的生活中高高在上。那些由他们用身子垫高的人们,又有几个会放矮身子来打量他们呢?再比如说稻谷,麦子,蔬菜,土地,这些使人们得以生存的元素,除了人们更多的巧取豪夺,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对它们感恩呢?然而我们的诗人赵历法,却把以上的元素变成了“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胃,我的脾,我的生命”。当然,这只是他生命方面的汉字,如果把他放在社会层面上的汉字来讲,他是在承载着整个社会的责任,是在用心抒写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现在和未来。
当然,赵历法的花朵有时间也开得非常的欢快,那一种欢快,会不时让他流出激动的泪水,还会牵出一段我等不知道的情:“戴黄绸子头巾的野菊,满山遍野地疯……”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摘录这首诗的其他的诗句,就这一句,也能把藏在心灵深处的东西掏出来给人看。至于说在《众花之上,我是王》,我觉得是有必要把一整首诗全部摘录的:“我江山依旧,花事辽阔/荷锄而征,拥花还朝/宫娥涌动前朝韵事,妃嫔竟相风流/左一眼观不尽/玫瑰的艳红,右一眼收不完粉掌的妩媚/杨柳婀娜,山茶灼灼/面对粉黛无限,我气吞山河//文武百官如草芥,金银皆粪土/我只要/随日而行的花事,伴月而静的心情/蓝天之下,众花之上/我是王”。不知道赵历法的底细的人读这首诗,我想十有八九的人是会诀误读的,这么一根花花肠子,要么是官拜什么什么,要么是富甲什么什么,反正是有得有关部门去捞的。而赵历法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花工,他曾经经营着一个不小的花铺,他爱着的这些花呵,全是他劳动的对象,他是要享受劳动的快乐。有关花事的诗还有一首叫《为花事忙碌的人》,这首诗可以算是他劳动在花丛中诗意的升华。“四个季节,在我的两只手上翠绿/花儿一瓣瓣,打开生活五彩缤纷的大门//为了花儿的健康成长/我劳动的过程,往往无条件延长/挖地,松土,栽苗,锄草,浇水,施肥/修枝,整形,杀虫,疏叶疏花蕾/一环扣一环的花事,滋润着/我下岗的心情.我要我的后半生/化着一滴滴甘露,滋养每一朵花蕾//花儿,一天天长成.那身段/那脸儿,一天天妩媚。我的心弦/开始颤动不已。那感觉/不是恋情萌动,是父爱/在我的体内沸腾”。我想,不颤动才怪呢?特别对于像赵历法这样的诗人。
在我看来,赵历法是一个有福的人,别人在经营花事的时候也许就只有花事,或者说花事给他带来的快乐,都是些感官上的东西,只不过是生命的消耗和物种的延续,而赵历法却不同,他把花事从物质的层面经营到了心灵的层面,他以自己的心灵为土壤,以诗笔为锄,以血液和情感作为花肥,最后,把自己也开成了一朵四季常开的花朵。
这爱中情是何物
除了赵历法的才情,打动我的还有他对生活的态度。生活有太多的无奈,但赵历法在面对这些无奈时,一方面受着煎熬,一方面又义无反顾地去承担。也许是他太有才,老天爷就特意地想些法子来折磨他。就如蚌能孕珠,那好,生活就在蚌的心里掺沙子,这沙子一掺,掺沙子的人也好还是生活也好,他是不管你蚌痛不痛的,他只是等着收获珍珠和珍珠那连城的价值。
