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一场凛冽的东北风吹来，清晨看到楼下那棵槐树上半片的枯叶落下，在风中摇曳的枝条也仿佛向人们在絮语着——严冬到了。每当在这严冬的日子里，就常常会掩面而思，叹息如梦的年华若烟似云飘过，想起流逝的往昔。但是，忆起最多的还是儿时农村老家那难以忘怀的画面，一个把阳光和快乐悟在怀里的乡村。
冬天的阳光，以最明媚、最温暖的色彩涂抹在冀中平原的乡村。天晴朗时，阳光潇洒地从空中倾泄了出来，她不再那么灼人，刺眼，而是变得闪亮、温和起来，像一堆黄灿灿的金子，给大地和万物披上一层淡淡地黄色。阳光映在脸上，像女性细腻的手轻柔地抚摸你的面颊。太阳渐渐升高了，阳光暖暖地，毫不吝啬地撒向大地，如慰藉万物的温床，让人世间静静地享受这冬日一缕阳光的亲吻。
村中一个被阳光铺就的“舞台”，设在夏季雨水流向村南大坑沿上，也不知从那年开始，落差丈余的斜坡被青砖砌成了十几个台阶，这阶梯倚坡而就成了偌大的半圆形状，很像当今体育馆的看台。人们都把这地方叫“台子上”，这村中老幼皆知的称谓，不知流传多少年代。
太阳渐渐升高了，阳光的暖分慢慢地散开了，空中犹如挂起的火炉把冬天的雾霭、残存的寒气驱散。“啊哦，去台子上晒太阳喽”！也不知从那天开始，也不用那位村民牵头，一声的呼喊，便拉开了冬日里阳光“舞台”的序幕。演员和主角是繁忙秋收秋种后，操劳艰辛不得消停的老人，他们终于熬来了一年里最漫长的闲暇，那就是冬天，只有冬天里的阳光那才真正属于村中的老人。于是，胡同里不少人家的大门“吱吱”地开启了，然后一声“咣当”关门后不久，他们步履蹒跚的来到街口，一声寒暄，一句招呼后，便三三两两来到“台子上”。
这些老人都是自小光照屁股长大的，年轻时有的他们也曾经走京串卫（天津）风流倜傥过，有的甚至也有过辉煌。然而，一天天，一年年，岁月蹉跎，在无穷无尽的追寻、艰辛的奔波后的晚年，昔日的情怀在这季节的更替中便释然开来，旧景、旧事、旧人缓缓地浮现在眼前，勾勒出如烟过往的场景。
我小时候最早知道外边世界的趣闻轶事，是上小学放寒假后在“台子上”听到的。是村中的一个叫俊杰的长者，他解放前在京城做过买卖，当过小掌柜，在天津卫塘沽晒过盐，还下过关东。就是这个走南闯北，阅历丰富又是村中的长辈，他是这些人中的核心人物，他每每都坐在台子的中间位置。从没出过远门的村民众星捧月似的听他说北京“前门楼子九丈九、四门三桥五牌楼”，还有北京的“八大胡同”那风尘花月之地。“哈哈！你去那逛过吧？”有人问。“没有啊！”说到这儿，他那浑浊的眼睛里也映出了光辉，满脸的皱纹刀刻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那红晕虽没有彩云染霞般瑰丽，但是，在心底的那份约定的往事里，伴随着暖阳尽情地把曾有过思恋宣泄，他满脸的怡然、欢悦与满足，像纷纷扬扬的花絮，飘向天空，撒落满地，如昙花一现的绚丽，但一瞬间便成了永恒，那一刻，满身的疲惫会轻轻的抖落。
冬日的阳光是温柔的，是无私的，是欢快的，这些一起长大的乡里乡亲，也曾经有过矛盾和吵闹，到如今他们已没有了争斗，没有了恩怨。冬日的一缕阳光涌进来，打开了他们的心灵之窗，在浓浓暖意中夹杂着明朗与柔情，置放与彼此的心底，宁静之心便有了一支平和的“聊天”之歌。聊天是没有主题的，他们声音不大，漫无心机地说着，说者和听者都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接茬。一辈子和黄土地打交道的村民，经历了不同年代的人们，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那开门七件事“米、面、油、盐、酱、醋、茶”。土地改革平分土地有吃有穿，能填饱肚子了；人民公社大锅饭吃食堂；三年自然灾害“瓜菜代”；农业学大寨吃杂交高粱；大包干责任制，想吃啥有啥。他们的说声、叹息声、笑声起伏交织着，这声音伴随着炫目的太阳光晕，铸成了这些淳朴的顺民们那份淡定清宁的心境，他们把如梦如幻的沧桑岁月，默默地成了简单的回望。
