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启贤误伤丽鸟 安香玉赋诗留别
十字街北有一个公子哥,姓张,名启贤,家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哥哥,在河南开封府做官。张启贤二十出头,长的一表人才,性格豪迈。喜欢文章诗赋,理丝吹箫,书画丹青。无意功名,只钟爱闲游名山古胜。
这年四月,春暖花开,启贤带了一个伙计跟班,来到开封府,见过哥哥住了下来,每日里与一些朋友吟诗做词,或者留恋在大街小巷,寻古揽胜。
开封府有很多达官贵人,其中有一个富贵人家,祖上是个世袭的候爷,偌大一个庄园,家有万贯,家中仆人丫鬟数不胜数。主人姓何,这个员外有一个嗜好,特别喜欢养鸟,家中有的是白毛鹦鹉,巧嘴的八哥,清丽的黄莺,动听的百灵,占山的画眉。更有一个山珍丽鸟,大如雏雁,金色羽毛,冠上一撮黑毛,啼叫起来翠声乐耳。更奇的是,每当主人呼唤,马上就能应对说话,翩翩起舞。主人简直把这个鸟儿当了生命,倍加爱护。为此,何员外选了一个伶俐乖巧的丫鬟专门侍候,稍微有一点失误,小则鞭抽杖打,大则重伤失命。丫鬟每天都战战兢兢,管养着这个鸟儿,像养活婴儿一般小心。谁知道这个鸟儿最难养,别的鸟一般都养在雕笼里,每日放一些豆米,或者放些鸡酥虾肉,草虫活物,多添一点清水。到了午后,携到水盆中沐浴,自然精精神神的,羽毛新鲜光亮。这个鸟儿却不一样,只喜欢吃燕窝,喝百和香油。每天只啄三顿,跟人一样早、中、晚,先不得,后不得。一旦不准时,便脚一缩头一垂,没了精神。而且从来不肯停卧笼内,必须要随他性儿飞走,不过倒也听话,一招呼便回来。
这一天,启贤在哥哥家里闲坐。通常这个时候总有几个朋友来找他玩,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个鬼都没得上门,心里闷闷不乐。他平日里喜好打弹儿,往往是九弹十着。正好一张铁弓儿在手边,他拿捏了,往口袋里放了一些弹子,独自出门。要往城外林子里打些野鸽。走过大街,转过太平里小巷,躲过大相国寺庙,抄近路走入一条胡同,来到了一个静悄悄的小道。正好经过何员外的后花园,见一颗大槐树斜着扑出墙来。树上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休,启贤望着树梢,见有一个似是斑鸠,却比斑鸠娇艳,浑身金黄羽毛丰满的鸟叫的最灵。启贤想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鸟,打他下来看看。”随手拿起弹弓,挟上弹子,瞄向树梢,应手滴溜一弹,就看见那鸟儿像一片梧桐叶落了下来。
启贤赶忙过来捡起仔细观看,只见鸟儿腿上带着一个小金牌,上边刻着一行小字“永乐候何府”,启贤吃了一惊,心里说道:“原来是候爷家养的鸟,打死了可怎么是好?”忽然听到角门一响,只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看见启贤拿着死鸟正在叹息,又见他拿着弹弓,才知道是他打死了,慌的嘴巴里连连叫苦,脸白如纸,急忙忙一把抓住启贤的衣服,愁着脸带着哭腔说:“你这个男子,真会惹事,你要知道打死这个鸟儿不要紧,却活生生害了我一条性命。”启贤说:“打死鸟了,俺赔就是了,怎么就害你性命了?”丫鬟说道:“你不知道,这鸟是外国来的,会学人说话,俺家老爷费了千金才买得,老爷要是知道鸟死了,那可是撮把盐入火。就是平常的鸟,死了也得打个半死不活的,何况这个鸟。府上的鸟都有人专门看管,这个是我该管的,被你打死了,却不是害我一条命吗。”启贤听了,不觉得手脚都发软了,那丫鬟只是呜呜不住声地哭,启贤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沉吟半天说道:“小娘子不必愁,我也不是平常人家,我家住直隶广平府,成安县城十字大街,姓张,名字叫启贤,我大哥现任开封府典史,我游学在这里,一会进去我亲自去说,这鸟儿飞出墙外,俺不知道是家养的鸟,一时误打死了,情愿赔上千金,大不了我赔他鸟儿一命,我一人承担,与小娘子绝不相干。”丫鬟凄凄惨惨地说:“你是个读书人,又是当官的人家,老爷无非让你赔个钱了事,你说的再好,那我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是鸟儿的监管人,能逃脱了干系吗?只怕到时候老爷饶不了小女子,呜、呜、呜、呜...”说完丫鬟抱着死鸟儿哭的更痛。“这可如何是好。”启贤挠挠头,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沉思半天左右看看未见有人,嘴巴喃喃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敢随便说,跟我来。”说完左顾右盼,带着丫鬟来到一个角落里。丫鬟住了哭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启贤说:“这个办法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保住性命,小娘子不如随我而去,趁着别人还不知道,悄悄的跟我往广平府成安县躲避,今后再做打算。”
丫鬟听了,前思后想说道:“事到如今也是没办法,我便随了你去。只是这鸟儿是你打死的,差点害我死去,我一个小女子随你去,就怕你负了我,让我自生自灭。”启贤双膝跪下,对天信誓旦旦:“苍天在上,我张启贤如负了这位小娘子,遇火火焚,遇水水淹,闻雷雷震,见虎虎伤,碎尸万段。”丫鬟见他如此真诚,心里自想到:“我如果随他去,估计不耽误自己终身”便说道:“那我就随你去,不过我得留下片言只语给老爷,只说鸟儿没了,情知罪该万死,自己投河了,也绝了他的念想。?”启贤乐道:“这样更好。”
