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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香公杯”乡愁诗文大赛初选入围作品‖刘世芬《稿事》
作者:刘世芬
       某个文学会议的间隙,几个作者与一位资深散文编辑闲聊,这位编辑提到一个词——晕稿。我们几个作者正想探听一些“资深”的“干货”呢,听了这词儿,还真的险些“晕”过去。
       那位编辑不晕车,不晕船,不晕机,却晕稿!此前我经常想象着作为散文编辑的他的“美好”状态。该是美晕了吧,纸媒一个劲儿地死去,散文刊物屈指可数,让那些散文作者(当然是无名之辈)急得嗷嗷叫。想想一个散文编辑悠哉游哉着就完成了工作任务,每天帅哥美眉侍奉环绕,何以晕稿呢?即使“晕”,也该是美得“晕乎乎”呵。“那都是你们的想象!”资深编辑苦着脸说,“你们写稿快乐吧?我编稿,也  不乏美妙,可那是沙里淘金发现几株仙草的时候,而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这么说吧,你们就想象双腿陷入缠有乱麻的泥潭的体验,然后再想象又是如何剪断乱麻、拔出双脚的?可是你要知道,有时,乱麻中的‘麻’并非一无是处,也有质地优良的一根或一缕,于是你开始不忍心一刀剪除,只能说服自己耐心梳理,找出粗壮鲜绿的那一根,看看能否与其它的一根一起编成像样的图案。可是这样梳理的前提是消耗能量和耐力,甚至自损内功,如果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折损,你们说距离‘晕’还远吗?”
       他说他的日常编辑工作可以形容为“排山倒海”——稿的山、稿的海。现在与之前的不同是电子邮件投稿,而他负责的正是要看杂志的公共邮箱。他知道作者们背后对公共邮箱的微词,“但我敢说,只有真正打开公共邮箱,方可领略中国作者数量的蔚为壮观!那邮件——投稿,五花八门,泥沙俱下,显然有的作者并未真正读过几期杂志,更何谈了解,错字连篇,语句不通,八股文、讲话稿也堆上来了……看着,就晕了,可是看稿,又是工作,不得不看,懂吗?”
       所谓隔行、隔山便是如此?这让此前我对编辑职业所有的美妙想象迅速后撤,再看向编辑的目光立即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同时,悄悄检讨自己,脊背发凉:是否,作为作者,自己也曾这样给编辑“添堵”?我甚至在回忆对投给某编辑的某稿中某些字词的“不负责任”,某一处的疏忽粗心便消耗了编辑N多心力……我发现身边的几位作者也陷入短时间的沉默、沉思,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在悄悄地反思:自己的稿子,是否曾经“壮大”了那泥潭?
       一位美女作家惊呼:原来,“公共邮箱”气象万千啊!看来,以前我们对编辑多有误会……
       还有更“晕”的。那位编辑告诉我们,投稿方式并非我们想象的单一“电子化”,由于散文比之于小说和诗歌的普遍性和低门槛,尚有一个相当规模的散文老作者群,“老”到什么程度?70岁左右的主打,也不乏80岁,他们多数拒绝使用电脑仍沿用手写,可是这样的手写更令人啼笑皆非,稿纸和字体的纷繁复杂,甚至繁体字、假骈体,半繁半简、半文半白……网络盛行20多年,有些作者似乎刻意让自己“标新立异”,以为手写就脱除了一般写作者的套路化,以此引起编辑的关注和同情,“如果稿子皆精品,谁在乎打印和手写呢?质量才是王道”。
       我曾为写一篇文章,在“握笔”“写字”写作”“书写”诸词之间颇费周折。电脑被使用之前,这些词是不易产生歧义的。然而在今天,这些词语的外延产生了只可意会的交集,平时也算侍弄文字的我一时间竟表现得言不及义,以至对于自己表达上的退化,很是恼怒。告别手写20多年,仍然经常遇到一些声称自己不习惯电脑网络而痴迷字纸的作者,多为中老年。他们的语气往往以“不懂网络”自居,似乎自己才是某种优质传统的坚守者……其实,你可以继续“痴迷”手写,但时代不会等你。在我看来,关键还是,没必要以排斥电脑的方式“标榜”点什么。
       作为作者,每天直接打交道的就是编辑,竟然对他们凭空想象了多年。