人以食为天，这些种地的老把式，眷恋顶礼膜拜的是那永远沉默的黄土地。睁开昏花的老眼，手搭凉棚望向那祖祖辈辈依赖生存的黄土地，它也静静地享受着冬日阳光的亲吻，静静地睡了。他们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耄耋之年的老者，几代人都时时刻刻跟黄土打着交道，他们为土而愁，为土而喜，为土而争。一粒粒种子埋在黄土中，浇灌着辛勤的汗水，倾注着这些村民毕生的精力，等待着四季轮回的春华秋实，期望着时代变迁的丰衣足食。在这片黄土地上也守侯着那份与世无争的淡定，从容品尝着大地的馈赠的香甜，年复一年期盼着“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时序更迭，四季循环，从明媚清纯的春，到热情活力高燃的夏，从恬美成熟的秋，整个大地都裹上了红的、绿的、黄的盛装。到深思凛冽的冬季，大地休眠了，草木凋零，万物失去生机，他们放眼望去还看到，在暴露无遗的荒野上，纵横交错的田埂旁，又多了一个低矮的土堆，静静地立在微微作响的风中。前不久还在“台子上”有说有笑的伙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人们惋惜着、叹息着。也许逝者并不孤独，春、夏、秋天逝者与婀娜杨柳、怒放花草、琼枝玉叶相依，到了冬季昔日的伙伴怕他们寂寞，在村中的“台子上”与故友相望守候。阳光也会进入土地，亡灵也会嗅到阳光那清甜的味道，慈祥、温暖、仁爱光辉，天上人间同样感受阳光的拂煦。
冬日在“台子上”享受阳光的照晒，那也不是村中老人们的专利。上世纪70年代，农村还没有通电，乡间文化生活匮乏，一位老人随身带的收音机成了村中大人、孩子的“宝贝”之物。那时每天中午前，戏匣子里有刘兰芳正播送的评书《岳飞传》。放学后的孩子们飞也似的来到“台子上”，那里早早坐满了人，评书节目播出时刻一到，人们鸦雀无声沉浸陶醉在评书中。刘兰芳她那洪亮高亢的声音，神完的底气，或豪迈，或悲壮，或激情，或义愤，用铿锵起伏的声韵和美感，把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枪挑小梁王”、“岳母刺字”、“八百破十万”、“王佐断臂”、“岳雷挂帅”、“气死兀术”、“笑死牛皋”以及张邦昌卖国，岳飞父子被赵构、秦桧陷害致死等精彩篇章，浴在阳光下缓缓地铺展开来。这时，人们的毛孔是舒展的，身心和思绪如一泓溪水自在地流淌，人和天地融合在了一起，享受无边的自在和愉悦。
离开乡村多年了，在城市里看不见冬日阳光下那份情趣、宁静与祥和。每当晴空万里，在高耸的楼与楼的间缝中，柔暖的阳光斑驳地洒在我的身上时，我想起对故乡冬日的眷恋，对乡亲们的深情。我的心灵也清澈明净了起来，好似冉冉地摆脱尘世，进入了旷远寂寥的天空，与那那冬日的一缕阳光用心去感觉和她对话，那丝丝缕缕的轻柔温情便渗入肌肤，在周身畅快地流淌，她荡尽体内的烦躁和郁闷，使心境变得如冬阳那般的纯静、灿烂！
责任编辑：李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