丫鬟匆匆忙忙跑回园里,来到自己房里,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又偷偷找来笔墨,往墙上书了几行字:丽鸟飞出墙外,不知那里狂徒,飞弹打死,小女子监守有亏,只得往河里投身自尽,现赋两句俚语留别“女容不比羽容娇,何惜微躯殉一鸟。”原来丫鬟过去经常陪小姐伴读,无师自通。写完转身走了出去,会合了启贤,来到了大哥的住处,叫上伙计,留下一封信,雇了一辆车匆匆忙忙离去。
那候爷何员外当晚回来,走到花园,不见丽鸟,连丫鬟也不见,急忙叫人去找,看见房屋墙上的字,赶紧回复员外,员外大怒,怒气冲冲地来到丫鬟房间,看见墙上字,口里念着,:“她既然知道有罪,自己投河,算了,只是可惜这个好鸟儿。”心里闷闷不乐,连晚饭也懒的吃了。
二 张启贤病中验妻 胡希财冒名而死
再回头说说启贤,他两人带着伙计急急忙忙赶路,眼看着离开封府越来越远,心里慢慢踏实下来。丫鬟在路上将启贤仔细盘问,启贤说:“我兄弟两个,家中有十几亩地,几间屋子,与大哥分门另过,堂上父母都已过世,实不相瞒,家中还有一妻一妾,妻子叫阎氏,二房姓秦,都没有生育。打鸟连累了小娘子,让你受委屈了。小娘子何处人?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吗?等风平浪静,我送你归家。”丫鬟听他说完,眼泪像一汪水夺眶而出,回答道:“小女姓安,小名叫香玉,本是陕西西安人,具体什么地方不知道,九岁上就被人卖到开封候爷家里,教育吹弹歌舞,并且陪小姐读书认识了几个字,今年二十六了。老爷家法严,根本不允许亲人来往,到如今连个印象都没有,我这苦命的人啊....”说完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启贤叹了一口气说:“香玉姑娘不要烦恼,我答应你的,就一定负责,到成安安定下来,再说。”路上非是一日终于回到了成安。
启贤回到家中,妻妾两人见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心里挺不是滋味,也没有听说启贤要收她入房,心里才稍微平和点,香玉本是丫鬟出身,察言观色也知道轻重,家务事从来不等吩咐,就主动承担下来,到也相安无事,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三月初六二房夫人秦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全家喜庆。生子之年,启贤二十九岁。刚过了八月节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似是伤寒又不像伤寒,像阴症也非阴症。启贤自己也精医学,竟然判断不出自己的病,自己医治不好,请人医治也不好。一天比一天重,眼看着自己不行了,就把妻子阎氏,二房秦氏,还有香玉丫鬟叫到跟前,手指着才几个月的孩子说:“我来到这个世上,只留下了这点骨血,你们三个谁能帮我抚养?我看你们都不像做寡妇的材料,肯守不肯守,大家不妨明说,你们如果不情愿做未亡人,好歹我找个朋友托付给他,省的你们改嫁时带个拖油瓶碍手碍脚,到头来断了我这一门香火。”阎氏先开口道:“相公说什么话?女儿经上说,烈女不更二夫,人家没有儿子的,还讨一个过继,何况有自己的骨血。我与相公是结发夫妻,不比她们,她们如果相守,我不干涉,如果不愿意,也不耽误人家,要走只管走,有我在家抚养,不愁孩子不长大,找啥朋友,托什么孤儿,惹得外边人笑话。”启贤点点头:“说得好,这才是结发夫妻。”秦氏听了这些话,气不打一处来,不等丈夫说完,就高声截住说:“结发夫妻咋地,不结发夫妻咋地?大姐也忒把人看轻了。你不生不育的,还能守节,难道我生养的,反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自古以来只有守寡妻妾,反正香玉还没有和相公圆房,不算的张家人,只有香玉可以去的,假如相公真有个好歹,不如早早给她找个人家,我们两个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一句话相公放心好了。”启贤心里舒服了好多说道:“真不亏我几年宠爱。”阎氏秦氏说话时候,香玉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启贤说道:“香玉你怎么想?要不托人找个婆家,只是亏待你了啊。”香玉低着头闭着嘴不做声。阎氏说:“你是没有关系的,要走就说走,难道还强留你吗?”香玉不得已回道:“做丫鬟那能跟夫妻相比,孩子还小就怕没人照顾,如今大夫人也照顾,二夫人也照顾,他的母亲就有两个,那还稀罕我这个养娘?假如官人百年之后没有人替你守节,或者要我做一个看门狗,逢年过节烧一份纸给你,我也不应该离去。如今大夫人要守寡,二夫人也要守寡,张家门里真是好风水,我的意思但凭两位夫人做主,要留我,我没有意见,如嫌吃饭的多,要打发我走,我也不敢赖在家中,总而言之咱是做丫鬟的,没有什么关系,失节不伤自己,守节也无益于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启贤听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已经把后事安排定了,只等断气。
老天爷也是作弄人,谁知道启贤看起来奄奄一息,不成想空了几天不吃药,那病反而轻了许多。慢慢将养,过了冬天居然好了。从此以后对阎氏.秦氏更是恩爱。香玉说了实话,倒冷了他的心。就是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也没有正眼瞧过。启贤自小入学,不但文章诗词件件都会,就是琴棋书画星相术数也知一二,特别对岐黄医药更加精通,专心致志。自然触类旁通,见一知十,凡是街坊邻居乡党里中有了疑难杂症,郎中医不好的,请他诊一诊脉,开一个方子,两副药准好。名声渐渐大了起来,那些求方看病的,不是朋友就是亲戚,治好了又不给钱,终日赔功夫看病,赔纸笔写方子,弄的应接不暇。这一天突然想到自己既然有这个医术,为什么不自己开馆坐医。前思后想觉得应该去一个大城发展。算计好了,吩咐阎氏.秦氏说:“我要往远处行医,立稳脚跟了,就来接你们过去。”阎、秦俩夫人兴高采烈地说:“这生计好,能多赚钱。”就与他收拾行李。启贤约了一个朋友同行,那朋友姓胡,叫希财。自小与启贤要好,奇的是两人年龄面貌都相仿,不仔细看,就像一个人。特别是都爱好医术。