       对于写作者,投稿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在过去,一番构思、誊写,装进信封投入邮筒了事。如今,键盘上一通敲打,润色,改定,一封EMAIL,鼠标一点几秒而已。更助懒人的是,微信为了争夺客户,竟然开发出微信好友间的文件发送功能,邮箱眼看就陷入淘汰危机……或许正因为微信的风行,不知哪天开始,投稿这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某刊物建了一个作者群,起初被拉入群的作者颇为“受用”,甚至有的受宠若惊。因为很快一位美女编辑发出一条征稿信息,并把自己的邮箱、微信号公布出来,还让作者们拉熟悉的文友进群。作者们趋之若鹜,满是自己被“看重”的优越感,仿佛自己的稿子分分钟、毫无疑义地就会出现在下期刊物上。
       当所有进群作者都加上微信,先是一波接一波的征订高潮,就差一点“警告”“不订杂志者不发稿”了。紧接着,又发出一波接一波的培训公告,并在微信圈告示:不要总投稿,要催促我寄培训资料,要报名函授,要订杂志……
       这一轮发过,作者们谦卑地跟帖,说什么的都有,大都积极表功表白,不少作者连杂志社的订单存根都晒到群里。很快,又一波来了——美女编辑先是晒出自己的三胎儿子两周岁生日预告,正式生日那天又轰炸般发圈,此时,跟帖者无几。期间,群里有几个熟悉我的作者,问我有没有给美女编辑的儿子生日“表示表示”?我顿时愕然:文学群竟也如此“江湖”了?遂告知“没有”。那几位文友略带忧虑地告诉我,不少文友可是已经“表示”了,组稿马上结束,你就不想发稿吗?
       作为业余作者,无体制和报刊编辑背景,全凭莽撞生硬的自然投稿,说不想发表,多么虚伪!但若以这种俗滥的方式求得发表,是否“斯文”扫地?我觉得不但玷污自己,对编辑也未必恭敬。
       有文友悄悄告诉我,不少作者一对一发了生日红包,这一轮生日红包不知是否让美女编辑满意。然而,文友们惊魂未定,没隔几天,竟是美女编辑自己的生日!又是一波一波的生日蛋糕图片,那么,这一波的生日红包,作者们该如何发?
       正在作者们为生日红包纠结的时候,群里有一位出版人打出一家三流杂志女编辑的新书出版信息,是在线预订,作者签名,买书者发红包即可。几波过去,反应寥寥。出版人灵机一动,换了策略:大发女编辑的征稿信息,并公布女编辑的微信号和邮箱,这样一来,一些作者纷纷加上女编辑的微信,还真的有些作者订购了新书,当然有些尚在观望。这时,就有人自我安慰了:想发稿,有所付出难道不正常吗?
       我是“观战”者,此间才认真打量编辑这个职业。汗颜!还号称作者呢,长久以来只在意自己写作,根本没想过“编辑”是怎么回事。经常听人对编辑的两个比喻:一曰“皇帝”,对作者稿件的“生杀予夺”;一曰“乞丐”,他们也要“乞”稿,乞优质稿。对此我也是一听了之,回头就扎进自己的写作了。此时看来,当“皇帝”与当“乞丐”的过程,大抵上都不那么轻松。
       想想编辑们整天在一堆烂稻草一样的稿海里“晕”着,忽地你的那根草在他眼里尚未“腐坏”,甚至让他眼睛一亮,随之他把你从那一“滩”里抽出来,费尽几多心力培植成一株青翠欲滴的小树,于是你的文字在他手里变成了铅字——在古人眼里,铅字是什么?从此的可能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天下谁人不识君。
       何况,有的编辑本身也是作者,他们往往放下自己的写作,职业让他们必须扎在作者堆成的稿海稿山,淘出合乎发表水准的稿子,从这个角度,为何不能感谢他们这身“嫁衣”?随着纸媒一天天死翘翘,想想编辑们的坚守,更想想他们的“晕稿”,想想那些对报刊负责、对文学尊重的编辑们,不值得肃然起敬吗?
       我当然要感谢编辑,但我让稿件质量拉起一道尊严的底线——在对编辑的人格品格多方了解并真心敬重的前提下,对人格、文格以及品相的彼此认同,是时间的自然磨合和沉淀,水到渠成的景仰。如果初次投稿仅仅冲着对方的编辑身份“贸然感谢”,以发稿为名的红包、礼物,抱歉,恕我难为,我尚且还不愿意让编辑把我看成一个以“交易”为前提的作者。或许当纸媒快死光了,不发红包不能发稿,那时为了我的写作梦想,或许要为几篇稿“折腰”?谁知道呢。

作者简介:刘世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国内多种报刊,著有散文随笔集《看不够的红楼梦,品不完的众人生》《开在刀疤上的花朵》等。

责任编辑:李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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