还是回到他的诗中来吧。他有一首诗我敢说是与众不同的,那标题叫《签发职工工资的时候》。“……,忽然有很多手/(领导的手、主管的手、分管的手/关系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向职工工资表,仿佛无数刀叉/伸向烤羊排……”这首诗比较长,我摘了其中的第二段。他曾经是一家公司的经理,在世人看来,也算是活得风光的人,如果没有这首诗,我可能认为这家伙又在什么地方小腐败去了,而这首诗却让我了解了他的别一面,在众多“特色”面前,不管是经理也好还是诗人也好,断然是不可能过上舒心日子的,除非这人的心被狗吃了。
但你千万不要说赵历法没有脾气,他的下一首诗的个性就非常地鲜明。“把连绵起伏的大山,说成/波涛汹涌的大海;把大海/说成辽阔无垠的平原;把曦光/微露的黎明,说成晚霞散尽的/傍晚;把骡说成马,把女说成/男;把银须冉冉的老人,说成/呀呀学语的娃娃;把一树的苹果/说成梨;把农人的锄头,说成/工人的锤子;把妓女说成天使/把强盗说成大侠;说贪官两袖清风/说一沟臭波光滟潋/四季飘香;黑的说成白。白的/说成黑,那是天平失去了准星”(《那是天平失去了准星》)。我始终认为,他这首诗有所指,因为有所指,这诗似乎就形成了一股气势,直接向某种势力挑战。这首诗自然也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因而获得了《诗刊》“和谐·清风”中国(宁波)廉政诗大赛的三等奖。
有脾气的是赵历法,但有的时候,他也没有脾气。有诗为证。“能买下一个乡、一个镇、一座县城的人/他说风什么时候来/风不得迟到一秒;他说雨什么时候停/雨不敢延误半分!天上的星星/只是他们囊中的碎银//有的人把命运交给苍天,自己埋头/不停地搬砖头、条石或者灰浆/他们风风雨雨地拽到北/又风风火火拽到南,是满地飞旋的/平板车和三轮。手/一次次探入腰包,一次次拿出来时/总是攥得紧紧的,看不出/拿着什么:他们在民间/疯狂地发放力气,却只能、清风度日,白水祭神”(《有的人》)。
上面提及的三首诗歌是他在社会层面上的承担,而下面的我要说的,是像针尖一样直接剌在他身上的。又如说《再过几天,我的花木都是移民》《我站在机械化高速掘进的工地》《一株花苗倒在了草丛里》。这三首诗写的都是他亲手培植出来的花木在这个大时代的背景下做出的牺牲。他曾经在《为花事忙碌的人》一诗中把自己对花木的爱说成是父爱。也就是说,这些花呀朵呀草呀木呀,都是他一路带大的儿女。面对自己的“儿女”要么变成“移民”(《再过几天,我的花木都是移民》),要么被“一群无血肉的机器”“铁蹄之后”的“面目全非”(《我站在机械化高速掘进的工地》),要么是“摸着他血肉模糊的躯体”“我的心和大地一起颤抖不已”(《一株花苗倒在了草丛里》),诗人赵历法的情,除了两行已经有些浑浊的泪水,就只有诗歌是他唯一的支撑了。
然而赵历法就是赵历法,不管生活怎么对他,他对生活都是一贯的爱,爱得近乎于无理由,爱得欣然接受,爱得会会心一笑。“想到嘴巴瘪了/炝白菜嚼不烂了/炒青菜嚼不烂了/瘦肉嚼不烂了/带皮肥肉也把牙床磕痛了/干胡豆干豌豆更是不能吃了/想到那时吃东西的模样,嘴巴一瘪一瘪的/我就笑了//这下好了,说话更没遮拦了/珍藏了几十年的一幅精致的雕刻/我已悄然挂在脸上/向岁月高举起的一面白旗/是我这一生,唯一保持的/纯洁”(《想想嘴巴瘪了我就笑了》)。生活不管赐给赵历法什么,通过他的的加工,回馈给生活的,都是诗,虽然这些诗难免带血。就因为这些诗带血,有血有肉,才能让那些爱着他的“花儿”更加地爱,爱得我等都心生嫉妒。
乱说一气,全无章法,一点都没说到点子上,还得历法兄见谅。
最后我还得引用他的诗句:“这下好了,说话更没遮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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