二人离开成安一路向东,到了大名府,大名府是个水旱码头,客商云集之地,如在这里行医,借一传百,容易出名。租了个店铺,挂出了“儒医张启贤”招牌。有一天知府大人来请看病,知府得的是内伤,满城的郎中都认为是外感,换一个郎中,发作一次。把个知府大人的元气泄的不成人形。启贤来到,只用一副清理的药,然后在用补元气的药,两副药到病除。知府大人恢复以后谢他活命之恩,十分优待。逢人便说大名府只有一个郎中,其余都是刽子手。启贤名声由此大盛。
不到三个月知府大人升了山东副使,非要带启贤一起去,启贤觉得知府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不好推辞,只是大名府生意正好,舍不得丢,就与胡希财商量说:“我随知府大人去,你在这里有一个退路,万一回来也有个生意,我们来这里才几个月,认识的人还少,都是道听途说张郎中如何好,你就冒我名字应付他,我此去离家越远,音信难通,你时不时给家里通通信,也好让家里放心。”吩咐完了,就写了一封书信,分了分大名府赚的银子,叫希财顺便寄回家中。自己随知府大人去了。
希财天天坐在店铺内,那些求医问药的,只闻其名,来时都叫张先生,而他用的药跟启贤差不多,地方上的人见他治好病,越发相信。只是左邻右舍知道他不是启贤。过了几时,希财不愿意招惹一些无为麻烦,病人越来越多,人头也熟悉起来,就换了个地方,搬到小东门去了。一些有心人问他:“听说张先生跟知府大人去了?怎么还在这里开店。”希财巧言说道:“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原来是要我跟去的,只是舍不得这边药房,就推荐了一个亲戚胡希财的随他去了,所以让人误传成我了。”左邻右舍听他说了,也就信以为真。过了半年,希财给人看病不小心被传染上了,自己大病起来。自古以来“卢医不自医”。千方百剂再也救不好,没几天就做了异乡之鬼。身边又没有个亲人,以前积累的银子,雇工人买棺材,都被地方上所得。邻居报到衙门,衙门批示地方将棺材抬到大佛寺里寄放。上面刻上一行字“成安医士张启贤”。
却说阎、秦俩夫人见丈夫走后,渺无音信,听人说在大名府行医,就叫家里一个老仆人往大名府访问,老仆人到了大名府,问到行医处,才知道死的信息,老仆人问道:“我家相公跟胡官人一起来的,相公既然死了,他就应该回来报信,为什么不回来?他到那里去了?”邻居说:“那姓胡的官人是你家相公推荐给知府大人,带往山东去了,他走在前,你家相公去世在后,他那里知道,怎么给你们报信。”老仆人听完,信以为真,急忙赶到大佛寺,看见棺材不由得大哭一场,可惜身边没有带多少银子,不能把棺材拉回家。只好赶回来报丧。
阎、秦以及香玉听说以后,嚎啕大哭,换上了孝衣,设了灵位,一连哭了三天,阎、秦俩夫人痛哭如前,只有香玉虽有凄惨之色,却不做哭态,劝两个夫人说:“死者不可复生,哭也没有用,相公遗骨还在大名府,不知道两位夫人怎么安排去人拉回?”阎氏回道:“这个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要你这个丫鬟多嘴。大名离家有一百多里,起码得十两金子,如今空手白拳,那里能借的来?只好等随便人去,托人家火化了带回来,咱们这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办法。”秦氏也说道:“依我说,不要去装,也不要火化,先放在那里,等孩子大了再说也不迟。”香玉平日里看见她们都有私房银,指望她们拿出来,谁想她们都不肯拿,还说出这样话来。心里有气,转身一想,又怕她们串通好了逼自己出门。只好委曲求全地说:“昨天我与老仆人商量了一下,如果单去大名雇车,花费多,从大名本地顺带回来,十两足够。我闲的时候不断替人做些针线活,今天半分,明天三厘,算算也有五两,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也凑个五两,万一凑不出来,我还有几件衣服,现在守孝也穿不成,不如拿去卖了,凑成这件事,我也对得起相公把我接来成安的恩情。”阎氏、秦氏被她这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只得一齐说:“有是有几两,只是怕不够,所以不敢说,既然你拿出一半,俺们两个就凑五两,还有啥说的。”不一会功夫,两人拿出银子,香玉也拿出银子一齐交给老仆人。老仆人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大名府,不到几天丧车回来,把棺材埋入了地里。
三 张闫氏使坏驱二妇 安香玉仗义养孤儿
一晃眼过了两个月,阎氏寂寞难撩,生了一个坏心眼,想把秦氏、香玉都嫁出去,自己收了嫁妆钱,来个坐产招夫。秦氏也有个私心,心里想嫁人也不好说出口,恼恨自己生了个孩子,大又不大,小又不小,嫁人不好嫁,还拖累个孩子,这都是秦氏说不出口的苦,与那阎氏都是一样的病源,每当欲火难禁时候,就以哭夫为名,悲悲戚戚,自诉其苦。
秦氏既有了怨恨儿子之心,不由得流露出来,每到他啼哭之时,不是打就是骂,冷不添衣,饥不给食。将过去的掌上明珠,看成了眼中刺。阎氏也讨厌这个孩子,怕将来招婿麻烦,起先还怕秦氏护犊子,虽然讨厌也没有表现出来,如今见她生母如此,反到切切自喜。那孩子见母亲打骂,哭哭啼啼去找大娘,谁知道躲过雷霆,迎来了霹雳,小孩子每日里两头受折磨。香玉每见孩子啼哭,就赶紧放下手里活,把他揽在怀中,生着法哄孩子,买果子,买糖。晚上哄他一起睡,睡个一两晚,再往秦氏房内送,小孩子倒不肯去,秦氏也落的清闲。
