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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
作者:吕建民


说起大伯,家河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远近闻名的“风流人物”。用土语方言表述就是“半吊子”、“二杆子”、“火杆货”、“二球货”、“邋遢鬼”。

大伯小名叫金锁子,官号叫海量,绰号叫“十二年洋学生”、“王来先生”。生卒年月是中国近代 。与我家同姓,但一百年内不是一支血脉,他祖居西院上房,一出楼门就是我家的院口子。就他家那砖木结构的楼门,门扇很阔,光那铁泡钉就有二十多个,门前的照壁在风雨中历经二百多年,前年才失去了威严,一看祖上就是殷实的大户。

据说到了大伯上一辈家境就逐渐衰落了,小时候他就有点榆木疙瘩不开窍,没有上过正儿八经的私塾或完小。只是每年冬天农闲了,村上请有文化的先生办个“冬学”,让没有上学的半大不小的男男女女来上半日制的冬学。早上不上,下午只上半天学,向扫盲一样,学识字、学算术。教学的目的只要娃们能认得钱、能算清数、会写一家人的名字就可以了。结果大伯一上就连续上了十二个冬天,故人称“十二年洋学生”。

那年冬天到了上冬学的时候,教冬学的先生突然得下了中风不语,村上一时找不到合适先生,村长一想那海量不就上了十二年冬学吗,平时上工少腰没胯,干脆让他先给顶一阵子再看。这样我大伯就在邻居们的欢呼声中走上了冬学讲台。这冬学原是三间土地爷庙,门口就是碾麦子、开批判会的大场,隔壁就是饲养室,洛河就从场边一天到黑向东流去。

又一天,队长安排村上劳力把饲养室圈舍外的猪粪,全部担到庙后大坪麦田里,给麦苗压一茬冬肥。担粪人听着冬学学生们郎朗的读书声很是解乏。记工员担上粪担站在冬学房后一步不走,后边担粪的人一个劲的催他还是不走。他说我担了七、八回粪,老听学生朗读“东头种棉花,西头种王来”,不知“王来”是个啥东西,队长说你快到里面给咱看看。记工员才从肩上放下粪担子,走进教室一看冬学读本,原来我大伯把“玉米”教成了“王来”。 大伯一笑说,我看“玉米”跟“王来”差不多,把字没认准。记工员出来给大伙一说,有的笑得把嘴里卷的纸烟把把都掉到地上了,队长当下就炒了 大伯的鱿鱼。

这年冬学就停办了。从此,家河两岸人都不给大伯叫“十二年洋学生”了,用“王来先生”的称谓代替了。

还是一年冬天,全村人从年头盼到年尾,终于等到队上杀猪的时候了。早上刚下第一节课,我们就一窝蜂的涌向饲养室的门口,看杀年猪的热闹。

只见七、八个小伙子把一头大黑猪按在条桌上,我一看杀猪匠咋是我大伯呢,原来还不知大伯还有这手艺。猪一上桌子,大伯很有一股英雄气概,不用别人给递杀猪刀,左手握住猪的长嘴,右手握住刀把,就向猪脖子下的气管捅去。由于他出力太猛,用细麻绳紧的裤带瞬间蹦断了,大裆棉裤掉到了脚面,大伯那一嘟噜子“下水”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群妇女笑得把脸都扭过去了,学生们也呜吼大叫的嬉笑着。队长立即上前给大伯把裤子提起,叮咛他不敢松手,大伯连捅四、五刀都没有把猪捅死,最后拔出刀,他用磨杠子才把猪打死了。

队长气得脸都发青了。骂道“你没有金刚钻就敢揽这瓷器活,不要脸看上了杀一头猪能给二十五分工” 。大伯苦笑着又开膛破肚,我们一群小孩从大伯的刀口上摘下了猪尿泡,跑到操场上去趁热吹着玩着。

那一年我正上高中,一到腊月二十七之后整天院子来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 终于写到了除夕的夜晚,我刚将文房四宝都收拾停当了,大伯从老院子提着裁好的两缕有三寸宽的绿纸来让我给写对子。我说大伯你咋用绿纸写对子哩?他说你婆婆老了还没有过三年哩。这写对子是有讲究的,家里老了人没有过三年是守孝期,头一年是白纸写对子,第二年用黄纸写对子,第三年用绿纸写对子,这是人老几辈子留下的规矩。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的关于写对子的民俗文化。他说我来迟了,在家才把冥币印完,一共印了二百多张,过年了多给老先人烧些纸钱。我知道大伯祖上给他留了一枚印冥币的模子,他每年除夕的时候早早就备好火纸,和好颜色,专门拓印纸钱。我问大伯,人称你是“十二年洋学生”,今年你想写啥内容哩?大伯很斯文的在火盆子上夹了一小块红火蛋,点燃旱烟锅子后尻子吊席片子,踅顺文流的说:对子脑你写“四季平安”,右门上写“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一听都在弦上,忙问左门写啥哩?大伯砸吧了几口旱烟,尻子放了个大屁,脸也不青不红地说,左门你写“果实累累真好啊!”。我一听都跑题了,别说对仗,字数都不对等,赶忙说不能胡写人笑话哩。  我说大伯你这内容不行,我给你重选好内容写。大伯这时好像我这个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挑战他 “洋学生”,一下子从我手上夺走了笔,把纸一拿说,你不写我写,就铺开绿纸趴在方桌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这两缕对子。

当时大伯掷笔后,反而觉得很得意。自言自语地说,几年都没抓过毛笔了,我这老样还在哩呣,要不是咱那柴门框子窄,我都想写五寸宽七尺长的大对子哩。

看着大伯嘴里叼着旱烟锅子,走在了除夕的鞭炮声中,手上提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对子,跨进他家楼门时,嘴里还哼着小曲。我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为吃的为喝的为穿的为戴的为父母为儿女,苦焦了一年的大伯,难得有个好心情,我何必为了对联的内容去较真呢。人们过年都只不过是图个气氛,图个高兴而已,可怜的大伯不也希望来年风调雨顺“果实累累”啊。

尽管大伯去世三十多年了,清明节前夕的梦中每次想起大伯的“风流韵事”,是我感到既滑稽可笑,又是十分的可爱,用拙笔记录几段文字也算是对大伯的追忆吧。



作者简介:吕建民、男、洛南县文化馆非遗辅导干部、副研究馆员。电话:13152250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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