这一天,阎氏对秦氏说:“你的年纪还小,起先孩子离不开娘,我不好劝你出门,如今孩子天天跟着香玉,你不如早做打算,不要屈了自己。”秦氏说:“如要说正理,本该在家守节,咱家田地少,收的不多,养活不了这么多闲人。既然大姐说了,我也只能去了,只不过这孩子连累她人,他虽然跟香玉吃饭睡觉,怕香玉未必情愿,万一我走到人家,还没有过上几天,又把孩子送来。到时候谁也不好。大姐你干脆说个明白,香玉如果要认真抚养,我就把孩子交给她,只当是她亲生亲养的,就是长大以后不认我这个亲娘,我也不怪。如果是只管眼前,不管以后,高兴时候领在身边,烦了在送来给我,那就不成。”香玉立在旁边,听了这些话,不等阎氏开口,欣然答应说:“二夫人不要多想,我虽然是个丫鬟,也有自己主意,张家的孩子为啥送给别人,不要说我不送给你,就是你来要我也不给。你只管嫁好了,我在一天抚养一天,就是我死了,还有大夫人在呢,保证不连累你。”阎氏听了这些话,心里欢喜,心里想既然她愿意抚养,等她出嫁时正好把这孩子一齐带走。开口说:“香玉,这件事你要想好,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养的,后边日子长着呢,孩子磨起人来,教你哭不得,也笑不得,到时候可别后悔。我可是一直爱清闲,贪自在的,宁可一生没孩子,也不愿意讨这份苦吃,三头对面说个明白,省得你惹下事来,到时候给人找麻烦。”香玉说:“我也知道孩子难领,好人难做,我情愿自己做个傻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阎氏说道:“既然这样了,我也要说明白,二夫人走后,我还要寻一个人家打发你,到那时候,你也的把孩子带走,不要说,在家一天,抚养一天,你出了门,把这个包袱给我。”香玉说:“大夫人在家,也要有个丫鬟服事啊。为啥都要打发出去,这份家业还不是你和孩子的?”阎氏被她问道痛处,不好糊涂答应,厚着脸皮说:“老实对你说吧,不要说二夫人走后你也得走,就是我恐怕也要走的。”香玉听了这句话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问道:“大夫人这么说你也要走,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也请说个明白,香玉我也好拿个主意。”阎氏高声说:“有啥真不真,假不假的,你觉得张家有多少家产似的,就这么点田地,以后难道依靠这尺把长的孩子养活吗?教咱喝露水,吃西北风替死鬼守寡啊。”香玉沉下来脸说:“既然这样,大夫人请去,二夫人也请走吧,那就让香玉在这里带着孩子住下去,替张家做个看门狗吧。”阎氏、秦氏一齐说:“那家里东西也得分。”香玉说:“你们看着分就是,我当丫鬟穷惯了,平日里有半升米,二斤柴就过的去,那六十多的老仆人,没有什么用处,估计两位夫人都不要,也让他留下来看门闭户,假如留下个年轻的,还怕有人议论。他是一个土埋半截子的人了,也不好打发人家走,老仆人老了,孩子也大了,两位夫人放心,各请自便吧。”阎氏、秦氏两人找了这个替死鬼,就像是囚犯脱了牢笼,挑夫卸了重担,心里乐开了花,连夜找来媒婆,商量找婆家,席卷了房中之物,重新做人去了。香玉招揽了一些女工针线活不住地做,除了三口人吃用还有盈余,逢年过节还买一些纸钱到坟前烧烧。
四 张启贤衣锦还乡 安香玉与夫重逢
三年之后。张启贤在山东得到副使关照,在济南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还捐钱弄了个候补道台。这一日拜别了副使,衣锦还乡。来到大名府教人去请胡希财,地方回答说跟前任大人去济南了。启贤不由失笑,想起来冒名之事。只得吩咐家人拿自己名字去找,那地方邻居说:“人都死了好几年了,骨殖都装回去了,还来这边找。”启贤大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回到家乡,看着城门先叫人通知家里,让他们招呼吹鼓手来迎接。通知的人大呼小叫的来到门口,听他说了这番话,老仆人啐了一口:“呸呸呸,我们家里没有读书人,休拿我们穷百姓取乐,走,走,走”把人赶了出去。来人赶回来报给启贤,启贤心里疑惑,难道是家中缺少银子,妻子把房屋卖给别人家了。只得步行而去,谁料想刚刚跨进家门,把院子里老仆人吓了一跳,转身往内飞跑,对着香玉大喊道:“不好了,相公阴魂出现了。”香玉正要问他缘故,启贤已经跟了进来,香玉吓得魂不附体,退了几步稳定了身体问:“相公,你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吗,今日回来见我,难道是不放心儿子吗?我好好抚养在家里。没有叫大夫人二夫人带走。你如果缺银钱,改天我在给你烧去。”启贤把香玉看看,又转过头看看老仆人,这才问道:“你们莫非听了什么谣言,说我死在外边了,我好好一个人,如今做了官回来,你们不欢喜也就算了,反过来大惊小怪,说鬼道神,这是什么事啊?”只见老仆人躲在门后,伸出头来答应道:“相公,你在大名府行医,得病死了,地方上报官买棺材收敛了,放在大佛寺内,是我装你回来出殡埋葬的,怎么还说没有死?如今两位夫人虽然都改嫁人了,还有香玉小娘子在家,替你抚养孩子,给你上坟烧纸,你也应该放得下了,为啥青天白日回来吓人啊?吓吓俺两个也就算了,孩子是你亲生的,他就睡在里边,吓死了他,可与我们不相干。”
启贤听到此话,恍然大悟。说道:“这样啊,原来都是胡希财的事情不明不白。”就对香玉说:“你们不要怕,走近来给你们讲讲。”香玉也不进前,也不退后,站在原处说:“相公有啥未来了事,你说就是,阴阳有别,不好近身。香玉还要留个干净身子,替你抚养孩子,不要怪我忌讳。”启贤立在当地,就把自己随官上任,教希财冒名顶替,希财得病身死,把他误认自己,以讹传讹,致使你们拉回来。后来自己在山东三年,如何在副使的帮助下,开馆行医,捐官回乡,安家祭祖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香玉此时满肚子疑惑变成惊喜,慌忙走上前,磕头称贺。老仆人九分信了,还要一分疑惑,离启贤一丈以外,磕了几个头,起来站在旁边,观看着动静。
启贤进到房屋中,左顾右盼,就问香玉:“他刚才说,大夫人,二夫人都改嫁了,这话是真的吗?”香玉低着头不敢答应,正好孩子哭闹转身进里间了。
老仆人说:“如果不是真的。我那敢说啊。说起来话长,相公坐下来,我慢慢给你讲。”启贤坐下来。老仆人就把香玉倡议去大名府拉棺材,阎氏不肯,要托人火化。秦氏又教丢到那,等孩子大了再说,亏得香玉捐出五两,才引她两个那一半出来,自己如何在大名府说了出来。下边没有说。启贤听到这里,叹息连连说了一句话;“真不敢相信,香玉如此高义啊。”老仆人继续说:“她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呢。”“哦,你仔细讲来。”启贤迫不及待的说。老仆人又把两位夫人一心要改嫁,只因为孩子缠身,不好走的,就把孩子当出气筒早打晚骂,折磨孩子,香玉看不惯,把孩子领身边抚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启贤听到难过处,不觉得两泪交流,百感交集。香玉从里间抱出了孩子,走到启贤身边说:“相公,看看你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启贤张开两手,把香玉和孩子一齐搂住,放声大哭。香玉也陪他哭了一场,才开始叙话。启贤哽咽着说:“我过去一直把你当丫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不、不,你是我的恩人,如不是你撑起来这个家,我今天回来就是个丧门狗了。”又接过来孩子,抱在怀中说:“我的儿,你要不是有这个亲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咱们爷俩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快和爹爹一齐磕头拜谢。”说完,跪在地上,咚咚咚,磕起头来。香玉拉扯不住,也跪在下面同拜。
忽然院子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音,本地的县令听说启贤放了个道台,回乡祭祖,赶紧过来招呼。更有左邻右舍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一齐都拥到院中来,看到这个情节,众人都连连称奇。一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第二天,县令在酒楼备上了宴席,官绅邻居齐集一堂。启贤、香玉坐在主席。启贤选了个黄道吉日,请县令大人主婚,风风光光地和香玉行了周公之礼。启贤对天盟誓,与香玉做结发夫妻,永不再娶。热热闹闹完成了婚礼。过了几日,到胡希财家中,把事情解释清楚,抚恤了他们一些财物,选了个日子重新安葬,一切事情完毕,再说那两个改换门庭的妇人,后悔的终日捶胸顿足,嚎天呼地,怨恨不已。后来香玉也生了一个儿子。大儿子名叫登甲,小儿子名叫登城。因为香玉是外地人,街坊邻居都叫她“侉子张二嫂”。
五.张香玉闻悲仗义助 李满的返回查无果
启贤自从捐了官,无意功名,赋闲在家,操起了老本行,在十字大街开了一个医馆,挂了一个招牌名称叫做“惠济堂”。香玉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两个公子在学馆上学,倒也其乐融融。
一天,正遇二祖寺庙会,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都去赶会。香玉带了两个仆人前去上香,午后回来,走到半路,天忽然下起雨来,头上没有遮掩,路上脚步滑溜溜特别难行。看前边不远有一个村落,急急忙忙赶过去,村口有一户人家,没有院门,三间柴草房,旁边另有一间凉棚。三个人只好躲进凉棚里,等雨过了再行。等了一阵一阵,那雨反而越下越大。看看天色昏昏的,只能继续等待。等了好大一会,雨声渐小,听见里边柴房内有妇人哭泣之声,悲悲切切,闻之凄惨。香玉侧身仔细听,却是婆媳两个,哝哝唧唧,说一句,哭一句。一个老年的声音说道:“媳妇啊,我出本心真舍不得你,但咱家里一丁点粮食也没有,咋地过日子?只能劝你走这条路,省的都饿死在家。”一个年少的妇人哭着说:“娘啊,我和你天天相处,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你身子骨又不好,我若走了,你孤孤单单一个,才凄凉的很,让俺怎能放心。”娘俩彼此说着凄凄惨惨的话,泪出断肠,不停声的在房内哭,连门外凉棚里的香玉也听的惨然掉下泪来。心里想到:“天下真有如此贫苦穷命的人,想想自己粗茶淡饭好歹还能吃饱饭,全家团聚,不愁离散,就是上界神仙了。”
不一会雨停了,香玉有心帮助这婆媳两个,无奈身边没有带银子,三人继续赶路,走了不远,心里牵挂,走过了十几家人家,见路旁有一个杂货店,香玉心里惦记着刚才婆媳两个,走了进去。向店家打听起来。店家说:“这家姓李,户主叫李满的,是个木匠,三年前被官府拉差,到山西修宫庙去了,一去三年连个音信都没有,丢下了老母亲和一个过门不多久的媳妇,少吃没穿的,不能生活,他老母亲没办法只得将媳妇转嫁人,得一些柴米救急。听说已经说好了人家,三五日就要娶走了,大概是舍不得,娘两个才日夜啼哭吧。”香玉听完,心里一阵纠结,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天也黑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也不和启贤说,拿出笔墨纸砚,模仿着李满的口气给他家里写了一封信,从柜子里取出二十两银子,连信一齐封了,顺手拿了一个丝手帕包好,叫来老仆人嘱咐他送去,告诉他地址和名字,老仆人不敢耽误,骑了个叫驴上了路。到了那地方站在门外问道:“这是李满的家吗?”里边答应道:“是的,你是那个?”老仆人说:“你家李满的从山西寄来了一封信,还有二十两银子,托镖行寄回来了,请查收。”婆媳两个听见,连忙走出来,老仆人便把书信银子放下说道:“你们收好,我还有事情,不能耽误。”说完骑上叫驴一溜烟的去了。老婆婆还要问他儿子现在情况,赶出门来,已经走远,叫也听不见了。媳妇已在院中解开丝手帕,见有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拆开信来看,信上的字却一个都不认识,赶紧求人来看,念给她们听。信上写道:“出门做工三年收获不少,年底就能回家,先寄银子二十两,暂时做为家里开销。”婆媳听了,欢喜无限,赶紧把银子换钱,籴米买柴,安然度日子,把转嫁人之事丢过不提,男方听说人家丈夫还在,也就不再提起了。
事也凑巧,到了年底,李满的果然回来了,辛辛苦苦三年也赚了不少钱。老母亲和媳妇整整盼了三年,喜不自禁,白天里忙忙碌碌,邻居都来看望,来不及细谈,到了晚上,娘儿三个灯下共坐,互相诉说分别以后的时光。老婆婆说:“千难万难,要不是你前些日子寄回银子和信,今天咋的能全家团聚,如果没有你那封信和银子,俺们娘俩不是双双饿死,也是你媳妇改嫁人了,成别人妻子啊。”李满的吃惊说:“家里苦处,我也知道,只是因为在山西离家太远,出门在外又没有个熟人托,工期不完,也不给发银子,寄个空信回来也不能顶事,你们那里得来的银子和信?”他媳妇说:“你信上说年底回来,说的不差啊,如果不是你寄回来银子和信?谁家里银子花不完,拿来养活别人家老娘、妻子?”李满的疑惑地说:“这可真是怪事,我不相信。”老婆婆说:“银子都还没有花完呢,丝手帕,书信都在,我去拿来你看看。”随后拿出书信,丝手帕,交给儿子说:“这不是你信吗?”李满的看了,迟疑了半天,想了半天说:“我想通了,这一定是那个大善人可怜咱家穷苦,冒我的名,写了这封信,将银子寄过来,救我娘和媳妇性命,免得我夫妻分离。可是咱们都不知道这人是谁,怎么才能报人家大恩啊?”老婆婆和媳妇齐声说:“如果像你说的这样,真正是我家救苦救难的大恩人啊。”李满的又问:“送信时,娘见过那人吗?”老婆婆说:“见是见过,一个老苍头,放下信和银子急急忙忙就走了,穿衣打扮也不像一个有钱人,见了我还能认出来。”李满的说:“我明天仔细打听,总会有眉目的。”
过了一夜,李满的早早起来,便去访问左邻右舍,一来出去三年,谢谢邻居的照应,二来顺便打听一下这件事。看看有人能知道一些细枝末梢。虽然说世情淡薄,人们善心未泯,有此好事,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传到杂货铺掌柜那里,掌柜想想那个时间段,只有那个女人打听过她们,第二天就接到书信银子,便说道:“十有八九是这个女人做的善事。”李满的听说有人知道这件事,便来细问。掌柜说:“那天傍晚一个女人和两个伙计路过,因为下雨,躲在你家凉棚,听见她们娘俩哭声,不明白怎么回事,雨停后到我这里打听咋地回事,我给她说了你家情况,第二天你就寄来了信和银子。如果你没有寄,肯定就是那个女菩萨,也许是观世音显灵了吧?”李满的手捏着那丝手帕,看着天边,久久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六 香玉奇法治怪病 启贤施粥救灾民
“惠济堂”开张以后,启贤坐诊,生意到也红火,一来怜恤抚贫,对贫困人家施舍医药,二来医术精湛,声扬八方,前来投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有一个人在河边钓鱼,把钓鱼钩含在嘴里与人说话,一声咳嗽,不觉得把鱼钩吞了下去,钩在喉咙处,鱼线拿在手里,要拉扯出来,怕钩住喉咙,疼痛难忍。要是咽下去,又怕钩坏了肚肠,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找了几个郎中,都说医道上没有这个先例,束手无策。那人急了,逢人就求医问药。有人介绍来到启贤医馆,央求启贤给治疗,启贤也是感到无法,香玉在后院听说,对老仆人说:“我有一个办法,你把相公叫来。”老仆人来到前堂,咐在启贤耳边,告诉他。启贤疑惑地回到后院,见香玉站在门首,手里拿着一盏旧珠子灯,见启贤来到,笑嘻嘻对启贤如此如此说了一番。启贤听完,喜不自禁,匆忙来到前堂,那人还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启贤也不说话,把手里灯放在案上,将灯上糯米珠一粒一粒穿在线上,让那人张开嘴,往喉咙里边直推,推到推不动处,知道已经顶住钩了,然后一手往里边勒珠,一手往外边抽线,用力一抽,钩扯直了从珠子眼里带了出来,没有伤及一点皮肉,在场众人无不鼓掌叫好,都说启贤是妙手神医。启贤不好意思说出这都是内人香玉的主意,大家更是啧啧称奇。
这一天,衙前街有一户人家,他媳妇从架子上拿箱子下来,取换季衣服,取了衣服依旧要把箱子放上去,没想到架子太高,箱子又重,踮起脚,用力一擎,手骨兜住了肩骨,箱子到是放上去了,两只手高举着,胳膊再也放不下来,稍微一动弹,就疼痛的要死。她男人急急忙忙来到启贤医馆,正好启贤出诊没有回来,把他急的团团转。香玉听说,出来说道:“我替你出个主意吧,要手下来不难,只要把衣服脱了,教人揉一揉就好了,不过有一个要求,必须要有几个男人在场,借他们阳气蒸一蒸,筋脉才能和合。只是怕她害羞不肯啊。”他男人说:“只要病好,那里还顾这个。”说完扭头走了回去。
回去以后叫了自家的几个叔伯兄弟,围了一周,把她上衣脱得精光,她男人用力揉了起来,谁知道两只胳膊不但没有下来,倒把他媳妇疼的哭天喊地。他男人愁眉苦脸又找到香玉,把情况说了说。香玉二话不说跟着来到他家,看了现场,皱着眉头说:“四肢都是通连的,单揉手骨也没有用,必须把下身也脱了,再揉一揉大腿骨,包她马上就好。”他男人哭丧着脸走过去,替她脱了钗裙,除去了裤子,解到内裤带时,他媳妇大喊一声:“脱不得。”用力一挣,两只手不觉得朝下,紧紧抓住裤腰。香玉拍着手说道:“恭喜恭喜,手好了。赶快穿衣服吧。”原来她以前说的那番话,揉四肢,借阳气都是哄她的,料想到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她一定有反应。自然不顾疼痛,一挣之间,手便能复位。众人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都打心眼里佩服。
这一年四月下旬,连下了二十几天雨,刚进六月,又下了一场冰雹,地里的小麦都发霉了,眼看着收成无望,人心惶惶,有人出主意给官府报了饥荒。一方面收拾东西,打了包袱,携儿带女,提了筐篮竹杖,都要准备逃荒去。启贤听了这个消息,回家和香玉商量,两口子出来连忙叫住众人,又请来几个德高望重的父老,一起来到“惠济堂”,启贤说:“各位父老乡亲,左邻右舍老少爷们,自古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今年遇见这灾荒年,大家都要出去逃荒,我也不好强拦。但是真要出去,也得想想,出去逃荒的,人家都看成叫化子,就是施粥施饭,也都是人家吃剩下的,难免有馊的有臭的夹杂在里边,这些都是小事。到了外地,那些地方官还怕惹事,无论到了那里,都被他们驱逐出境,流离浪荡的,拖儿带女,还不知道那一天才能回家,出门在外,走散了,谁要有个好歹,谁也帮不了谁,我们都是乡里乡亲,能不伤心吗?”说到这里,父老们早已是泪湿衣襟。启贤又接着说:“刚才我和内人香玉商量了一下,我家还有一点积蓄,不至于马上就要逃荒,历年剩下的粮食也不少。我们的意思,都拿出来,发了出去,给乡亲们解决燃眉之急,请大家都回家,赶紧察看田地,能补种的赶快补种,有可以改种的,改种起来,不能耽误农时。老天爷可怜我们,几个月后,希望有点收成,就可以慢慢的熬过去了。”众人都惊喜的连连称谢。香玉看着大家接过话来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放心,要是万一把我们储藏的粮食都吃完了,天气还没有转机,到那时候,我们也带着孩子,打上包袱和大家一伙儿逃饥荒去。此时还有一些粮食,决不能让大伙饿肚子,虽然吃不饱,但对付个半饱也行。俺不能看着大伙饿肚子,自己安心。”说到这里,那几个父老感激的号啕大哭,都说到:“感谢两位,拿出粮食周济,救了大家的性命,真是活菩萨。”香玉动情的说:“我还有一句话和大家商量,现在缺的是粮食,却不缺柴草,还望各位代请几个强壮乡亲,去割几担柴草使用,从明天起,就在这“惠济堂”里边煮粥放饭。”众父老听说,都跑到外边去,给那些准备要走的人说知。一时之间,不觉得欢声雷动。老辈人知识有限,不了解这是人力所为,都说是佛菩萨保佑,才出了这两口子善人,有些人宣起了佛号,“阿弥陀佛”,声声不绝。砍柴的砍柴,割草的割草。半天不到,空地上的柴草就堆积如山。
到了明天,启贤两口子果然叫了工人,支起了大锅灶,熬煮起了粥,街坊邻居排起了长队,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来领吃。香玉又亲自尝了尝,觉得太稀,恐怕不能充饥,每锅里边斟量又加了点陈米。人们都一口一口的道谢,满大街热闹非常。有几个小康之家,听说张家熬粥救济,也动了恻隐之心,送来了几担米,启贤香玉也乐的有人相助,收了下来。用红纸写了“收某某善人米几担。”一些感谢的话,贴了出去。什么时候动用了,“某日支用多少”也张贴出去。这些日子天气炎热,闹肚子,头疼脑热的不少,启贤香玉又配了一些医药,分发给众人。在启贤两口子带动下,官府也象征性的开了粥棚。这么一来,老大一个饥荒年,一座成安城,竟然没有一个失散逃亡的。
到了八九月间,那补种的花生,豆子,杂粮等,都慢慢有点收成希望了,人心也安定了。一直到了十月底,张家再也没有能力继续支撑了,才停止放粥。从此张家出了一个善人之名。逢年过节,那些曾经受了恩惠的人,也有送鸡的,也有送鸭的,启贤两口子推脱不了,只得接受,街坊邻居说起他们两口子没有一个说不是的。
七 李满的逃难遇恩人 张香玉舍身救百姓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又是一年三伏里,这一天启贤起了个大早,香玉帮着收拾了包袱,带了一个学徒要往广平府进药材。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匪患横行,香玉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小心,两口子依依不舍。启贤说:“放心吧,咱又不是豪门巨富,一个郎中,从来都是悬壶济世救人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有啥怕的?到是你女人家在家里,忙前忙后,多辛苦了,两个孩子还没成年,我走后,医堂上事情也得需要你操心,千万不要累着。”香玉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相公,携手把启贤送出了大门。
启贤走后没几天,这一日香玉刚刚开了店铺门,准备做生意,就见大街上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有人叫唤道:“快逃啊,土匪捻子铁疙瘩军来打县城了。”香玉见了,赶紧招呼全家老小,套上车。把家里贵重物品包好,带上登甲,登诚两个公子,慌张中也没了主意,只是随着人们乱走,出西门逃了出去。走了没多少里路,前面人喊叫声大起,突然一支兵马冲了过来。把这些逃难人冲散,人们只恨腿脚慢,一门心思往前跑。看看喊叫声渐渐远了,天已快黑了,前面不远有一个破落的庙宇,香玉一行人赶着牛车奔了过去,进去以后看见有几十个老弱病残集在一齐。一个个都有心事,不是你长吁,就是我短叹,香玉看了,心情悲伤,又想到匆匆忙忙出来,抛弃了家中货物,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恼怒。
老仆人讨了一碗水递给了香玉,又忙前忙后准备找个空地方给香玉和公子休息。忽然人群里出来一个老婆婆走到老仆人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惊喜叫到:“满的,我的儿,咱恩人在这里呢。”说完伏在地上磕起头来。一个壮汉也跟过去跪在了地上。老仆人吓了一跳,赶紧扶起老婆婆,问道:“这是从那说起啊?”老婆婆说:“你不就是前几年往俺家送信和银子的恩人吗?”老仆人恍然大悟,手指着香玉说:“恩人就在眼前,不要错认了啊。我只是个跑腿的。”香玉看着老婆婆心里好不苦楚,李满的走上前也不说话,“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正在这时庙门外一声吼叫,跑进来十几个明火执仗的匪兵,个个杀气腾腾,为首一个长的像庙里凶神,传令匪兵搜集财物,土匪头子大声叫道:“身上有携带财物银子的,赶快拿出来,谁要是不拿出来,杀无赦。”众人听了,个个浑身发抖,更有孩子吓得哭不出声来。香玉在后边看着这群土匪眼看着要动粗,悄悄地对李满的说:“你照顾大家,我有办法让土匪离开,我出去后,你赶快让大家离开这里。拜托你了。”香玉坚定地走过去,李满的疑惑地看着她。
“大王,请不要着急,”香玉慢慢走了过去,脸上含笑行了一礼:“他们都是乡下农家人,担不了惊受不了怕,如果大王只是要财物,我可以作主。”“你是那个?敢大言不惭。我说了不拿出来银子都得死。”土匪头子恶狠狠地说。“小女子是县城惠济堂女掌柜,人们都叫俺张二嫂,说不上家有千金,也有个万儿八千贯。你就是把他们全杀死,也弄不了几个钱。而且听说你们要打过来,早已经收藏好。我和你商量一下,你放了这些老百姓,我跟你们回县城,把俺藏起来的金子银子交给你,你放俺们一条生路,怎么样?”土匪口气弱了一些问“你如果骗我,丑话说到头里,到时候我把你一刀一刀剐了。”“我不敢骗你的,这些人里就有我亲人,我不过想破财免灾。”土匪头子大喜,见香玉长得如花似玉,不像农户人家,不由得相信她来,招呼其他人要随香玉回城。香玉笑容满面地说“老少爷们,这些大爷们放过你们了,你们放宽心,踏踏实实回家吧。”说完对着李满的和老仆人挤挤眼,义无反顾地往外走去。
出了庙门,土匪头子找来一个毛驴,叫人扶香玉坐上,一行人摸黑往县城方向而去,大概午夜时分到了县城。此时县城里到处都是铁疙瘩的匪兵,乱哄哄的,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被匪兵驱逐在大街上,房屋被匪兵占据着,家家户户狼藉一片。来到十字街惠济堂门口,店门开着,里边乱糟糟的。香玉下了毛驴,整了整衣服,拍了拍一身尘土,理了理脸旁鬢发,走了进去。招呼着匪兵点燃了麻油灯,一时间堂里明亮起来。香玉从地上拾起一把蒲葵扇,一边摇一边说道:“大王,天太热了,一路上又风尘仆仆,人饥马困的。你们暂时休息一下,乘下凉,我去烧水煮些薄荷水给大家消消暑,等身体不累了,先掘我家,起出银子,在去掘别人家。”那土匪头子点点头,心里想到:一个女人家也跑不掉,早已是瓮中鳖,网里的鱼。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快去,不要啰嗦。”香玉打了水,点燃灶下火,从药柜上抓了一把薄荷叶,趁着他们不注意,另一只手拿了一把巴豆。随手扔进了锅里,坐下来拉着风箱,一会水开始沸腾。香玉瞅了瞅那些土匪,心里盘算着怎么脱身。土匪们裸着身子看着香玉,正在窃窃私语,脸上露出淫笑,嘴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浪语。香玉站起身说道:“水不多了,我再打点水来。”说完拿起扁担,水桶就往外走。土匪头子一把抓住扁担,不怀好意地说:“我帮你,嘿嘿。”香玉一惊,低着头走到十字街前的井窖台上,心潮起伏,不甘心受辱,横下一条心,趁着土匪还没有走上台。飞身头朝下跳了下去。土匪大吃一惊,盯着井窖半天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官军来到,铁疙瘩军退出县城,往东溃败而去,县城已经被土匪糟蹋的不成样子。官军幸运的是在十字大街惠济堂里竟然活擒了十几个土匪,个个精神萎靡,提着个裤子直不起腰来。询问以后才知道,是被香玉巴豆水搞的。老百姓听说香玉跳井事情,自觉地来到井台上,打捞上来香玉尸身,个个群情激奋找到官府,要求惩办土匪。离散人们也回到县城,老仆人和陈满的带着香玉的两个公子也回来了,看着香玉那尸体,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街坊邻居都来到惠济堂,人人披麻戴孝,就连官府衙门都来吊祭。老仆人眼含热泪。赶紧准备棺材,即刻收敛。也是老天可怜吧,三伏天,天气似火烧。那尸体竟然不坏,宛如生前模样。登甲,登诚两个孩子匍匐在地,一身重孝,三亲六故纷纷前来吊孝,南台寺里和尚也是建醮,佛号连声不绝,追荐亡魂。
再说启贤在路途中闻听土匪进了成安城,有一个张姓女子智擒匪人,舍身救人的事情,启贤大哭说道:“这个女子必是香玉。”匆匆忙忙往家赶去。来到家中,看着棺材痛不成声,跌脚捶胸,十分凄惨,亲朋故友都来劝解,启贤哭着说:“香玉真是女人中的丈夫,舍得自己一命,换来大小三十多乡亲的命,她死得值,就是须眉男子也不见得做的到,守节育儿,仗义施舍,扶危济困,智擒土匪,除了我妻香玉,谁还能做出来?”说完扶棺大恸,泣不成声。出殡那日,全城百姓都来送殡,万人空巷。秋后,土匪们判了斩刑。民间百姓为怀念香玉义举,自愿出银,具报官府,审核批复,在十字大街盖了三层七檐的石牌坊,两边各有一个镇邪石貔貅。牌坊上书写了四个大字“忠贞节义”,这个牌坊成为成安七牌坊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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